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顥隨著顧霖的步伐走到石桌前。


    趙嫂子從灶房端了蛋撻走出來,把它放到石桌上。


    因為加了紅糖,圓潤的蛋撻表麵微微偏紅,十分的討人喜。


    顧霖微微低首看向鄭顥,手指指向桌上的蛋撻道:“小顥,生辰快樂!這是我為你做的生辰蛋撻。”


    鄭顥從前不過生辰,用村子裏的人的話說便是小孩子家家的有什麽生辰。但自從進了五柳書塾後,鄭顥知道學堂裏許多學子生辰時,家裏會為他們做長壽麵,或者找人訂購壽桃。


    看著眼前圓潤厚大如月盤的蛋撻,鄭顥心間微微觸動。


    這便是顧叔特意為他做的吧。


    顧霖站在鄭顥身邊,看著他一直盯著蛋撻,以為他現在就想吃了,連忙道:“咱們先吃飯,待會兒再吃生辰蛋撻。”


    鄭顥聞言,抬眸往石桌一看,才發現自己剛才看到的不夠全麵。


    今晚的菜色不僅各式各樣,而且豐富講究,每一道菜肴都需要烹飪之人經過精心準備,樣樣都十分的耗時耗力。


    鄭顥轉頭,神情認真地對顧霖道:“顧叔費心了。”


    顧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費心的。”


    鄭顥在顧霖身旁坐下。


    今晚,顧霖準備了諸多菜色,但卻沒有備下酒水,桌上能喝的隻有湯水,奶茶和飲子。


    不過,這並不影響幾人高昂的興致。


    一頓下來,滿桌的美食被五人消滅的幹幹淨淨。


    趙嫂子手腳利落地把桌麵上的殘羹剩飯收起。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顧霖拿了特意定製的小蠟燭插在蛋撻上,然後轉頭對鄭顥道:“小顥,閉上眼睛,可以開始許願了,不要說出來,要不然就不靈了。”


    這一切對於鄭顥而言,是那麽的新奇和別開生麵。


    鄭顥閉上眼睛,心間劃過一道光,沒有多少猶豫便許下了一個願望。


    看著鄭顥不一會兒就打開雙眼,顧霖湊上前去問道:“怎麽樣,許了什麽願?”


    鄭顥微微抬頭看著身前的顧霖,語氣認真道:“顧叔,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沒想到自己說出的話最後紮在自己身上,


    不過,顧霖雖好奇鄭顥許了什麽願望,但沒有追根問底的意思。


    他轉頭拿了一個平日切水果的刀給鄭顥道:“來,分生辰蛋撻吧。”


    接過顧霖遞過來的水果刀,鄭顥雖未切過生辰蛋撻,但卻切過不少菜肉,所以目光在蛋撻上比劃了幾下,便知道該如何切了。


    他落刀將蛋撻切成大小均勻的塊狀,然後放到一個盤子上,微微轉身將蛋撻遞給了顧霖道:“顧叔吃蛋撻。”


    顧霖接過蛋撻吃了一口,然後催促著鄭顥道:“嗯,你也快吃。”


    於是,鄭顥依次給趙嫂子,趙大哥和趙大根切了蛋撻後,也給自己切了一份。


    他用勺子挖了一口吃起來,隻覺得口裏的蛋撻外皮酥脆,內陷奶香嫩滑,入口即化。


    顧霖問道:“好吃嗎?”


    鄭顥點了點頭:“好吃。”


    他不喜歡喝牛奶,但卻喜歡顧叔為他做的蛋撻,不似其他糕點齁甜,蛋撻甜卻不膩。


    一看便知是顧叔根據他的喜好,特意為他做的。


    鄭顥抬頭看著身前和趙嬸子說笑的年輕哥兒,心間湧進了些許甜意。


    深秋九月。


    街道上的風似乎越來越大了,樹上的枝葉也從嫩綠變成了枯黃,一片一片的落下,若不是縣城有專門打掃街道的人一天清掃兩次,地上早被樹葉鋪滿了。


    顧霖坐在店鋪後麵的椅子上,神情微微沉思,幸福居在縣城開張了一個多月,繼奶茶和飲子後,該要推出新吃食了。


    如今將近臨冬,顧霖思緒飄遠,涼秋寒冬中無疑最適合賣熱氣騰騰的吃食。


    顧霖原先想賣牛雜,牛雜鹹香脆嫩,牛筋丸彈脆爆汁,白蘿卜軟糯香甜,還有清甜燙熱的湯水,這樣的吃食放在冬日根本不愁賣。


    但如今耕牛珍貴不能隨意宰殺,官員都不能做到隨心所欲地吃牛肉,更何況是普通老百姓。


    所以,顧霖想要賣牛雜的想法顯然不可行。


    於是,他重新思考,迴想起現代冬日裏比較受歡迎的吃食。


    火鍋?


    不行,顧霖搖搖頭。


    首先不說場地問題,火鍋若想做辣味重口的,那就必須消耗大量的油與香料熬製底料,其成本非常高昂。而且古代香料有限,顧霖一時半會也湊不出後世完整的火鍋底料。


    若想做清湯火鍋,那對食材的要求非常高,一定要新鮮,最好雞鴨魚肉上一秒宰殺好,下一秒就能上桌的那種。但依照古代的冬日,牲畜極其容易病死,價錢也是一個勁地往上漲,所以清湯火鍋也行不通。


    顧霖甩了甩腦袋,有些頭疼,此時,趙嫂子走進來道店裏的香料用完了。


    顧霖剛好需要換換腦子,便起身前往藥鋪買香料。


    去往藥鋪的途中,顧霖經過集市,忽然他在一個小攤前停下腳步。


    顧霖蹲下身子,低眸看著攤麵上一盆盆的紅色作物,然後抬頭問攤主道:“老板,這東西叫什麽?紅彤彤的,長的挺喜慶的。”


    原先看著有人在自己攤前停下,以為今日終於要開張了,沒想到對方竟然直接略過其他東西,拿起這晦氣玩意兒。


    攤主心裏暗暗叫苦,嘴上卻介紹道:“這位夫郎,你手上的作物名為番椒,是從外邦來的,外邦貴族最喜歡拿其來觀賞,夫郎若是喜歡的話,二十五文一盆賣給你。”


    顧霖聞言笑了笑,正當老板覺得來了一個傻哥兒時,顧霖立馬起身道:“原本見著這番椒有些喜歡想買迴去觀賞觀賞,不想老板你這般不實誠,我還是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見身前的哥兒轉身便要走,聯想到對方對番椒表現出來的興趣,老板咬了咬牙,如今能賣出多少番椒就賣多少吧,要不然真的要砸在手上了。


    “夫郎慢走!”


    攤主叫住走了幾步的顧霖:“我見夫郎真心想買番椒,便二十文一盆賣給夫郎吧。”


    顧霖挑眉笑了笑,難道他平日真的看起來很像冤大頭嗎?


    怎麽一個個地都想坑他。


    顧霖抬腿走的更加幹脆利落了。


    攤主見不僅沒有叫住顧霖,對方還越走越快,趕緊道:“夫郎別走,十五文,番椒我十五文賣給你。”


    攤主話落,顧霖才停下腳步,轉身走迴攤主麵前道:“老板,早這樣不就好了,何必將我當作冤大頭坑騙。”


    攤主無奈苦笑道:“當初我也是二十文向外邦商人買下的,賣二十五文真不貴。”


    顧霖沒有心軟,一針見血道:“如今無人買你的番椒,價錢哪能一概而論。”


    “是是是。”攤主沒有反駁,苦澀道。


    他已經後悔當初聽別人說賣番椒賺大錢後,自己衝動地拿著家裏所有的銀錢買番椒在縣城賣了。


    縣城番椒的市場已經飽和,那些富戶官吏早已不需要了,而普通百姓多數也不會花二十多文去買一盆花。


    可笑的是自己還傻傻看不清,學人做生意隻看到別人賺了多少銀錢,沒有學到對方半點小心謹慎。


    顧霖道:“算了,看在你最後還算誠心的份上,你還剩多少番椒我都要了。”


    “是是。”攤主以為對方還在教訓自己,但等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麽後,立馬抬起頭道:“你說什麽?!”


    顧霖重複了一遍道:“你家裏還有多少番椒,我都要了。如果你還能在別的地方收購到番椒的話我也要,不過,到時我最多二十文收購。


    就算是這樣,攤主也激動地站起來了。


    如今縣城的番椒因為無人購買,價錢大大下跌,多是十來文賤賣也賣不出去。自己如果向他人收購番椒後再轉賣給顧霖,也能小賺一筆了。


    顧霖對攤主道:“你知道幸福居在哪兒嗎?”


    “知道知道。”對於最近一個月聲名遠揚的吃食店鋪,攤主怎麽可能不知道。


    顧霖指了指番椒道:“待會兒你直接把番椒送到幸福居,說是顧老板讓你送的就行了。”


    攤主沒想到身前的年輕哥兒竟然是幸福居的老板,方才還有些懷疑對方後續收購之言是否存在真假,如今完全不擔心了道:“那顧老板,後麵收購的番椒我三日後我再送給您?”


    “好。”顧霖點點頭。


    他離開小攤後去藥材鋪買香料,因為他是這裏的常客,所以,不管是大夫還是藥童都熟悉他了,藥材也是算他最便宜的價格。


    顧霖提著香料迴鋪子,趙嫂子看到他問道:“霖哥兒,剛才有個男人送來一車紅紅的東西說是你讓他送過來的。”


    顧霖將手上的香料放下,然後去牆角摘了一顆番椒放進嘴裏輕咬一口,熟悉的辛辣味在味蕾上炸開,這便是他想要的辣椒了。


    顧霖轉頭對趙嫂子說道:“嫂子,他後麵還會再過來幾次,到時候你把番椒全收了就可以了,我已經給過銀錢了。”


    “好。”趙嫂子一口答應。


    顧霖摘了一盆辣椒,然後迴到店鋪後頭的房屋,他走進灶房裏,打算用這些剛買的辣椒做個新吃食。


    先頭的牛雜和火鍋因各種緣故無法做出來,但顧霖經過集市,看到一盆一盆的辣椒時,腦海裏瞬間湧現出人人難以抗拒,麻辣鮮香的麻辣燙。


    他洗好製作麻辣燙需要的瓜菜,然後取出早上剛買的豬肉和雞肉,撒上自己調好的香料將肉類進行醃製,之後又炸了些許豆幹和炸蛋。


    最後,顧霖才開始製作麻辣燙的底湯。


    因為調料有限,顧霖不可能做出味道如後世一般的麻辣燙,所以他打算做個簡易版。


    他先將鍋底的油燒熱,倒入蔥薑蒜油炸片刻,而後加入黃豆醬和切好的辣椒碎,待完全炒出香味後,顧霖加入自己熬製的骨頭湯,然後撈出鍋裏的蔥薑蒜等碎渣後,再加入其他的香料。


    很快,麻辣燙的湯麵上浮著一層薄薄的紅油。待底湯開始滾起來後,顧霖用勺子舀了一勺喝起來,鮮香麻辣,雖沒有現代那般齊全的調料,但味道已經非常不錯了。


    往鍋中相繼放入肉片,炸蛋和豆幹,見它們快要熟後,顧霖再倒入各種素菜,見鍋裏的湯再一次滾起來時,顧霖抬起鐵鍋把麻辣燙倒進陶盆裏。


    原本應該等著鄭顥和趙嫂子迴來一起吃麻辣燙,但顧霖聞著鼻間熟悉香辣的氣味,他忍了又忍,最後實在忍不住了。


    他先盛一碗麻辣燙解解饞。


    顧霖拿起勺子和筷子吃了起來,麻辣燙熱氣騰騰,麻麻辣辣,顧霖瞬間被口腔裏的濃烈香味征服了。


    “顧叔。”


    不想,顧霖偷偷吃麻辣燙,不是先被趙嫂子抓到,而是被一向晚歸的鄭顥撞見了。


    顧霖下意識地轉過頭。


    鄭顥便看到往日白皙幹淨的年輕哥兒不知為何,臉上生起紅意,深秋涼季裏,額頭還冒著細細的汗珠,就連鼻子和嘴唇都如同發熱般染上嫣紅。


    在這個時代,風寒發熱可不是一件小事。


    鄭顥原先平靜的麵容微微凝重,腳下加快速度,走到顧霖麵前問道:“顧叔,你身體是不是舒服?”


    “啊?”原本看見鄭顥提前迴來,撞到自己背著他們偷吃的場麵,顧霖生出一股心虛,但對方忽然問出莫名其妙的話,顧霖滿麵疑惑。


    鄭顥掃視著他的臉,反應過來有些不對了:“顧叔,你的臉為何會發紅出汗?”


    顧霖立刻明白肯定是自己吃了麻辣燙後,臉變得又紅又出汗嚇到了對方。


    他趕緊指著桌上的麻辣燙解釋道:“我沒事,我就是吃了麻辣燙後變成這樣的。”


    聽到顧霖的解釋後,鄭顥看了一眼那碗紅油油的麻辣燙,然後仔細地察看顧霖的臉色,年輕哥兒雖臉上發紅冒汗,但精神血色良好,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生病的人,十分精神。


    鄭顥這才放下心來,然後目光落到麻辣燙上,問道:“這便是顧叔之後要推出的新吃食嗎?”


    “嗯!”顧霖應道。


    鄭顥目光一閃道:“其實顧叔可以賣蛋撻,到時候必定會有很多人買。”


    卻不想一向財迷的顧霖毫不動搖,堅定地搖了搖頭道:“那雖不是我創作出來的吃食,但在此間應該不會有人製造出來了,我想它成為你的獨屬。”


    這是顧霖的真實想法,他不想拿為鄭顥特意做的蛋撻出去賣錢。


    鄭顥一時沉默無聲,他覺得自己很卑劣,總是在某些時候忍耐不住去試探顧叔。


    顧霖對他好嗎?


    無疑是好的,別人家一天吃兩頓,他們家一天四頓,給他買新衣裳,文房四寶,送他去書塾讀書,許多人家即便對待親生孩子也沒有那麽好。


    但鄭顥心中仍存在著些許疑慮,在他的心裏反複地翻湧著。


    那便是顧叔為何對他那麽好。


    短時間內鄭顥能克製自己的胡思亂想,但長時間下來,他會忍不住懷疑顧霖對自己的關愛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話,這些關愛是否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減少,最後對方舍棄他不要他。


    就像是他的父親和母親。


    鄭顥相信,時間可以消磨情感,但不會磨滅付出去的物質和金錢。


    顧叔能為自己舍棄一大片觸手可及的利益,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在對方的心裏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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