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好後,顧霖一行人再次出發,牛車在官道上行駛了五六日後,他們終於到達了府城。


    順著顧霖的指引,趙大哥和牛強駕著牛車來到顧霖買的房子。


    看著麵前比縣城那間不知大上多少的房子,趙嫂子深吸一口氣,聲音略微打顫道:“霖哥兒,這府城的房子不便宜吧?”


    沒有瞞對方,顧霖實話實說道出價格。


    聽了眼前房子的價錢後,趙嫂子抬起手掌撫上自己快速跳動起來的心髒,心裏暗暗道不愧是府城,光是房價便比縣城高出十幾倍。


    顧霖上前打開大門,鄭顥,趙大哥和牛強三人把牛車上的行李都卸下來搬進去。


    待他們搬好行李後,顧霖和趙嫂子端來茶水。


    顧霖對牛強道:“牛大哥,麻煩你幫我們搬行李了,待會兒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牛強聞言沒有立馬答應,而是看向鄭顥,見對方沒有任何反應,牛強才道:“那就打擾顧老板了。”


    顧霖道:“是我們麻煩牛大哥才是。”


    飯後,牛強有事告辭了。


    趙嫂子和趙大哥開始清掃房屋,顧霖攔住他們道:“嫂子,趙大哥,你們去休息,明日我再找人來清掃房屋。”


    趙嫂子擺擺手道:“你忙你的去,我和你趙大哥如今閑著沒事幹,正好打掃房屋。況且請外人來清掃,哪兒有自己打掃後舒坦,自己住的地方還是自己理一遍才舒心。”


    說完,趙嫂子便拉著趙大哥繼續打掃房子了。


    見攔不住他們,顧霖無奈表示讓他們隨意清掃,別累著自己。


    這般下來,顧霖和鄭顥便是家裏最閑的兩個人了。


    顧霖不急著去收拾自己帶過來的行李,因為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辦。


    他轉頭對身旁的鄭顥道:“小顥,我決定買奴仆了。”


    眉心微微一動,鄭顥抬眼看向顧霖問道:“顧叔怎麽忽然改變主意了?”


    顧霖道:“我想了許久後覺得你說的沒有錯。我買下他們後隻要擺正心態,不隨便責罰他們,他們便和我雇傭的其他人一樣。”


    “而且,他們之後表現得好的話,我還可以放了他們的奴籍。”


    說到後麵,顧霖不禁自嘲一笑道:“說到底,我仍沒有自己想的那般堅守本心,因為買下奴仆會更加省心省力,我便不想再耗費精力招人了。”


    聽著顧叔在鑽牛角尖的話語,鄭顥道:“顧叔還未買下奴仆,便想著將他們的奴籍放了,可見顧叔良善。而且顧叔不會隨意處置責罰他們,焉知顧叔這裏不是他們的好去處?”


    顧霖聞言微微笑了笑,笑容夾帶著無奈與愁緒。


    府城百姓生活質量遠勝縣城百姓,這裏繁華機會多,所以,府城百姓並不缺活兒幹。


    甚至對於幹活的地方,他們有著諸多要求,不能太累,不能太晚下工,而且工錢一定要高。


    對於他們的要求,做過打工人的顧霖能夠理解,不覺得他們的要求有什麽錯,人出來累死累活的,不就是想讓自己過的更好嗎?


    如果對方隻是要求高工錢的話,顧霖給得起,但府城百姓行事總是帶著一些懶散,對此顧霖不能得過且過,隻能買奴仆了。


    然而,顧霖的心還是太軟了。


    鄭顥提醒道:“顧叔若買下奴仆後,莫要表現得太過和善寬容,人性複雜,本就是從外麵買迴來的,難保不會看顧叔好說話,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


    對於鄭顥的提醒,顧霖聽了進去。


    他鄭重道:“我明白。”


    既然決定買奴仆,顧霖便給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


    現代諸多經曆教過他,什麽身份就該做什麽事,就像是學生便要遵循學校的守則,在沒有能力改變的情況下,若表現得鶴立雞群,不會讓人覺得你獨特,而會讓人覺得你不同於世,應該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代入到主家和奴仆上也是,顧霖不希望因為自己一時的善心給全家招來禍事。


    商量完後,顧霖和鄭顥也不拖延,立馬起身去牙行了。


    街道上有許多賣身的人,或者牽著一群奴仆叫賣的牙人,不過顧霖沒有買。


    他在做好買奴仆的準備後,便打聽好買奴仆最好去正經的牙行,在街道上買奴仆或許省錢但危險。


    從街上買的奴仆,無法確認對方的真實身份,從前便有類似的案例,奴仆與賣主是一夥的,二者暗中勾結最後對買主一家謀財害命。


    與其整日提心吊膽,不如多花些銀錢去正經牙行買奴仆。


    顧霖和鄭顥走進牙行,便有夥計上前問好。


    顧霖道:“我要買幾個奴仆,男女哥兒都行但要青壯年。”


    聽著身前年輕哥兒的要求,夥計立馬道:“您二位同我來。”


    夥計轉身,顧霖和鄭顥跟著對方進入牙行深處。


    方才剛進牙行時,顧霖便看到牙行的其他夥計帶著顧客往牙行深處走。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裏麵應該是關著奴仆的地方。


    果然,顧霖沒有猜錯。


    他們跟著夥計走進去後,穿過一條光線略微昏暗的走道,接著眼前一亮,顧霖和鄭顥來到一處空曠又狹窄的院子。


    之所以說眼前的院子空曠又狹窄,是因為它占地確實很大,但與此同時,這裏站著蹲著的人太多了,便顯得原本空曠的院子格外狹窄。


    夥計領著顧霖和鄭顥來到一群蹲著的人麵前,而後,他轉身對顧霖道:“夫郎,這些便是您要求的奴仆了,有男有女,身體康健且正當壯年。”


    夥計話落,顧霖低目看向地上蹲著的一群人,他們頭發淩亂髒汙,身上的衣物也不知穿了多久,破破爛爛隱約間還能看到他們的皮膚。


    這些奴仆好似被馴服的很規矩,夥計說話時,他們都沒有抬頭。


    顧霖開口道:“你們抬起頭來。”


    一個清瘦男人試探地抬起頭,見夥計沒有打罵自己,便完全把頭抬起來看向顧霖。


    看著其他仍低著頭的奴仆,夥計高聲罵道:“還不趕緊抬起頭來。”


    這下,地上蹲著的人群才好似收到命令般,一個接一個地抬起頭來。


    若說前頭抬起頭的男人身上還帶著幾分活氣,那後頭的人麵上便浮現著麻木與死氣。


    顧霖心下一沉。


    雖然早已知曉這個時代的奴仆遭遇並不好,但看著眼前的情景,顧霖仍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低估了其中的淒慘。


    他語氣略微發沉,對著身前蹲著的人群道:“你們叫什麽,年紀多大,以前做過什麽都說一說。”


    然而不等奴仆們迴答,夥計搶著道:“這位夫郎,這些人都是從南方逃難過來,活不過去自賣為奴的,以前在原籍都是農戶隻會種地。”


    顧霖皺了皺眉,轉目看向夥計道:“我沒有問你,我問的是他們。”


    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年輕夫郎為何好端端地生起氣來,但夥計識相地住嘴沒有說話了。


    顧霖轉頭,目光落在地上那群人道:“你們說。”


    本以為地上蹲著的一群人不敢說話,或者要過許久才會有人開口。


    不想,方才第一個抬頭的男人張嘴,嗓音滯澀道:“這位夫郎好,小的叫林小幺,今年二十四歲,從前在老家的時候跟著夫家做小攤吃食生意,所以會一些廚藝,如果夫郎需要的話,希望能賞小的一口飯吃。”


    “你是哥兒?”顧霖眉眼一動。


    清瘦男子道:“是的。”


    聽著對方的確認,顧霖仔細地看起對方。


    這一看,顧霖發現相比男子,對方的身材確實更加纖細,五官也更加柔和清秀。


    顧霖問道:“你的家人呢,也在這裏嗎?”


    清瘦哥兒停頓一會兒道:“小的老家發大水,和夫家一路向北逃難,家裏的銀錢在途中都花完了,糧也絕了,夫家便將我賣入牙行換銀子。”


    不知道是不是來買奴仆的買家都會問這個,林小幺好似已經說過很多遍,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顧霖抬起手指,指向林小幺道:“就你了,過來吧。”


    林小幺神色一怔,然後趕緊起身向著顧霖走去,最後他站到顧霖身後。


    看林小幺身為一個哥兒,都能那麽迅速地被買主挑走,剩餘蹲著的人臉上起了些許波瀾。


    很快,一位壯年男子開口介紹起自己,顧霖沒有反應,於是剩下的十多個人一個接一個,說出自己的姓名與來曆。


    顧霖聽完後,轉過身子同鄭顥低聲交談了幾句。


    最後,他從人群中指了五位青年男子,三位女子和兩位哥兒出來。


    待他們走到自己的身後,顧霖轉頭對夥計道:“就這些人了,你算一下銀錢。”


    見身前年輕夫郎一出手便買下這麽多奴仆,且都是價格不低的青壯年,夥計立即眉開眼笑道:“這位夫郎,您買的青壯年和年輕女子哥兒,按照市價,男子十兩一位,女子八兩一位,哥兒七兩一位。”


    這般下來,顧霖買奴仆便花去九十五兩,他從荷包拿出一百兩的銀票給夥計。


    見對方這般爽快沒有討價還價,夥計很是驚訝。


    即便是府城諸多富貴人家的管事前來購買奴仆時,也會同他討價還價。


    而且,他一開始和顧霖說的價錢便有迴價的餘地,他已做好為對方免去幾兩銀子的準備,不想眼前的年輕夫郎竟然這般爽快的給了銀錢。


    夥計的笑容越發燦爛道:“好嘞,夫郎您稍等,我立馬給您找銀子去。”


    原本這筆生意,夥計有五兩的提成,顧霖沒有迴價,夥計又多得了二兩。


    夥計轉身,趕緊跑到前頭找管事拿銀子,生怕身後的年輕哥兒後悔了。


    夥計離開後,顧霖的心情略微沉悶。


    雖然他沒有說話,但鄭顥感受到了,他輕聲開口:“顧叔可是為這些人感到難過?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依著身旁年輕哥兒善良寬和的性子,忽然麵對這般人如牲口的場麵,肯定會接受不了。


    鄭顥深色的眼眸不免染上些許擔憂,顧叔良善鮮活,旁人對於此番情景早已看慣麻木,每逢災年,人尚且活不下去,何談人格尊嚴。


    顧叔和這個世界太過格格不入了。


    他太過仁慈。


    就像方才,顧叔買東西時向來喜歡同賣家討價還價,卻在明知牙行多要銀錢的情況下仍沒有提,無非是為了照顧身後奴仆的自尊罷了。


    顧霖微微抿唇對鄭顥道:“沒事,我緩緩就好。”


    牙行夥計很快迴來了,他順便把奴仆們的賣身契也帶來了。


    他將找迴來的銀錢和賣身契交給顧霖道:“夫郎,這些人之後便是你的奴仆了。”


    接過賣身契,顧霖轉頭對自己買下的幾人道:“走罷。”


    顧霖和鄭顥走在前麵,奴仆們便跟在他們後麵,和來時從牙行門口進不同,他們買完奴仆後,直接從院子的大門出去就行了。


    忽然經過一個人群時,顧霖的衣擺被抓住了。


    他低首看去,是一個瘦弱如柴,卻雙目明亮的孩童。


    鄭顥幾步上前便要把人拉開,顧霖抬手阻止他。


    夥計見到這副情景趕緊過來罵道:“小雜種,還不趕緊放開你的髒手。”


    說完,他彎下腰就要扯開孩童的手。


    孩童的麵容又黑又髒,雙眸卻水靈靈地盯著顧霖看,夥計罵他,他仍沒有反應,隻是抓著顧霖不放。


    這般熟悉的情景令顧霖有些恍惚,見夥計快要碰到孩童時,顧霖開口道:“住手。”


    夥計停下動作,轉過頭看向顧霖。


    顧霖麵色不變道:“這個孩子的父母呢?”


    夥計說道:“這孩子的父母是官奴,伺候的官員被抄家了,他父母受了重傷去世了,如今隻剩下他一人。”


    沉默片刻,顧霖問道:“他要多少銀子才能買下?”


    夥計聞言,麵上閃過意外道:“夫郎,如果你要買這孩子的話,我勸你最好不要買,因為這孩子腦子有問題,直到現在還不會說話。”


    顧霖眼裏劃過一絲了然。


    他沉默一會兒,開口對夥計道:\"無妨,你說多少錢就是。\"


    從未遇見過有人買有問題的奴仆,但有錢不賺是傻子,既然自己提醒過,對方還願意買,夥計便道:“二兩銀子便夠了。”


    顧霖給了銀錢後,蹲下身子,從袖中拿出手帕給孩童擦幹淨手後,便牽著對方離開了。


    跟在顧霖身後,鄭顥深色的眼眸落在身前哥兒的背影上,而後微微偏移,看向對方身旁的孩童,眼底劃過不知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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