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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車停下來的時候,看到眼前這熟悉的場景,韓樂迴過頭,看了一眼張遠,有些無奈的笑了出來:“你說的就是這?”


    “我知道的就是這裏,”張遠說,又補充了一句,“這裏很貴。”


    張遠帶他來的不是別的地方,正是35年前,喬藝雨和他來過一次,並遇到朱玉祥的高爾夫球館附近。在韓樂的記憶中,35年前這裏屬於申海的城市周邊,並不算是特別發達,馬路上連車都看不到幾輛,但是眼前的景象跟記憶中差的太多了——剛下出租車,一抬頭,韓樂甚至看到兩架直升飛機從場館內起飛,直接朝著遠處海洋的方向飛去。


    “兩位請。”門童把兩人迎進去之後,又過來一位經理,“兩位是第一次來吧?可以先坐一會,看看我們這裏的服務介紹。”


    什麽看服務介紹,一邊看場館自製的宣傳電影時,韓樂揣測道,說白了就是怕兩人沒錢,給他們看看這裏的項目收費。


    具體的數字韓樂就不去計算了,反正再離譜,也沒有他卡裏的數字離譜,隻是看到宣傳電影中,幾位俊男美女在燦爛的陽光下,翠綠的草坪上優雅揮杆時的模樣,韓樂忍不住在心裏想——這種遊戲最早來源於牧羊人用棍子打石子,應該可以說跟他們小時候彈玻璃珠是一個性質的,什麽時候起變成貴族和高檔的代名詞了呢。而且最不可思議的是,幾百年前有錢人玩這個,到了現在,都21世紀中葉了,有錢人的興趣愛好一點都沒變,還是玩這個——就不覺得無聊了點嗎。


    想到這裏,韓樂站起身來,直接跟一直恭敬站在一旁的經理問:“你們這有直升機坐嗎?我不想玩球,就想來坐直升機。”


    “飛機都是客人自帶的……我們沒辦法做主,”經理有些錯愕,但還是很快迴答,“不過可可以為您聯係一下對方。”


    於是經理就離開了,乘著這空,韓樂喝了幾口經理送上來的咖啡——跟韓樂曾經在11月喝過的清咖啡一樣,苦的要命。他皺著眉頭去讓服務員給自己送一杯冰水,哦,這裏叫蘇打水。


    張遠的反應跟韓樂是一樣的,當然因為口袋裏沒錢,比韓樂多了一份不安和興奮——也許還有一些失望,這裏似乎並不比想象的要有趣。


    沒一會,經理帶著一位看起來才二十出頭,穿著沙灘褲,一隻手還拿著片西瓜啃的年輕人來了,他這幅做派似乎是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一樣。韓樂注意到,這個人一出現,張遠就激動的從座位上坐了起來——看起來應該是很有名,也許是個明星,韓樂猜測道,同時悄悄踢了張遠一腳。


    不過張遠絲毫沒注意到這個小動作,他臉上露出一種很著迷的表情,好像眼前這個青年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似得,眼神牢牢的盯著他看,他的這種表現自然也被對方注意到了,側過目光瞥了他一眼,然後對兩人說:“你們誰要租直升機?”


    “是我。”韓樂說。


    “是準備去參加party?”青年皺著眉頭,打量了一下韓樂上下。


    “不,就是想坐上飛機看看,”韓樂實話實說,他不覺得這有什麽丟人的,“以前沒坐過飛機,今天我想試試。”


    十分鍾後,韓樂和張遠跟著這個青年來到了位於高爾夫球場內的停機坪,盡管這是晚上,但是球場內被燈光照的與白天並無二致,這一路上張遠的頭一直左右亂晃,就跟個鍾擺似得,顯然他見到了許多認識的名人,但是很遺憾,韓樂沒有這個概念,他最多就是看到幾個美女小興奮一下,但這種興奮也十分有限——喬藝雨都快讓他形成免疫力了。


    “本來我是準備一個人飛一段的,既然你們要租,那我就給你們當駕駛員,”坐上飛機後,青年給他們兩人一人一隻耳機,並在駕駛艙熟練的在一大堆儀表盤上操作,邊做邊說道,“現在就起飛嗎?還是說你們先去上個廁所?”


    盡管坐飛機的畫麵韓樂在各種電影上已經看的快麻木了,但是當螺旋槳轉起來,人體感受到從機身傳來的升力時,韓樂還是忍不住覺得興奮,開始朝下麵越來越遙遠的地麵開始張望起來。從空中俯瞰,整座城市燈火璀璨,就像一塊瑰麗無比的巨大寶石,被小心的安置在這黑色絲絨般的大地上。在這塊寶石的中央有一條暗色的線紋,韓樂知道那肯定就是長江,而東麵那一眼看不到邊的黑暗,就是遼闊的太平洋——但也不是純黑一片,如果仔細看,還是可以見到許多微弱的光點點綴其中。


    直升機是沿著海岸邊飛行的,飛行高度一直穩定在離地數百米之遙,以確保最好的欣賞效果,十幾分鍾後,飛機沿著長江向西轉向,韓樂低下頭,正好見到一列火車穿越大橋,這個場麵讓韓樂滿足的歎了口氣。


    大約一個多小時以後,直升機在申海西部一棟大樓的停機坪停下,從樓頂上下來之前,韓樂還是戀戀不舍的多看了幾眼腳下的美景,第一次覺得自己以前的人生過的是多麽乏味——韓樂記得自己初中時還有過做飛行員的想法,但是後來……


    “真是謝謝你肯帶我們飛一趟,”離開之前,韓樂對剛才帶他們的駕駛員感謝道,雖然這一趟就花了十幾萬,但韓樂還是覺得很值,“下次我還能找你嗎?”


    “我不一定有空,不過我可以把駕駛員的聯係方式給你,他收費比我還便宜。”青年笑了笑,把手機遞過來,很熟練的操作幾下,最後手指輕輕做了一個彈的動作,韓樂的手機裏就多了條信息。


    韓樂離開時,跟著的張遠還有些期盼:“劉總,要不你給我簽個名吧,我剛應聘你們公司……”


    這讓韓樂迴過頭,多看了那人一眼,這個年輕人也就20出頭,劉總?韓樂之前還以為是明星,現在看來似乎是企業家。


    剛出門韓樂就問張遠:“你剛才說的那個劉總,是幹什麽的?”


    張遠抬起頭,用很鄙視的眼光看了韓樂一眼,似乎根本不屑迴答這個問題,但是過了十幾秒鍾,還是忍不住開始為偶像科普。


    那位劉總全名叫劉易,現在才不過23歲,但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全世界聞名——據說他智商超過170,13就開始讀大學,17歲讀博士,19歲那年,他領導一個實驗團隊發明了一種高容量電池,也就是現在所有的手機、汽車,甚至許多家用電器都在使用的電池,僅僅靠著這項專利,在短短幾年時間內,他就獲得了價值數百億人民幣的財富……總之,對於韓樂來說,他就是就是一個2048版本的比爾蓋茨。


    “他改變了整整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在酒吧裏,張遠不斷的對韓樂強調他偶像的重要意義——正因為有了更高密度的電池,汽車行業才會出現根本性的革命,手機的續航能力大大增加,電力的使用成本飛快下降,城市的環境問題幾乎被徹底解決,石油不再是人類最依賴的能源……


    韓樂跟他碰了一杯,隻是笑笑,張遠說的很激動,但韓樂感覺不是很大——對於他來說,這些變化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東西——盡管他現在就生活在這個世界,但虛幻感還是十分強烈。其實別說是現在,就算是35年前,如果在新聞上看到這個消息,韓樂充其量也就是想一下“哦,技術都已經這麽先進啦”——長期的教育以及海量的知識很容易讓現代人形成這種感覺,那就是整個世界的進步,技術的進步,都是自然而然會發生的事情,而這個過程沒什麽神秘的因素可言。


    韓樂的這種麻木讓張遠有些不可思議,但是也能夠理解,這樣的麻木在社會上到處都是,韓樂隻是比較坦率,能夠明白承認這一點罷了。


    這家酒吧顯然跟11月不一樣,屬於那種很常見的唱歌跳舞泡妹子的酒吧,酒吧中間有一個大舞池,張遠喝了兩杯之後,就跟著下去跳了會,說是跳舞,其實就是跟著音樂節奏晃晃腦袋罷了,但因為舞池中有很多女孩的存在,這種看似無聊的事情也就變得很有市場了——做什麽不是關鍵,關鍵是對誰做。


    “嗨,”韓樂被人拍了下肩膀,一個穿著很短裙子的女孩在他邊上坐下,指著張遠的方向對他說,“他說你會請我喝杯酒。”


    韓樂朝張遠看去,對方衝他點點頭,韓樂就隻能當這個冤大頭:“對,你隨便點。”


    女孩坐了一會,見韓樂不說話,又主動對他說:“你怎麽不說話?緊張?”


    韓樂搖搖頭,他現在什麽情緒都有,就是唯獨沒有緊張。這世界相對於他變化太快,他隻是覺得有些荒誕和不知所措,以及對未來的迷茫——一個月以後,他又會躺迴那隻冰櫃,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整個世界又會是怎麽樣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韓樂感慨道,把手裏的酒一口氣喝下去,冰涼的酒精似乎填補了一些胃的空虛,但是這種感覺很快又被更深的渴望代替了。


    ……


    跟喝醉了酒的人都說自己沒醉不一樣,剛剛喝醉的時候,韓樂就知道自己已經醉了,因為在迴去的路上,韓樂發現自己竟然會當著幾個陌生人的麵,在大街上縱情高歌“向天再借五百年”,哦不,在韓樂的歌詞裏,是“向天再借5萬年。”


    韓樂以前一直覺得自己跟醉鬼這個詞是搭不上幹係的,因為喝白酒太嗆,他不會,啤酒他喝一瓶就喝飽了,量不夠,但是今天在酒吧裏,也許是因為音樂,也許是因為情緒,一杯一杯的威士忌喝下去,就跟夏天喝綠豆湯一樣,沒個底。


    “你……自己……上去,”到樓下的時候,韓樂對張遠說,“我一個人……一個人,待會。”


    但張遠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聽一個醉鬼的話,還是賣力的把他拖進電梯,在電梯裏韓樂還滿臉不情願,一直在按開門按鈕,等門終於開了之後,他又死死的按鍵想要下樓:“送我去賓館……家裏沒人。”


    家裏當然有人,韓樂隻是下意識不想讓喬藝雨看見他這幅模樣而已,但已經來不及了,喬藝雨剛才在陽台畫畫就聽到韓樂嘹亮動人的歌聲,此刻正在電梯門口等著。看到扒著電梯門不肯走的韓樂,又好氣又好笑問張遠道:“他怎麽喝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張遠有些冤枉,也就是跳了大半個小時,韓樂就從站著變成趴著了,看喬藝雨的臉色,他還以為韓樂是小兩口鬧別扭的,“可能是以前沒喝過。”


    但不管怎麽樣還是喬藝雨接手了,在喬藝雨手裏韓樂很聽話,讓去幹什麽就幹什麽,就跟機器人一樣。喬藝雨給他放了一浴缸熱水,然後恆定溫度,讓他自己進去洗澡,韓樂就跟一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低著頭走進去洗,差不多二十分鍾以後出來,還對喬藝雨說:“我已經清醒很多了,你去睡覺吧。”


    喬藝雨搖搖頭:“還不想睡,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沒有,”韓樂不覺得是因為“不好”,他覺得更多是心情混亂,“我就是覺得腦子裏有點亂。”


    喬藝雨想安慰他幾句,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就隻能伸過手來,在他頭上輕輕按著,對他說:“我幫你解解酒吧。”


    韓樂苦笑道:“它們是不是什麽功能都有?”


    喬藝雨知道韓樂說的“它們”是指什麽,點點頭,說:“是的,很多功能。”


    “你看我們是不是覺得特別傻*b?”韓樂這話一說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過分了,但是他並沒有表示道歉,而是直直的盯著喬藝雨。


    喬藝雨並沒有因此而生氣,相反,她覺得韓樂到現在才生氣已經是很不可思議了,因為自己的出現,韓樂可能一輩子都要活在自己的安排下,他知道的很少,自己能夠對他透露的也極為有限,他必須無條件遵從自己很多在韓樂看來,也許很難接受的安排。


    “韓樂,我記得剛見到你的時候,你跟我說過,時間旅行是一種悖論,”喬藝雨平靜的對韓樂說,“在我們的時代,很多人也是這麽認為的,但不是因為技術上的原因,而是因為時間旅行會讓過去的人對未來產生依賴或者恐懼,這種情緒擴散開來會變成一種災難。”


    韓樂笑的有些僵硬:“我還沒有慘到災難的份上吧。”


    喬藝雨沒有說話,在她看來韓樂的這種表現已經是在災難邊緣了,之前韓樂是一直在壓抑他自己的情緒,因為他一直都在理智上很清楚的明白,為了生存下去,他的這些行為都是必要的。但人畢竟不是理智的生物,一覺醒來,發現已經是35年之後,沒有幾個人能夠平和的接受這種變化——不止是世界一下子改變,而是作為一個個人,韓樂單獨的人生邏輯也隨之發生了變化,因為在他以後的人生中不再會有連貫的世界,世界對他來說就是一段又一段殘缺不全的片段。


    韓樂今天的酗酒已經可以說是一種沮喪到極點的發泄,這種發泄也許在短期內是有一定的好處,但是從長遠來看,這也給以後可能的行為失控埋下了伏筆——韓樂的腳步是慢不下來的,喬藝雨知道曆史的走向,她很清楚韓樂今後要麵對的壓力隻會越來越大,如果沒有一個精神支撐,這樣的狀態是不能長久的。現在還好,21世紀的地球文明發展還是平緩的,35年的變化並不算很大,35年前地球人喝酒跳舞唱歌,35年後同樣如此,但是等再過一段時間呢?當整個社會變得韓樂完全認不出來呢?


    “要在心態上真正接受這個事實是很困難的,”喬藝雨實話實說,“其實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不願意來你們的時代……隻是我比你好一點,我還有主動選擇的餘地。”


    韓樂有些驚訝的看著喬藝雨,這似乎還是喬藝雨第一次對自己提到她自己的想法:“你們是因為什麽不得不做的壓力嗎?戰爭或者別的什麽?”


    “是有壓力,但不是來自生存,”喬藝雨輕輕搖搖頭,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細說,“我隻是想告訴你,在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麵前,你也許可以用更積極的心態來麵對這些。”


    這個道理韓樂當然明白,就是網上那段傳說的“生活就像強奸,如果不能反抗,就去學會享受”,喬藝雨隻是說的更文雅一點。


    “不,不是這個意思,”喬藝雨搖頭,“不是被動接受生活,而是從生活的可能性之中,努力去開拓一些自己能夠接受的空間,讓自己活得更有樂趣……這一點我比較幸運,在來之前,我的興趣就是文明史。”


    “文明史?”韓樂覺得這個詞有些太大了,“是研究我們這些古文明的嗎?”


    “差不多吧,”喬藝雨沒說的太詳細,又問韓樂,“你呢?之前你似乎很喜歡玩遊戲……”


    “那是因為我除了玩遊戲,不知道該去做什麽,”韓樂似乎有些激動起來,大聲說,“但是今天我發現我有錢了,想到的第一件事跟玩遊戲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就想去找點刺激,去坐飛機,去喝酒……我甚至還想過去找一個漂亮小姐!”韓樂在讓張遠帶路的時候,其實想的就是不管張遠帶他去哪,他都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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