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雲坐在沙發上,她已整整坐了一夜又一個上午了,太陽已經照上正南的窗子,她仍然一動不動蜷在沙發裏坐著。她覺得她的思想極為空白,甚至不知道這一夜和這一個上午是怎麽過去的。她光著身子裹在一件睡衣裏,手上握著她從地上一張一張撿起來的錢,腦子裏亂亂哄哄地不知道在轉些什麽,她的思維好像已無法控製她的意識,它們分界了。


    寂靜。混亂。巨大的落地鍾用鍾擺在寂靜裏製造著一種磨人的混亂:嘎嗒、嘎嗒……混亂裏又加入了尖銳的門鈴聲,一聲,兩聲,三聲,她感到她的神經就要被這寂靜、混亂和尖銳磨穿了,可是,她不想理會。


    一次,兩次,三次,尖銳不罷不休,她感到憤怒,從沙發上站起來,拉開門,門口站著一個陌生女孩。她根本不想說話,但需要把她打發走:“請問什麽事?”


    “這,這是周偉健的家嗎?”女孩看著她,好像在看一件奇怪的事。


    “是。你有什麽事?”她有些不耐煩。


    “俺,”女孩收了奇怪的目光,小心謹慎地看著她:“我是來做保姆的。”


    “對不起,我們沒請保姆。”她不耐煩地要關門。


    “可,”女孩忙扶住門:“這、這不是周偉健的家嗎?他就是讓我來這裏的。”


    她看女孩手裏拿了張紙條,這時便低頭看了看,又伸給她看,她看到上麵寫著這裏的地址。“他讓我來這裏,說周偉健家要雇我。”女孩抬眼看看她,眼裏閃出一絲武裝的神色:“你是誰?”


    這句話把冰雲問得有意識了,她看了看門口的人:“是他讓你來的?”問完了恍惚覺得剛才聽到的話裏好像有好多人物:“是誰讓你來的?周偉健?”


    “不、不是,姓楊。可是——他說周偉健說要雇俺。”


    躍進。她想起之前他說要請個小保姆幫她料理家務,因為她不去酒店吃飯,每天做三頓飯太麻煩了,請個人幫她,她可以靜下心來好好學習。她不用,覺得沒什麽家務,她學習的空閑完全可以料理。但他說已經讓躍進去找了,說春節前不好找,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找到,她也沒太在意。現在看看門口的人,二十多歲的樣子,腳邊放著一個大包,她覺得沒法直接把她拒之門外,“進來吧。”她不情願地拉開門。


    女孩進了屋,好奇地四麵看看,冰雲這才發現客廳裏一地混亂,一股憤怒一下子燒上臉:“到底是不是周偉健讓你來的?”


    “不、不是。”女孩怯怯地望她:“是楊叔給我地址,讓我自己來,說——”她停下來,不知道這不是周偉健讓來又是周偉健同意的,到底好還是不好,於是本能的狡慧讓她咽迴了餘下的話。


    冰雲恍惚地迴過意識:“對不起。我忘了。你先坐吧——”可是,沙發旁更亂:皮箱,衣服,錢……


    “不用不用,俺不累。”女孩看她:“你、您是——”


    她是誰?她低頭看看身上的睡衣,感到睡衣裏冰涼的身體,“周偉健的妻子。”


    冰雲迴房間換了衣服,出來時女孩已把客廳整理好了:


    “阿姨,您把錢收起來吧,數數對不對。”


    她看了看茶幾上的錢,女孩則緊張地看著她。


    “太多了是吧?”她扯了扯嘴角。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俺、俺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別、別少了——”


    她拿著錢,思維間斷,不知道想什麽。她感覺有思緒飄過腦海,卻抓不住究竟是什麽在那一忽一忽的飄,好像過去,好像……


    “阿姨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吃飯了嗎,我去做飯吧,你想吃什麽?”


    她心裏一暖,為一個陌生人的關心。“我不餓。”她說,又下意識看了一眼表,十二點多了,中午了,她可能也沒吃飯。“你隨便做點吃吧。”


    女孩自己去廚房了,她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仍然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她看看手裏的錢: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她以前也會這樣吧。看到別人家這麽多錢放在桌子上,會緊張。是,她曾經貧窮得一無所有,她就是為了錢才嫁給他,他這樣說的。他滿足了她所有的虛榮,所以她也得滿足他。她感到有疼痛狠狠地在心裏穿過,腦子卻是麻木不仁,因為她完全厘不清痛與錢與虛榮的界。


    “阿姨。”她抬起頭,是小保姆,“周叔什麽時候迴來,現在炒菜行嗎?”


    她恍然記起房間裏還有另外一個人,而她現在不知道怎麽應付一個外人。“你叫什麽名字?”


    “趙桂月。”


    桂月。“是陰曆八月生辰吧?”


    “是呢!您怎麽知道的?”麵前的人笑了,這笑容好簡單。“這是俺爺給起的名,說八月也叫桂月,書裏這麽寫的,說有文化的人一聽就知道。俺爺可酸呢,總把自己當秀才,說話總是一套一套的。他總教俺弟們唱那古書,俺弟又不喜歡,可俺讓他教他都不教,他可重男輕女了。”


    她覺得意識散亂,不懂她為什麽說這麽多。“你喜歡讀書?”


    “以前喜歡,現在不想了。”仍然是這麽簡單的笑。“俺念過三年書,還拿過第一呢。可是俺那邊可窮,家裏沒錢,隻能供俺弟們上學,就不讓俺念了,俺爺說女娃念書沒用。”


    她聽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俺現在也想通了,俺就靠俺自己的雙手掙錢挺好。”滿意。“俺現在出來了,俺們家全靠俺了。”承擔。“俺以後結婚也不用俺娘管,以後還能供俺弟上大學。”自豪。


    “你多大了?”


    “二十。”


    一個二十歲女孩的滿足、奉獻和自豪。


    “俺十七就出來了。”


    是十七。


    “你是好樣的。”她低聲說。


    “阿姨,我去炒菜吧?”


    高興。好簡單的情懷!好無畏的人生。


    “我去吧。”她站起來:“今天你算是我的客人。”


    “不,不。”桂月急忙攔住她,羞羞窘窘地:“俺來做保姆,怎麽好叫您動手呢。俺都會做,俺都幹了三年了,什麽都會的,你放心吧!”使勁把她按坐在沙發上:“俺一會兒就讓你吃上飯!”


    她微微歎息,為這樣簡單的生存情懷。她坐在沙發上,聽廚房裏鍋碗瓢盆交響,十七歲,二十歲,她的心莫明地在這兩個年齡裏幹硬地抽。轉過頭,看到被女孩立到沙發轉角的皮箱和沙發上珍珠白色的貂皮大衣——如此近切的遙遠。如此真實的虛幻。


    “你嫁給我不就是為了今天嗎?衣錦還鄉,榮耀故裏。”“這也是你虛榮心的一部分……我得盡量滿足。隻怕我口袋裏的錢少一點兒,你就要跑啦!”“……在你身上,我還真不知道什麽地方開了低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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