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韓安國身著甲胄,率領一眾甲士衝進白明哲的房間,道:“小子,吾等該出發了!”


    白明哲點點頭,拱手一拜:“這兩日,辛苦韓公了。”


    “走吧,吾已經令人將馬車停在平陰驛外。”


    “諾!”


    白明哲跟在韓安國身後,在眾多甲士地拱衛下,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平陰驛。


    韓安國縱身一躍,騎在馬上。


    白明哲則是小心翼翼地爬進馬車的車廂,靜靜地坐在裏麵,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兩天前,那一位三老不是說給自己準備一些東西嗎?


    如今時間已到,他還沒有來。


    看來是見不到了。


    有點遺憾,不知道那一位老人家給自己準備的什麽東西。


    韓安國騎在馬上,與馬車並肩而立,對著前頭的甲士大喝一聲,命令道:“旗升!出發!”


    “嘎達!”


    “嘎達!”


    軍隊開動!


    頓時,塵煙滾滾,黃土滿天飛。


    “咚咚咚!”


    ……


    平陰縣南城門外


    不知何時,這裏已經聚集了大片衣衫襤褸的民眾。


    他們個個蓬頭垢麵,衣衫不整。


    大多數人的手中都拄著一根彎曲不直的樹枝。


    平陰通往長安的必經之路上,密密麻麻的百姓坐在道路兩側。


    看著人頭和隊伍的長度,起碼有數萬人!


    其中有牙牙學語之兒童,也有白發蒼蒼之老人。


    看這架勢,平陰各閭裏之百姓幾乎全部出動,甚至,還有可能有來自晉陽等地的百姓。


    他們靜靜地坐在地上,時不時地觀望著遠處一頂白色大帳,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麽。


    “注意!注意啊!”


    “都注意!注意!”


    陳尊臉色紅潤,舉著右手,快步地從裏中奔馳而出,同時扯著嗓子,高聲唿喊:“來了!出來了!老祖宗,根據縣尉通知,中尉卿的隊伍已經離開平陰驛,正在向南門疾馳!!”


    聽到匯報,正門向北的白色帳篷中,平陰縣三老緩慢地睜開了雙眼,其渾濁的瞳孔中倒映出軍隊的影子。


    他用沙啞的嗓音,開口命令:“擺宴!開酒!”


    “諾!”


    在其身邊服侍的兩名青年立刻跑下去通知。


    一時間,震天的鼓聲響起。


    “咚咚咚!”


    “咚咚咚!”


    在震耳欲聾的鼓聲中,大地上的塵土反複橫跳,林中飛鳥盡數離去。


    “咚!咚!咚!”


    在鼓聲地催促下,原本坐在道路兩側的百姓紛紛站起,同時拿起早先擺放在地麵上的一隻幹淨整潔的陶碗。


    “嘩啦!”


    “嘩啦!”


    一個又一個身影拄著樹枝,出現在道路上。


    “扶老朽起來!”


    一個孩童急忙跑上前,攙扶著黽池縣三老,同時懇切的叮囑:“老祖宗,慢點。”


    “當!”


    鳩杖落地,民心一震!


    三老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高聲喊道:“隨吾上前,恭送白禦史!”


    “諾!”也許是民心所向,在三老命令之後,數萬百姓齊聲彎腰拱手,向前移動。


    雖然年壽已高,但是三老依舊從丹田發聲,震來喉嚨,沙啞著喊:“拜!”


    “咚!”


    作為信號的鼓聲再一次響起,這一次,鼓聲短暫急促。


    “咚!”


    “咚!”


    早就已經得到通知的百姓同時彎腰,拱手作揖!


    “唰!”


    “唰!唰!唰!”


    數萬人齊彎腰,對著裏的出口拱手作揖。


    烈馬長嘯:“嘶!嘶!嘶!”


    “籲!!”


    騎著馬,走在最前方的甲士已經被麵前的場景驚呆了。


    他哪見過這種場麵?


    於是不由得吞下唾沫,眼睛圓滾滾地瞪大,向後扯著嗓子,驚唿一聲:“韓公!韓公!不好了!不好了啊!”


    正在和白明哲有說有笑的韓安國頓時老臉一沉,對著前方嗬斥一聲:“鎮定!遇事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韓安國又冷聲詢問:“為何停止前進?”


    “君快來看看吧!”


    “哼!小子,在此等吾!”韓安國用力一夾胯下之馬的肚子,加速前行。


    “噠噠噠!”


    “噠噠噠!”


    幾個唿吸之後,他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看著不遠處升騰起來的黃色塵沙,他兩眼瞪直,心髒“嘎達”一沉,甲胄一晃,咽了一口唾沫:“咕咚!”


    聲音直接顫抖了,“這……什麽情況!”


    “咚!咚!咚!”


    “咚!”


    “咚!”


    地麵在顫抖!


    不是馬匹前進引起來的,是前麵那黑壓壓的隊伍搞的鬼!


    這種程度的地麵抖動,他隻在七國之亂守城的時候感受過。


    那個時候吳王帶兵攻打梁國,數萬人的進攻引發的動靜,和現在是如此相像!


    難不成那一位三老出爾反爾,帶著這群人打算搶人不成!


    媽耶,還帶這樣玩的?


    做人不能倚老賣老啊。


    哪怕你年紀大,也要講點規矩啊,講道理好不好?


    他仿佛已經遇見了,韓安國這個名字即將名傳天下,當然,這個“名”怕是惡名,各三老所率百姓開戰的惡名。


    他急忙拔出佩劍,


    劍身一顫,“嗡!”


    隨即高喝一聲:“全軍聽令,停止前進!持槊禦敵!”


    “嘩啦!”


    令出必行,


    甲士們雙手舉著長槊,正對不斷前進的百姓。


    韓安國深唿吸一下,努力壓製自己心中的恐慌。


    他帶兵從來都是麵對敵人,何曾將兵戈對著無辜百姓?


    對著不遠處領頭的三老,韓安國高唿道:“敢問大人,此乃何意?”


    三老停下腳步,背後跟隨著的百姓也紛紛停下腳步。


    “韓公!”三老唿喊一聲,“莫要驚慌!吾等在此,隻為餞別耳!”


    韓安國不放心的再一次詢問:“汝等手中為何持有樹枝?”


    三老彎著腰,再一次喊著:“與螟蟲相搏之武器耳!十裏相送,借力耳!”


    “原來如此。”他一揮手,道:“放下武器!”


    “韓公,萬一……”一名甲士不放心地提醒一聲。


    “吾命令爾等,放下武器!”韓安國麵色通紅,怒喝一聲!


    萬一?


    萬一個錘子!


    沒聽見嗎?人家說十裏相送,借力耳!


    民心所向,豈是他能阻攔下來的?


    別說是當初他離開梁國,哪怕是昔年平王東遷洛也沒有這個待遇吧?


    在他記憶之中,大漢開國之後,唯一一個得到萬民相送的乃高祖劉邦!


    當初高祖禦駕親征平定淮南王英布的叛亂之後,在路過家鄉之時,與家鄉父老痛飲,還借此吟誦了《大風歌》!


    如今一個黃毛小二竟然得到萬民相送,這讓韓安國如何不眼紅?


    他扭頭看著後麵馬車車廂,心中不斷地咆哮:萬民相送!竟然是萬民相送!此子何德何能,竟然可得萬民相送!吾何時也能有這個待遇?


    若有一次,雖死無憾!


    民心所指,大道所向。


    按照儒家那一群家夥的信念來說,這應該就是成道了吧?


    拿著長槊的甲士麵麵相覷,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武器,齊聲迴應:“諾!”


    韓安國壓著嫉妒的怒火,咬牙切齒地說道:“去把那小子帶過來!”


    “諾!”


    幾息後,白明哲出現在軍隊的正前方。


    白明哲瞪大眼睛,失聲道:“這是……”


    “拜!”三老在前,率先雙膝跪地,鄭重一拜。


    “咚!!咚!咚!!”


    “恭送白禦史!”


    “恭送白禦史……!”


    “恭送送白禦史!!”


    萬民齊唿,集體跪下,行跪拜之禮。


    除了三老用的是空首之拜以外,其他的百姓皆用最高禮節的稽首之拜。


    白明哲急忙跑上前,大聲喊道:“不可!不可!諸君趕快請起!”


    他跑到三老麵前,趕緊攙扶。


    “老人家,趕緊起身。明哲慚愧!受不起!受不起啊!折煞晚輩了!”


    三老笑著推開白明哲,扯著嗓子,再一次喊:“再拜!”


    “這!”


    隨即,當著白明哲的麵,眾人再一次跪下。


    無奈,白明哲隻好也一起跪拜。


    “撲通!”


    跪在地上,稽首之禮!


    三老抬起頭,道:“白禦史,君為救平陰百姓、代國百姓、乃至天下百姓,私開軍事倉廩,獲罪加身。吾等無以為報,願為君修建祠堂,永世供奉,使其香火不斷!”


    “多謝三老!明哲受之有愧!萬萬不可!有如此民力,還是多傳宗接代,振吾大漢吧!”白明哲叩首。


    “白禦史,快快請起!”三老給了陳尊一個眼神。


    陳尊心領神會,立刻將白明哲扶起來。


    白明哲急忙攙扶三老,道:“大人也快快起身。”


    “哎,好。”三老笑著點點頭,同時將鳩杖在地麵敲打三下。


    “咚!咚!咚!”


    “將酒拿上來!”


    “諾!”


    不一會兒,白明哲手中便捧著一隻黑色的陶碗,陶碗中裝滿了酒。


    “白禦史,此行雖然不遠,但旅途艱難,您可要保重啊!”三老端著裝滿了酒水碗,和藹的囑咐。


    “大人放心,明哲一定會平安到達長安。”


    “善!”


    “灑!”


    三老笑著將碗中酒水撒在地麵,祭祀天地路神。


    “嘩啦!”陳尊捧著酒壇,在一旁倒滿。


    “白禦史,老朽年事已高,多年不曾飲酒。今日汝為吾等負罪,老朽便敬您一杯!”


    說完,三老一飲而盡。


    白明哲望了一眼碗中酒水,道:“大人明哲敬您!”


    “咕咚!咕咚!咕咚!”


    一飲而盡!


    “哈哈哈,好!”三老大喜,鼓掌喝彩,“恕吾等貧困,無多餘之酒,百姓願以水代酒,敬您!”


    三老指著身後衣衫襤褸,眼圈通紅的百姓解釋。


    “白禦史,吾敬君!”


    “白禦史保重!”


    “白禦史,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白禦史……”


    後方百姓你一言我一語,眼眶濕潤,大聲喊著。


    “咕咚,咕咚,咕咚!”


    白明哲被這一群百姓感動,急忙拱手作揖,道:“明哲,拜謝諸君!”


    “白禦史請起!”三老扶著白明哲,指著旁邊一塊長長的,充滿了紅色血跡的麻布,道,“此布長十五步,由縣令大人手書。吾等笨拙,不曾習字,因此隻能將指印按上。”


    三老微微一頓,換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兩日裏,平陰縣附近的代國百姓晝夜不停的趕來,此布上共計按下縣三老三人、鄉三老一十三人,百姓一萬三千二百一十五人之指印。白禦史到達長安,可交付陛下。望陛下見布開恩,免禦史之罪,彰聖賢之風。”


    白明哲盯著麻布,心中乍驚,暗歎:“萬民書!”


    自己這一時仁慈,竟然還得到萬民書!


    雖然不知道三老是怎麽做到在兩天之內,令百姓在麻布留下指印,但是,其中的艱難,絕對難以訴說。


    接過麻布,白明哲跪地叩首,道:“老人家!明哲,多謝!”


    有了此物,存活幾率絕對在九成之上!


    當初劉邦進入關中之後與關中諸縣父老、豪傑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高祖得民心,因此得天下!


    自己的行為並沒有觸犯這一條祖訓,如今又手捧萬民書,同高祖待遇相同。


    劉徹即便是想要殺自己,也要掂量掂量其中的利害了。


    如果殺,那就是否定劉邦當初的話,就是在否定大漢的民心,這個名聲,劉徹絕對不會願意背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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