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唱音機裏循環播放著《戀曲1990》,一張方形木桌,一塵不染,桌麵幾處磨掉漆的瘢痕在陽光下泛著暖暖的清輝,五隻木登,一隻在桌子下正中位置,四隻分布在桌子四邊。再旁邊是一張單人床,鋪著淡藍色床單,上麵一隻淡藍色枕頭和同樣淡藍色薄被。床的對麵是一個躺椅和工作擺台,孟子豪裸露著上半身,背對著一個短頭發女人,這個女人穿著一件素色襯衫配一條藍色牛仔褲,單眼皮的小眼睛上帶著一副黑框眼鏡,背影看好像一個男人,她叫呂青霞但是人們都管她叫蝦仔,別人說因為她像個男的。她是一個紋身師,在那個年代沒什麽好人會來紋身,來的人都是青魚幫的人,所以雖然她不是幫中人但是卻成了青魚幫禦用紋身師,和青魚幫上上下下甚為相熟。


    這是一條老街,老街兩邊都是矮矮的土坯房子,冬天的時候因為寒冷,家家戶戶會在窗戶上釘上厚厚的塑料布或者毛氈,在屋裏的牆上貼滿一層又一層報紙或者印著明星的掛曆紙,這可能是現代社會裏“牆紙”最初的原型。這裏是江北區的貧民窟,也是孟子豪出身的地方。在這裏他有一生的好夥伴:蝦仔,雞毛,鐵山,還有那個愛穿白t恤染黃頭發的小海。他們五個人同年生,從小光著屁股就在這條破舊的街道上跑,蝦仔是孟子豪的鄰居,雖然是個女孩子,但從小女孩子愛玩的跳皮筋,欻嘎拉哈,跳格一樣都不感興趣,就喜歡跟在孟子豪後邊打架,逃跑,掏鳥窩,摔跤,遊泳。孟子豪嫌棄她一個女孩子混進男孩堆,看著別扭又累贅,很排斥她,沒想到她竟然自己用剪刀把自己的長頭發都剪了,還讓人叫她蝦仔,從此這個世界上再無呂青霞。孟子豪問她名字那麽多,可是為什麽叫蝦仔,她開玩笑的說:你喜歡吃蝦啊。從此孟子豪和她還有鐵山,小海,雞毛一起拜了關公結成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兄弟。


    “哇!這麽深這麽長的傷疤!”蝦仔故意誇張的說“這可難倒我了,這要紋個什麽呢?蚯蚓吧?或者一條蝦也不錯啊!”


    孟子豪抽了一口煙認真的說“一條青龍”


    蝦仔聽完撇撇嘴,心裏卻有一絲驕傲,不知不覺一邊忙著手裏的活,一邊臉上笑嗬嗬的。


    “聽說青魚幫有大嫂了?”


    孟子豪笑了笑算是迴答。


    “雞毛說這條傷疤就是因為她留下來的,疼不疼?”


    “喂!你今天好多話。”


    蝦仔聽了又撇一撇嘴,不再說什麽。


    兩個人就在台桌前,一個抽煙,一個細心的忙著割線,打霧。


    突然孟子豪抖了一下,鮮血從傷口裏崩出來,蝦仔一陣心疼和自責。


    孟子豪卻說:沒事,你繼續。


    蝦仔責怪的說:“幹嘛不能等傷口完全康複再來紋身?!這麽著急幹嘛?!”


    孟子豪卻堅定的說:“我要把她刻在心上”


    蝦仔沉默了,眼淚似乎湧上眼眶,她趕緊用衣服擦去,繼續更小心的操作起來。


    過了很久,地上的煙頭橫七豎八地倒了一灘,蝦仔終於舒了一口氣,滿意的說:好了!拿起一麵大鏡子反襯給孟子豪,鏡子裏:一條氣勢磅礴的青龍沿著他壯碩的脊背徐徐升起,疤痕為龍脊,顯得這條青龍更加蒼莽逼真。孟子豪滿意的笑著說:“蝦仔,可以啊!”


    蝦仔笑著說:“滿意的話還望客官多賞幾個錢!”


    孟子豪笑著拿出一疊青色百元鈔票放在躺椅上,囑咐說:“七月了,過幾天燒紙,你幫我給奶奶多燒點,讓她老人家在那裏不缺錢花。”


    蝦仔意味深長的說:“奶奶最疼你,她知道你的苦,不會怪你的!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自己燒紙給奶奶”


    孟子豪停下穿衣服的動作望向窗外,伴著音樂思緒又飄向那裏。他原本以為自己有個很幸福的家,愛他的奶奶,美麗的媽媽,威風的爸爸。可是有一天別人說他的爸爸被砍死了。從此生活越加艱難,媽媽去給人家洗衣服,奶奶去撿破爛,家裏卻還是買不起糧食,他每天餓的發慌,但是堅持不說,肚子叫了就咕咚咕咚喝水。奶奶看著他默默流眼淚,一次他偷偷發現奶奶在吃土。後來一個男人來了,色咪咪的眼睛盯著他的媽媽,他不喜歡他,可是媽媽卻還熱情的給他倒水陪他說話,再後來她媽媽留給他和奶奶一大筆錢,拿著自己幾件衣服包括那件最美的紅裙子,和那個男人走了,讓他永遠不要去找她。從此他和奶奶相依為命,還好有這四個好兄弟,一起跟著他東拚西打,他想著讓奶奶早點過上好日子,十九歲的時候被九叔看上,交給他一個任務,那一天他帶著兄弟們去了,撿了半條命迴來時,奶奶卻沒了。蝦仔是陪著奶奶一直到最後的人,所以從那時候起,每年的燒紙孟子豪都讓蝦仔替他燒,因為他無法麵對無法報答的遺憾,而這種疼痛一樣折磨著蝦仔,她看著他痛,她的心更痛。於是蝦仔故作輕鬆的說:這麽多的錢,我今年燒個別墅給奶奶住,讓她老人家奢華奢華!


    一句話把孟子豪逗樂了,他囑咐說“你安排吧,奶奶後背不好,再把那個雲南帶來的百靈貼都燒了”說完起身要走。


    蝦仔忙說:“蝦煮好了,吃完再走吧!”


    孟子豪迴答:“我約了你大嫂,你和雞毛他們吃吧”說完給煙頭劃了一條完美的弧線後瀟灑的走了。蝦仔看著他帥氣的身影最後消失在陽光下,臉上一直掛著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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