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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韓樂多樂觀,但禽流感畢竟是禽流感,戰略上的藐視對它起到的作用有限,晚上8點多的時候,韓樂剛剛有胃口吃下點東西,但沒多久恢複了一點正常的體溫又開始升高,而且這次的反應也遠遠比之前那次更劇烈,如果說之前那次隻是比重感冒稍微厲害點,那這次真的是有些觸目驚心——短短半個小時內,體溫直接越過40度大關,韓樂一度失去意識,陷入昏迷。


    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喬藝雨被醫生叫進來看他,這時候韓樂的臉色都白的不像樣了,盡管有輸液維持,但持續的高溫還是讓他身體出現了輕微脫水,嘴皮幹的厲害,但矛盾的是,雖然覺得渴,韓樂卻沒什麽喝水的欲望。


    “喬藝雨,”韓樂看了一眼隔著防護服後麵的喬藝雨,咳嗽著對她說,但一出聲就發現自己嗓子沙啞的厲害,而且有些發疼,“現在幾點了?”


    “兩點,”看了一眼韓樂的臉色,喬藝雨似乎猜到他要接著問的問題,“4月2號淩晨兩點。”


    “我還以為過去兩天了!”主觀上韓樂的確是這麽覺得的,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具身體這麽虛弱過,現在甚至感覺在床上翻個身都吃力,“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還要再觀察,他們剛給你打了些消炎的藥。”


    “朱玉祥他怎麽樣?”


    “你還有心思關心他,”喬藝雨看了他一眼,“他一直昏迷,沒醒過。”


    剛才喬藝雨想去看看他,結果卻被對方的父母堵在病房門口拒絕了,朱玉祥的母親當時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指著喬藝雨罵她是個掃把星,看來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兒子最近的舉動。


    “還好你沒事,”韓樂看著她傻笑,“要不然現在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喬藝雨在床邊坐了下來,認真的看了韓樂一眼:“我不會有事。其實如果不是我,你也許也會沒事,我迴憶了一下,當時謝永青顯然是想要避開我,但我還是過去跟他說了話,而且讓朱玉祥和他談了這麽久……後來朱玉祥也跟我說話,也許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病毒才有交叉感染的機會。”


    “這跟你有什麽關係,”韓樂苦笑,“是謝永青他……”


    說了一半他就住口了,除了自己,其他人還不知道這次疫情的來源呢:“對了,有謝永青的消息嗎?”


    喬藝雨點了點頭,神色有些複雜,早有心理準備的韓樂敏銳的感覺到了什麽,他說:“有話就直說好了,如果現在不告訴我,也許以後連知道的機會都沒有。”


    “謝永青死了,”喬藝雨說,“警察說是自殺,排查疫情的過程中去他宿舍找他,結果發現門反鎖著,進去之後發現人已經沒了唿吸,衛生間有燒炭的痕跡。”


    即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韓樂還是覺得咯噔一下,好像五髒六腑突然少了個部件似得,不得不說之前他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謝永青不是個膽子很大的人,也許他會因為害怕……燒炭,這死法真不像是你的創意啊。


    這時候病房外突然熱鬧了起來,一陣痛哭聲從走廊上傳來:“醫生,醫生快來啊!快來救救我兒子!玉祥你別嚇我……”


    “花多少錢都沒問題,我求你們了,請這裏最好的醫生,請全申海最好的醫生……”


    病房都是全隔離的,進出一次很麻煩,還得有護士的批準,喬藝雨隻能站起來湊在門邊上往走廊上看一眼,隻看到朱玉祥的父母被護士請了出來,他父親陰沉著一張臉,死死拽著妻子的手,他母親滿臉稀裏嘩啦,把防護服的麵罩都弄的有些模糊,但還是堅持扒在玻璃窗上想看清楚裏麵兒子的情況,盡管因為關上的百葉窗她什麽都看不到。


    過了一會,在隔間負責韓樂這張床的護士拿起電話問了幾句,又進來對喬藝雨說:“剛剛隔壁病人休克,暫時搶救了迴來。”那就是說暫時還活著。


    本來韓樂對死亡還沒有一個很具象的概念,但護士的這句話幫助他看清了死神的輪廓,搶救了迴來,人還活著,沒搶救迴來,人就死了——誰知道呢,也許再過幾個小時,或者幾天,也許也是這個護士,會過來對喬藝雨說這樣幾句話:“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節哀順變。”


    這種感覺讓韓樂覺得恐懼,不過韓樂倒沒有因為恐懼而不安,他一直就知道自己是個怕死的膽小鬼,他隻是覺得死亡來的太快,太突然,他沒有還沒來得及調整好心態準備。第一次他有罵謝永青的衝動,不是想罵他自殺的決定或者說手段,而是罵他這麽大的事情不跟自己商量一下——也好給自己留下跑路避險的時間啊。


    但現實是謝永青現在已經如願以償的死了,而且悲哀的是他和韓樂都不相信有類似天堂和地獄的存在,死了就是死了,一切與之相關的意義都已經消失——也許正是因為死亡的這種殘酷,才讓人願意去相信還有死後的世界存在。


    看到韓樂盯著牆壁發呆,喬藝雨知道他心裏不好受,別說是古人,就算是她自己,如果突然被告知自己有死亡的威脅,也是會害怕的。喬藝雨想不出有什麽辦法可以安慰他,她體內雖然有人造免疫係統,但她並不是醫學專家,不知道這個係統對韓樂是否有用——按她在入院後這段時間看資料的結果來看,作用似乎不會特別大,而且如果處理的不好,也許會反而有害。


    不知道是不是這段時間麵對朱玉祥培養出來的默契,就在喬藝雨這麽想的時候,韓樂轉移過注意力看她,現在的韓樂已經算是對喬藝雨有所了解,他能看出喬藝雨眼中的欲言又止,再聯想到喬藝雨之前展現過的“神跡”,他抱著一絲希望問:“你說你沒事,有沒有在醫院檢查過?”


    喬藝雨搖了搖頭:“沒有。”


    “那你怎麽會知道……”韓樂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這個消息的重要性,這說明喬藝雨了解她自己,她知道自己對疾病,或者說對禽流感是免疫的,那她是怎麽知道的?這還用猜嗎?這就像種過痘的人知道自己對天花免疫一樣,一定是某種技術手段保證了這一點。


    “很抱歉,韓樂,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喬藝雨低下頭去,“我也很想幫你,但這不是像你想的那麽簡單,如果我能幫到你,我會這麽做的。”


    “如果我沒理解錯,”韓樂覺得喬藝雨的態度也不是很堅決,“你的意思是你也許能幫到我?”


    “也許,”喬藝雨點頭,然後又阻止他的胡思亂想,“但風險絕對比醫院的常規治療要大。”


    韓樂努力認真注視著喬藝雨,似乎想從她眼睛裏找到一絲撒謊的痕跡,但是他沒有,就這麽看著看著,韓樂眼神中那絲剛剛閃起的希望又逐漸暗淡了下去,他扭過頭,看著邊上自己略顯雜亂的心電圖,苦笑了一下,生活中哪來的那麽多奇跡呢?


    “幫我把電腦拿過來吧……算了,紙和筆就行。”韓樂突然想到一件事,一件本來他以為距離自己很遙遠的事,但是現在他覺得有必要提前做好它了,就像謝永青所做的那樣。


    也許是特定的環境,韓樂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握著筆寫過字了,拿著它的感覺甚至讓他覺得陌生,就好像小學時老師第一次教持筆姿勢一樣,他在紙最中央迴憶了一下“遺囑”的“遺”字怎麽寫,但是竟悲哀的發現有些忘了,他隻記得是一個走字底的字形結構,而具體的筆畫怎麽都迴憶不起來。


    這個發現讓他簡直有些沮喪,等喬藝雨抱過電腦之後他問她:“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還得再去租一套房?”


    喬藝雨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你死了,房子是由你家人繼承嗎?”


    “應該是。”按照法律,第一繼承人是配偶,父母,子女,這些韓樂一個都沒有,按照第二繼承人,也許都會由外婆繼承,而外婆繼承等於就是兩個阿姨家繼承,韓樂能夠想象這對他們的生活是多麽大的變化,兩個阿姨家絕對不會把這房子賣掉,也許會托管給房產中介,等以後兩個表弟成人再……聯想到這些在自己死後完全可能發生的事,韓樂突然覺得自己的死亡對許多人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正如所有人夢想的那樣,一個有錢的遠方親戚突然死了,給自己留下一大筆遺產……


    這種想法讓他覺得悲哀,看著眼前的喬藝雨,韓樂突然提出一個建議:“要不我們結婚吧……這樣我死之後你還能繼續住在這。”


    喬藝雨輕輕的搖搖頭:“韓樂,別想的太悲觀,醫生說你的病情還算穩定……對了,要不要通知你家人過來看看你?”


    “不必了。”韓樂搖頭,他能夠想象幾個親戚家聽到自己生病消息後的反應,震驚和同情的心理是少不了的,但同時暗暗希望自己死的心理也是免不了的,換做是自己同樣也會這麽想,好人和壞人的區別隻在於會不會將壞念頭付諸行動或者成為主觀意願,而不在於有沒有這些念頭。幾個親戚在韓樂心目中都是好人,他不希望自己在死之前看到不該發生的事情。


    “我還是先把遺囑寫好把,”韓樂說著打開文檔,“如果可以的話,再幫我聯係個律師。”


    ……


    天亮的時候,韓樂終於感覺到困意,沉沉的睡去了,喬藝雨走出門,換下防護服,心情有些沉重,剛才韓樂一直跟她在聊死後的安排,財產的分割,還有奶茶店的發展,甚至堅持要在遺囑中寫明兩年內這套房子使用權歸喬藝雨。從喬藝雨認識韓樂到現在,她還從來沒見過他這麽健談過,也從來沒見過他這麽憧憬過未來。


    和喬藝雨在她的世界所見到的死亡不同,古人的死亡大多是類似韓樂這種情況,是不在自己意願之下去死的,衰老,疾病,意外……所以死亡對古人來說永遠是一個讓他們感到恐懼的話題,剛才通過韓樂,喬藝雨也真實的感覺到了這種恐懼——雖然在來之前教官就讓他們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但是真正在感官層麵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喬藝雨這還是第一次。在此之前,她是從來沒真正想過自己會死的,即使是在有身份暴露的危險時也一樣。


    路過朱玉祥病房的時候,她順便往裏麵看了一眼,沒想到正好撞到朱玉祥的眼光,他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對著外麵的自己說話,朱玉祥的母親順著兒子的目光,看到喬藝雨之後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但還是走了過來,不情不願的用通話器說:“玉祥他想見你。”


    “不必了,”喬藝雨搖搖頭,“我祝他早日康複。”


    找律師對喬藝雨來說並不是難事,之前她為了諮詢自己身份的法律問題就跑過幾家律師事務所,立遺囑這種事情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讓律師去一次醫院,帶上一隻錄音筆,讓韓樂念一遍自己的遺囑原文,再讓護士做個證明簽字就行。真正讓喬藝雨覺得麻煩的還是自己的身份,如果韓樂死了,那自己的奶茶店也就沒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這家店本來就是用韓樂的名字注冊的,那就意味著自己可能得再去找一份類似11月的工作,再找一個住處,或者再認識一個能像韓樂這樣值得信任的人。算下來,喬藝雨在這個時代也住了三個多月了,


    她知道這個時代要和人建立起這樣的信任有多難。


    帶著律師迴到醫院已經9點多鍾,韓樂還在睡覺,喬藝雨就讓律師等等,能夠睡的好對現在的韓樂來說並不容易。


    等到9點半的時候,突然有人喊喬藝雨的名字,喬藝雨抬起頭,看到正是之前見過一麵的韓源,他邊上還跟著一對麵容樸素的中年夫妻,帶他們過來的醫生問喬藝雨:“他們說是韓樂的親戚,你們認識?”


    韓樂的大伯不認識喬藝雨,但隔著沒合攏的百葉窗卻一眼看到了正在睡覺的韓樂,立刻認了出來:“沒錯,正在裏麵睡覺呢。”


    “你們怎麽會知道韓樂的事?”在走廊上坐下來之後,喬藝雨問。


    “報紙上都登出來了,”韓源說,“我認識謝永青,之前跟他還玩過遊戲呢。”


    “韓樂怎麽會跟這種人住在一起!”韓樂的大伯很是氣憤,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簡直就是個瘋子!”


    “韓樂還沒收他房租!”韓樂伯母也有憤慨,“他就這麽報答的?真不知道韓樂能不能挺過這一劫,當年他爸媽死就夠可憐的了……”


    於是走廊上就開始變得熱鬧起來,兩個大人你一句我一句,把謝永青罵的豬狗不如,直到護士走出來讓他們安靜才停下來。


    然後他們又注意到律師:“你是?”


    “我叫韓建設,”律師很職業的和韓樂大伯握手,還是韓樂的本家,“是韓樂請來的律師。”


    “請律師幹什麽?”伯母有些警惕的看了喬藝雨一眼。


    不過她沒有在意這眼光,隻是實話實說:“是這樣,韓樂他想立一份遺囑。”


    “遺囑?”大伯一家都對這個消息沒有免疫力,給驚呆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又質問喬藝雨,“你又是誰?”


    喬藝雨正待解釋,護士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病人已經醒了,喬藝雨進來。”


    韓樂大伯立刻貼到玻璃上去,對著裏麵的韓樂招手,還說話:“韓樂,你還好吧。”


    韓樂對著外麵的伯父笑笑,又讓護士拉上百葉窗,等喬藝雨進來之後就問:“你讓他們來的?”


    “不是。”喬藝雨接著把韓源的解釋說了一下。


    “你讓律師下午來吧。”韓樂覺得當著他們的麵說這個也有點不太好,畢竟在自己的遺囑中隻有很少的一部分涉及他們,他的打算是留下一套房給喬藝雨,另一套委托給房產中介,5年內不得變賣,把租金按月寄給外婆,因為韓樂聽說外婆在阿姨家過的不是很如意,唯一能夠給他們的就是銀行卡裏十幾萬現金,幾家一分,一家就拿幾萬塊——這就幾乎等於沒有了。


    大伯進來後一個字都沒提遺產的事,隻是叫韓樂好好養病,別胡思亂想,然後又委婉的跟他要房子鑰匙,說讓他伯母去給他做點好吃的送過來。韓樂當然不能說什麽,要是直接趕他們迴去就太不近人情了——但他又不希望他們住在自己,或者謝永青的房間,讓喬藝雨搬出去更不可能了,索性編了個小謊,說家裏現在還沒消毒,可能有危險,而且還很亂,其中還有謝永青的遺物要處理,不如去住賓館。


    謝永青這個名字在韓樂伯父腦中已經跟拉登是同義詞了,報紙上說他老師,一個六十多的老教授,都因為禽流感發現的晚,在被家人送來醫院的路上就不行了,聽到他還留了遺物在家,就建議喬藝雨趕快迴家都收拾出來——最好是集中起來一把火燒掉,然後房間裏徹底消毒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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