搬遷工作受阻,立即引起了江北高層的注意,馮培明還在春江,就將電話打給李希民。馮培明這次沒有客氣,話說得很硬:“希民同誌,你這個廳長怎麽當的,省委定下的調子,你也敢推翻?”


    李希民急忙檢討:“老領導,不是我推翻,情況你也知道,城市學院這邊,思想老是統一不起來……”


    “統一不起來,我怎麽沒聽說過?”馮培明打斷李希民,“我看這不是思想統得起來統不起來的問題,而是我們怎麽貫徹執行省委決定的問題。希民同誌,你是行政主管領導,閘北新村的搬遷,關乎江北高校的穩定與發展,這個道理,你怎麽總是不明白?”


    “老領導,利害關係我都清楚,隻是……”李希民似乎有難言之隱。


    馮培明不管這些,他就一條,搬遷工作不能停,誰停誰負責。眼下是什麽時候?調研組就在江北,閘北新村是調研重點,有人已經在拿閘北新村跟他過不去,如果搬遷上再出問題,他這個省**主管領導,閘北新村的倡導者、項目總指揮,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希民啊,別找理由了,花點精力,跟下麵做做工作,看看崔劍那邊是不是有別的顧慮,如果有,就讓他開誠布公講出來,別搞這種雲裏霧裏的老套數。”馮培明大約覺得前麵幾句話講得太硬,會傷著李希民,遂改變語氣道。


    這也是馮培明近來的變化之一,換了以前,他是意識不到這些的。馮培明到現在才意識到,以前不是自己硬朗,而是手中的權力硬朗。人隻有離開舞台,才能感覺到那個舞台有多重要。可惜,他再也迴不到以前了。


    放下電話,馮培明忍不住又是一陣兒悲傷。為自己,也為那些跟他一樣離開政治前台的人。很久,他的思維才迴到崔劍身上。


    崔劍就是江北城市學院院長,原院長出事後,教育廳黨組在江北城市學院院長人選上有過猶豫,後來李希民擔任廳長兼黨組書記,提出讓崔劍挑重擔,當時馮培明是不同意的,不過他已到政協,不好明著阻止,隻是委婉地提醒了李希民。誰知李希民還是堅持己見,將崔劍報到了省委組織部。後來李希民跟馮培明作過解釋,理由有兩條:一是城市學院經曆了原院長貪汙腐敗大風波後,元氣大傷,班子裏現有成員,或多或少都受到牽連,實在找不到合適人選。二是崔劍是原金江師範專科學校校長,有管理經驗,師專讓城市學院兼並後,崔劍一直搞教務工作,此人跟原班子一直保持著距離,稱得上獨善其身,讓他出任院長,可以端正校風。


    馮培明對他的解釋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隻有一點,為什麽自己費盡心力將李希民扶植到教育廳長的位子上,李希民屁股還沒坐穩,就敢繞開他的意見行事?對此李希民是這樣說的:“老領導,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城市學院這盤棋,實在不好下。”


    “哪盤棋也不好下!”那天馮培明用這樣的話警告過李希民。果然,李希民收斂了,此後諸多事,都是先到他這兒聽取意見,迴去再拿主意。然而,馮培明終究還是意識到,這種匯報跟過去的匯報已完全兩樣了,過去是他隻要一猶豫,下麵的人就會立馬變調子,現在呢,盡管李希民等人也表現出足夠的尊重,但也隻是尊重而已,並不因為他的態度而改變什麽。


    馮培明隱隱覺得,最近,李希民這邊,又有點不大對頭,他一時也把握不準。會不會……馮培明不敢想下去,如果事情真的朝那個方向發展,他也隻能默默吞飲苦酒了。誰讓他當初把閘北新村想得太樂觀,非要力排眾議,拍著胸脯向省委保證,一定要在閘北建起一座跟國際接軌全國一流的高教城呢?現在看來,是他錯了,凡事不可太激進,激進就是冒險,就是缺少科學精神。這些,他都想到了,但是,想到是一迴事,承認又是另一迴事。他知道,龐書記一直對閘北新村不表態,不肯定也不否定,就是在等他反省,等他主動承認錯誤。


    這個錯誤,他能承認嗎?如果承認了,豈不讓夏聞天等人笑他一輩子?笑倒也罷了,誰愛笑就讓誰笑去吧,他馮培明管不了,問題是,一旦承認,閘北新村所有的過失,包括那些藏在背後的黑幕,會不會都成為射向他馮培明的箭?


    怎麽會有那麽多黑幕呢?馮培明想不通,當初,他可是盡心盡力去做這項工作的啊,怎麽就會讓別人鑽了空子?


    用人不當!馮培明猛地就想到這個詞,緊接著,一張臉在他腦子裏浮出來,不,不是一張,很多張。這些臉,當初是怎樣的忠誠啊,怎樣的對他信誓旦旦啊!


    敗筆,真是敗筆。馮培明懊惱極了,自己怎麽會留下這麽多敗筆呢?


    李希民沒敢耽擱,跟馮培明通完電話,第二天他便找崔劍談話,誰知這場談話,卻將李希民逼到了一個更加危險的境地!


    崔劍明確表示,城市學院不搬,不但不搬,他還提出一個相當苛刻的要求:重新評估和論證搬遷方案,並在社會上廣泛公示,征求社會各界意見。同時,對原江北城市學院跟萬河實業簽訂的工程施工合同進行評審,看合同中是否存在有違公正公平原則的內容和條款。


    未等崔劍說完,李希民頭上的汗就下來了!


    他判斷得沒錯,崔劍不搬是假,他是借搬遷製造矛盾,進而將矛盾引到跟萬河實業的合同上。其實他講的公示和征求意見都是托詞,是擋箭牌,真正的目的,就是想把焦點引到萬河實業上!


    這步棋,走不得啊——


    李希民掏出紙巾,連著擦了幾次汗。末了,端起水杯,一口氣灌了下去。


    李希民擔任教育廳廳長和黨組書記之前,曾是教育廳副廳長,閘北新村領導小組成員,兼辦公室主任。也就是說,關於萬河實業跟江北高等院校之間的合作,他都一清二楚。閘北高教新村一大半工程,都是萬河實業承建的。萬河之所以能拿下如此多的合同,首要的一條,就是敢墊資。誰都知道,閘北高教新村是在資金嚴重不到位的前提下破土動工的,按馮培明當時的話,就是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資金不是問題,思想才是問題。有了敢於發展敢於創新的勇氣和膽量,閘北新村的資金就能解決。這也是馮培明當時在項目論證會上講的。


    馮培明給出的第一條辦法,就是找施工單位墊資搞建設,邊建設邊找投資。就這一條,就把其他參與競標的施工單位全給擋在了紅線外,最後隻剩下萬河一家。


    然而萬河不是傻子,萬氏兄妹在建築這條河裏蹚了這麽些年,能蹚到現在這個規模,不能不說他們有超人的智慧和過人的膽量。萬河提出的條件是,讓建設單位以原有土地作抵押。也就是說,萬河替高校搞了工程,高校如果不能按期支付工程款,萬河將拿高校在城區的校址和土地抵押。


    真正的落腳點在土地兩個字上!


    還有,閘北新村已經規劃或劃撥給高校的土地,萬河享有部分處置權。也就是說,當舊校址土地作價後仍不能償還工程建設款時,萬河可以拿閘北新村的土地抵押。


    兩邊都是土地,而高校對土地是沒有處置權的,土地屬於國家。萬河跟高校簽訂的合同,嚴格意義上來說,都是違法合同。這點,萬河清楚,高校也清楚,作為主管部門領導,李希民更是清楚。


    大家都清楚,可是大家都要湊齊了來犯這個錯誤,李希民心裏,就不隻是疑惑了,是怕,是比怕還要嚴重的感受。閘北新村雖然是一項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工程,但真要追究起來,漏洞或是後患還是不少。


    現在崔劍就站了出來。他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第一個敢於向規則挑戰的人,也是第一個向**發難的人!


    李希民想,崔劍敢講,是因為合同不是他當院長後簽的,或者,他當院長後,仔細研究了合同,終於發現,高校跟萬河,在這項事關百年大計的重大戰略工程麵前,都抱了可怕的投機心理。


    “崔院長,這事,這事……”李希民捧著水杯,有些張口結舌。


    “李廳長,這不是我崔劍個人的意見,是全院教職工的意見。另外,閘北高教新村這樣搞下去,是有悖最初建設原則的,也是國家法律所不容許的。”


    李希民萬萬沒想到,在他印象裏很少關心時事的崔劍,會突然站出來,給他出這樣一道難題。如果換了孔慶雲,換了黎江北,哪怕提得比這更尖銳,他也能理解,可他是崔劍啊!連崔劍這樣的同誌都對閘北新村發出了不同聲音,這工程……


    沒辦法,他隻能將電話打給馮培明,這次馮培明說得很堅決:“想論證?難道閘北高教新村不是在反複論證的基礎上確定的,難道省委作出這一決定,沒有公開征集各方麵意見?這個崔劍,他到底想幹什麽?”


    到了這時候,李希民也不想隱瞞,隱瞞其實已經無濟於事,再者,李希民也想讓問題變得嚴重一些,以引起馮培明的重視。他想了想,說:“老領導,提出異議的不止是崔劍一人,黎江北還有林教授他們,對閘北新村都有不同的聲音,問題一旦反映到調研組那裏,怕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了,不如現在就認認真真迴頭看吧。”


    “黎江北?”電話那頭的馮培明忽然就不做聲了,怎麽什麽事都少不了這個黎江北!片刻沉默過後,他淒然一笑:“希民,你們別什麽事都往江北委員身上推嘛,江北委員是江大教授,怎麽又跟城市學院扯上了關係?”


    “老領導,我這是實事求是,今年三月份,教育廳組織過一個考察團,考察廣東那邊的發展經驗,黎江北跟崔劍是一塊去的。再者,崔劍反映的情況,也不是……”


    “夠了!”馮培明猛地打斷李希民,“出了問題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老是往別人身上推。江北委員思想是過激一些,但不能把所有矛盾都往他身上推!”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李希民一頭霧水,他實在搞不清,馮培明為什麽又突然袒護起黎江北來了?


    比他更搞不清的,是馮培明。


    這晚,遠在春江的馮培明沒睡著,不,他根本就沒睡。接完電話到天亮,他一直坐在沙發上。他本來是到春江處理其他事情的,那事情很棘手,也很被動,隻怕是他這輩子遇到的最最棘手的一件事。一想到這些,他就恨兒子,那個不爭氣的東西,到現在還給他添亂,而且是大亂子!前不久春江這邊有人向他反映,有人在春江背著他搞小動作,那個叫黃南起的中醫,也在躍躍欲試,四處搜集證據,目的,就是想把一件隱秘的事翻出來。


    相比閘北新村,黃南起他們翻騰的這件事才是最致命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把盛安仍他們撂在省城,神神秘秘跑到春江來。這是一把烈火啊,一旦燒起來,後果不堪設想。他必須提前查清楚,兒子在這件事上到底起了多大作用,是不是真像外界傳說的那樣,是兒子一手策劃的?如果真是那樣,這次,怕是他也保不了他!


    混賬東西!馮培明恨恨地罵了一句。一向很自負的馮培明不得不承認,在兒子的教育上,他是失敗者。自己一生的清白,怕真要毀在這個孽障身上。


    但願兒子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也但願這件事是別人背著他做的。那麽,這個家也許還有救。


    想著想著,他的注意力又迴到黎江北身上,這個黎江北,真令他頭痛啊。平心而論,他對黎江北的工作還有較真精神,是持讚同意見的。如果政協委員都成了占著位子不敢說話不想說話的角色,那人民的拳頭豈不是白舉了,那份信任那份寄托豈不是白交付給他們了?可內心裏,他又真不希望黎江北這麽多事,尤其是在全國調研組來到江北的這些日子!


    不管怎麽,他得正視閘北新村的矛盾了,再不正視,怕真就沒了機會。


    第二天一早,匆匆吃過早飯,馮培明就往省城趕。


    馮培明趕到省城時,風姿卓絕的萬黛河已經跟崔劍坐在了一起。


    接到前教育廳葛廳長的電話,崔劍猶豫了好一陣兒,最後,還是來到了葛廳長說的獨一品大酒店。沒想到,坐在酒店等他的,不止是葛廳長一人,還有兩張熟悉的臉孔。一張,是原教育廳官員,現在的公安廳第一副廳長,人稱“鐵麵虎”的江北實權派人物。另一位,就是令他眼花繚亂的萬黛河。


    如果說萬黛河對男人沒有誘惑力,那是絕對的假話。如果說男人對萬黛河不動心,那是鬼也不信的謊言。其實萬黛河並不是一位輕易讓男人動心的女人,她絕少給人這個機會。這些年,萬氏兄妹在驚濤駭浪中跳舞,早已修煉得步伐獨到,舞姿超群,甚至稱得上出神入化。業界有句玩笑話,萬泉河要是開口一笑,江北地產業就會晴上半年,說的是萬泉河的低調、冷漠、從不露笑容。還有一句更富聯想,萬黛河要是略施粉黛,陽光都會遜色三分。


    在太多人的印象中,萬黛河老是那身工裝,再不就是一身很隨意的休閑裝,絕少用服飾把自己的美豔展示給別人,就連馮培明也很少看到她豔光四射魅力飛濺的那一刻。然而今天,萬黛河精心打扮了自己,一襲時尚大膽的黑色緊身裙裝,襯托得雙峰飽滿曲線畢露,柔軟的質地、大膽前衛的設計,一看就是出自國際都市。發型是剛剛做的,就算省電視台主持人,怕也難得請到如此高超的美發師。臉上雖是淡妝,但化得如同五月的天空,用晴朗和燦爛把所有的瑕疵都掩去了,你隻要掃一眼,再灰暗的心情也能瞬間晴朗。


    在豔光四射的萬黛河麵前,崔劍有片刻的分神,心旌搖曳了那麽一下,又搖曳了那麽一下,然後,穩住了。


    崔劍是知識分子,但他這個知識分子跟黎江北那樣的知識分子又有不同。他把自己稱為性情中人,他認為像黎江北那樣活著太委屈了。心裏隻有工作,隻有專業,這種人比木頭還枯燥。這是他跟黎江北說過的原話,是黎江北因為一個女人批評他時,他反駁黎江北的。是的,崔劍喜歡女人,這點他從不避諱,也避諱不了。他幹下的事,他自己知道,黎江北也知道,他抵賴不掉。


    實在被黎江北批得猛了,他就狡辯,說他的喜歡跟別人的喜歡不同,別人是帶著情欲,帶著貪婪,他呢,隻是帶著對美的讚賞。“江北啊,你對美視而不見,把生活過成一鍋淡粥,可怕!”黎江北剛一反駁,他又道:“熱愛事業沒錯,我也熱愛,但男人僅僅為了熱愛事業來到這世上,虧!我不,除了事業,我眼中還有美,這就是我比你活得豐富活得多彩的地方。”


    “你那不叫多彩,是亂采,濫采!”黎江北駁斥道。


    “算了,不跟你爭,你這種人太正經了,正經得讓我害怕。我不想過你那種日子,這事上你不要幹預我,這是我的權力。”


    “權力?你是色!早晚有一天,你會讓這個色字害了!”


    崔劍絕不承認自己色,怎麽會是色呢,我這是欣賞!黎江北不懂,這點他沒資格跟我理論!崔劍這一生,對別的都不怎麽貪戀,獨獨對美,有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懷。但他哪裏見過如此不張揚不怒放卻又光芒逼人的美啊!


    這一天的崔劍,感覺眼前盛開著一大團絢麗的花朵,眩得他坐立不住,差點就把自己迷失掉。


    崔劍之所以還能保持清醒,是他現在的心境不容許他對女人產生幻想,還有麵前這兩個男人,也壓迫著他,讓他騰不出心境去欣賞萬黛河。


    簡單打過招唿,崔劍坐在了萬黛河對麵。這一坐萬黛河就整個兒暴露在了他眼前。


    崔劍後來發出感歎,都說青春對女人最重要,都說年齡是女人的本錢。這話錯,大錯特錯。萬黛河不年輕了吧,不青春了吧,但……眼睛,眼睛才是女人最最引以為傲的資本!可惜太多的女人忽視了這點。當然,眼睛之外那如江水般湧來的滔滔誘惑,還有那怦然怒放的絕豔光芒,都是這一天震撼他的風景。


    飯桌上的氣氛相當輕鬆,曾經的教育廳葛廳長、現在的省委組織部第一副部長對他仍是那麽熱情,當初考察班子時,就是葛副部長找崔劍談話,後來又是他到學校宣布崔劍的任命書。崔劍對他是心存感激的。而對於有著“鐵麵虎”之稱的公安廳陶副廳長,崔劍更不陌生,陶副廳長在教育廳工作時,跟崔劍有不少接觸,當初城市學院改革,吸納和兼並金江師範專科學校、金江教育學院、江北工學院等,他是改革小組的領導。後來查處原城市學院院長腐敗案,正是由陶副廳長擔任專案組副組長,他的鐵腕作風給崔劍留下較為深刻的印象。


    崔劍隻是不明白,這三個人怎麽會在一起,打電話叫他來,又是什麽意思?


    一陣兒寒暄後,他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葛副部長,葛副部長臉色很暖,很“內部”,也很友善。“內部”是個暗語,是指官場中一條線或一個圈子中的人,官場還有很多這樣的暗語,崔劍也是擔任院長一職後才漸漸知道的。老實說,他對這種暗語抱有反感或是抵抗情緒,他自認為不屬於任何圈子,也不情願讓誰劃在某一條線上,礙於葛副部長的特殊身份,他也勉強笑了笑。


    “今天來,沒多大事,就是想敘敘舊,難得萬總給我們提供這樣一個機會,大家一塊坐坐,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說完,葛副部長意味深長地衝萬黛河一笑。


    萬黛河慌忙將目光避開。崔劍沒注意到這個細節,進門到現在,他都處在恍惚中,這樣的場麵,這樣的機會,對他來說真是不多,兩個重量級的人物加上一個重量級的美人,一下就把他的心給弄亂了。


    見葛副部長盯著萬黛河,下意識地,崔劍也將目光投向萬黛河。萬黛河臉上始終保持著一絲淺笑,那笑是粉紅色的,偶爾也顯出一兩道白,但崔劍看到的,盡是紅,白被他忽略了,或者他就壓根沒想到,萬黛河這樣的人,臉上也有露白的時候。粉紅在他眼裏一盛開,襯托得萬黛河那張臉越發嫵媚,等染了幾杯酒,脖頸處那大片的空白也漸漸跟臉粉紅成一色,崔劍目光裏自然而然地多出一道道誘惑。萬黛河感受到了這目光,略帶矜持地低了一下頭,然後啟開朱唇,用性感的聲音說:“三位都是我的領導,也是我的師長,我一直想請三位坐坐,聆聽三位的教導,就是不敢貿然打擾,領導們的時間真是太珍貴了。今天我鬥膽請領導們來,絕無別的意圖,就是想跟領導們拉拉家長,當然,也希望領導們能對萬河的發展提點寶貴意見。”說完,她捧起酒杯,給三位敬酒。


    這番話讓崔劍聽得雲裏霧裏,敘舊,有什麽舊可敘?提意見?萬河是江北建築業的龍頭老大,是地產界大亨,它的發展讓人咂舌,用得著讓他們幾個提意見?等接過酒杯,崔劍就明白了,今天這出戲,還是為搬遷而來!


    他沉默了,收住心思,再也不敢心猿意馬,更不敢想入非非,一本正經端起臉,開始等他們打下一張牌。


    陶副廳長跟葛副部長相視一笑,故意插科打諢,再次把飯桌的氣氛搞活。崔劍繃了一陣兒,繃不住了,對方並沒提搬遷的事,更沒提閘北新村,看來是自己多疑了。他舉起酒杯,試探性地給三位敬酒,除了萬黛河略微推辭一番,他們兩位全都爽快地喝了。


    接下來還是不談正題,扯東談東,扯西談西,扯得崔劍都沒了思辨力。畢竟他隻是一院之長,常年處在相對封閉的環境裏,社會上這些花邊新聞,小道消息,聽得少,談得就更少,而且,談這些需要一種功力,一種耐心,一種良好的酒桌修養。崔劍恰恰缺少這些!


    聽著聽著,他又發起了呆,這頓飯,到底吃的是什麽味道啊?


    就在他思想開小差的空,陶副廳長忽然說:“老崔啊,有件事忽然想起來,想問問你。”


    “什麽?”崔劍一驚。


    “最近我在辦一件案,一件20多年前的舊案。這案呢,真是奇怪,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殉情,死了怕有20多年了吧,本來這也不叫案,但最近有人舉報,說女人是被人害死的,是一起謀殺案。”說到這裏,陶副廳長頓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卻定格在崔劍臉上。


    “案子的事,我不懂。”崔劍道。


    “不,我不是跟你談案子,我是跟你談女人,也談談男人。你說,案中的這個男人,20年來他該不該懺悔?”


    “懺悔?”崔劍似乎聽出了什麽,目光一抖。


    萬黛河也被陶副廳長的話驚了神,陶副廳長跟崔劍談這些,事先她並不知道,如果知道,她就不來了。當然,這是萬黛河的心思,崔劍並不知道。崔劍不知道的還有很多,比如萬黛河有她自己的原則,哪些話該在飯桌上說,哪些話不該說,心裏得有個數,不該飯桌上講的,絕不講。比如萬黛河對自己的打扮,跟誰在一起,穿怎樣的服裝,化怎樣的妝,都有講究。她今天這樣打扮,這樣化妝,絕不是為了崔劍。請她來的這兩位,都是跟萬河實業有著深刻關係的人,都是她不敢開罪更開罪不起的人。他們打電話請她,焉能素麵朝天就來?


    陶副廳長深一句淺一句往崔劍心上撓癢癢,萬黛河聽了一陣兒,憋不住了,但又不能明著阻止,隻能故意扮出一副小女孩的臉色:“陶廳長,談點別的吧,談案子我怕。”


    陶副廳長笑了一聲,沒理萬黛河,繼續跟崔劍說:“你是教育專家,又是心理學教授,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這……”崔劍垂下了頭,男人,女人,殉情,謀殺……他在腦子裏急速轉動這些詞。轉著轉著,忽然就轉出一件事來。崔劍一震!一身冷汗嗖地湧出,本能地,他就想站起來。


    “怎麽,崔院長記起什麽了?”


    “沒,沒,我在瞎想呢。”崔劍拿起紙巾,不停地擦汗。萬黛河見狀起身,卻又不知道站起來做什麽。尷尬了一會兒,走到空調邊,調了一下溫度。


    接下來是沉默,是膠著,是讓人熬不過去的一段尷尬。


    終於,陶副廳長又開了口,這次他一開口,崔劍就真正坐不住了。


    “對了老崔,有個人想跟你打聽一下,你以前有個助手是不是叫陸小月?”


    “陸小月?”崔劍像是被什麽東西狠咬了一下,一直固定在椅子上的身體猛地一抽:“陶廳長,你打聽這做什麽?”


    “沒事,隨口問問。”陶副廳長真就是一副沒事的表情。


    萬黛河連著打了幾句岔,都沒能將陶副廳長的話止住,臉上的粉紅一褪而盡,顯出比崔劍還煩躁的神色。


    葛副部長見狀,往她跟前湊了湊,跟她開起了不葷不淡的玩笑。萬黛河硬著頭皮,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心裏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笑,笑啊。


    好久,等陶副廳長說的差不多了,葛副部長才扭過頭,裝作才記起他們似的,問:“你們談什麽呢,這麽投緣?”


    “我跟崔院長談一件舊事。”陶副廳長點上煙,悠然自得地吸了一口。煙霧吐出來,罩住了崔劍失色的臉。


    連抽幾口,陶副廳長像是忽然記起一件事:“對了,有張照片大家看看,這女孩,也許你們認得。”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放在桌子上。萬黛河看了一眼,就知道今天這頓飯的真實目的了。她心裏掠過一股寒意,人啊,為達到目的,怎麽什麽方法都敢想呢?


    想歸想,場麵還得應付。畢竟,如果這時候她不解圍,崔劍怕真就沒了退路。她再次掃了眼照片,故作驚訝道:“好漂亮的女孩子,文靜,端莊,陶廳什麽時候對女學生感起興趣了?”


    “別亂說。”陶副廳長搶白了一句,繼續對崔劍說:“崔院長認得嗎?”


    崔劍趕忙搖頭。其實他的目光並沒往照片上看,要是看了,也許他就不這麽說了。


    一直保持緘默的葛副部長拿起照片,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說:“這個女孩怎麽這麽眼熟呢?哎,崔院長,你看看,是不是你們城市學院的?”


    崔劍不能不看了,這一看,崔劍就又驚出一身冷汗。


    照片上的女孩子不是別人,正是陸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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