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遠跟著高克疾來到縣衙二堂,踏著月光到了門口,高克疾先進去了,不多時就有一個老蒼頭出來招唿他進去議事。他知道縣衙的規矩,順手給了老蒼頭幾吊錢,讓他去買酒喝,老蒼頭高興壞了,不住地誇他懂事,以後一定前途無量。


    張文遠笑了笑,跟著老蒼頭來到一個小院門口,就見高克疾在裏麵喊道,“小張三,快進來,大老爺有話要問你。”


    張文遠連忙加快了腳步,進了房間,微不可查地掃了一眼,見時文彬在主位上坐著,忙跪下磕頭,朗聲道,“小人張文遠拜見大老爺。”


    來到這個時代他最不習慣的事就是見官了,因為隻要見官就意味著要下跪磕頭,作為一個後世人,自由平等的思想已經深入人的骨子裏,讓他給一個素不相幹的人磕頭,他實在有些接受不了。


    時文彬卻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在無意間引起了一個後世人的仇視,見他恭恭敬敬地磕頭,也沒有過多的表示,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淡淡地說道,“張文遠啊,這段時間你受苦了,起來說話吧。”


    聽他這樣說話,張文遠就知道他已經相信高克疾剛才編的故事了,心裏一鬆,又行了一禮才慢慢地站起來,一本正經地道,“能為縣衙做事,護佑一方百姓的平安一直都是小人的夙願,隻要能破獲梁山大案,揪出隱藏在縣衙裏的內奸,小人就算受一點兒委屈也心甘情願。”


    時文彬見他說話這麽好聽,心裏也很受用,撚著須道,“嗯,不錯,不錯!上月你當著眾人的麵說要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今日看來你果然已經知恥後勇了,嗯,好,好啊!倘若我大宋多一些你這種實心任事之人,吏治也不會敗壞如此!”


    這老貨還是古代人嗎,怎麽也這麽會誇人啊?


    張文遠被他一口一個“好,好,好”說得不好意思了,賠笑道,“恩相謬讚了,小人隻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


    時文彬又誇了他幾句,才話鋒一轉,問道,“哎,張三啊,老夫剛才聽縣尉說你還有妙計獻上,且說來聽聽。”


    張文遠就把剛才和高克疾說的“引蛇出洞”之計又說了一遍,時文彬一邊仔細地聽著一邊以手擊案做思考狀,等他說完了又思索了一陣才緩緩地道,“是條不錯的計謀,不過老夫卻有個擔憂,萬一梁山賊子不按我們設計的路數行事,跑來攻打縣城,當如何應付?”


    他說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現在雖然還是政和年間,離北宋滅亡還有十二年,但拜道君皇帝和手下的六賊胡作非為所賜,大宋的治安已經不如哲宗朝了。特別是近幾年,皇帝的愛好越來越廣泛,被皇帝委派到地方收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的人越來越多,老百姓的日子自然也就越來越難。俗話說,窮則思變,既然活不下去了還有什麽事是不能做的?因此到了去年,山東、河北、江南等地的治安就急劇惡化,不僅盜賊橫行,占山為王的更是不在少數,到了去年就有衝州撞府的事情發生了。


    張文遠可不知道他在擔心這些,不以為然地笑道,“倘若大老爺先前在議事的時候下令將宋江和劉唐在縣城當場斬殺,梁山賊子狗急跳牆,倒是有可能來攻打縣城。但是您先前已經說了要押送到府城受審,那他們就斷不會來攻打縣城了。”


    時文彬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心說這麽淺顯的道理,老夫剛才怎麽沒想到呢?欸……看來這段時間已經逍遙慣了,連基本的推理能力都喪失了啊!以後可不能在下人麵前問出這種沒水平的問題了。


    “嗯,說得有理!”三省吾身之後,時大老爺又問,“老夫且問你,去請示宗府尹該派何人?押送囚車之人又該派何人?梁山賊寇在何處劫囚,朝廷官兵該在何處設伏,這些你都考慮過嗎?”


    聽了他劈裏啪啦的一堆質問,張文遠差點兒當場吐血,心說大老爺,這些事不是應該你和府尹來安排嗎,怎麽推到我身上來了,當我是特派員啊?


    “嗯,這個……”還好張文遠事先就想過這些問題,見問也不慌,從容地答道,“請示宗府尹之事,小人以為可安排三老爺前去,小人也可以隨行,遇到事情可以一起協商。押送囚車之人可安排朱仝和雷橫兩個都頭前去,此二人和宋江是好友,又和晁蓋有勾結,他們定會把消息透露給梁山泊,也省得我們大費周章。至於梁山賊寇在何處劫囚,以小人看來,此去府城六十裏外的白鶴圩兩麵臨水,中間隻有一條路通過,梁山泊的賊寇占據水泊之利,多半會在此動手。既然他們在此劫囚,那官軍的設伏之處,也隻能安排在這裏了。”


    時文彬聽完,輕輕地捋了捋短須,頷首道,“嗯,不錯,和老夫想得差不多!不過,具體如何布局還要請示府尹老爺才是。克疾啊,你這就走一遭濟州府吧,一來你做事老夫放心,二來這本是你分內之事,老夫也不便委托別人。”


    高克疾拱手唱了個喏,“大老爺安排的差事,下官定不辱命。”


    時文彬輕輕地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對二人道,“欸……可歎宋江那廝平時裝出一副良善君子的模樣,連老夫都被他欺瞞了,當真不為人子。還有朱仝和雷橫這二人表麵上忠心為國,內裏也包藏禍心,他們尚且如此,下麵的衙役不知道有多少人與梁山賊寇暗通款曲!欸……縣衙上下兩百多人竟無一人心向朝廷,如此喪心病狂,老夫深以為憾,如何向朝廷交代啊!”


    大老爺這是被宋江之事整破防了,成敗犬男了啊!張文遠和高克疾見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連忙寬慰道,“鄆城縣距離梁山太近,被滲透也是常理,這絕非一日之功,大老爺何必妄自菲薄?宋江、朱仝等人自甘墮落,且由他去,縣尉老爺和小人一直都是心向朝廷的,隻要大老爺一句吩咐,我們上山下海,絕不推辭。”


    張文遠和高克疾的雞湯一點兒都不香,但勝在量大管飽,時文彬聽了很是受用,看著高克疾,溫言道,“克疾啊,自從去年你去緝拿晁蓋,卻被他提前走脫,老夫就對你深感失望。想不到你竟知恥而後勇,今日一役不僅洗刷了前恥,還揪出了衙門裏的內鬼,如此忍辱負重,真偉丈夫也。”


    高克疾連說不敢當,心裏卻像喝了蜜水一樣暢快,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張文遠,見他正賊兮兮地看著自己,心說我有今日都是你的功勞,就讓你嘚瑟一下吧。


    時文彬誇完了高克疾,又繼續誇張文遠,“張三啊,老夫以前沒仔細注意過你,還以為你就是表麵上的那樣放浪形骸之人,不曾想你也是可擔當大任之人,這一次能抓住宋江的破綻,你居首功。如今宋江的位置空出來了,你就補了他的缺吧。”


    張文遠連忙跪下磕頭謝恩,“相公抬舉之恩,小人磨齒不忘!以後定當為大老爺馬首是瞻。”


    時文彬抬手示意他起來說話,“從今以後你要用心辦差,不可再生事端了。夜深了,你們先退下吧,老夫年事已高,可熬不住了。”


    從縣衙出來,張文遠匯合了焦挺、時遷和張家兄弟就徑直往家趕去,見焦挺的情緒不高,知道他對於先前的事還沒釋懷,心說又是一隻敗犬啊!忍不住寬慰道,“劉唐本非等閑之人,你敗在他手上不丟人!再說了,你還年輕,後麵還有成長的空間,而劉唐比你大多了,他已經定型了,遲早不是你的對手。”


    焦挺尷尬地笑了笑,“今天真是運氣好,要不是那賊廝臨時迴轉了,我的命恐怕都保不住了。好運不會天天有,從今以後,我要更加刻苦地打熬武藝,此事怠惰不得。”


    張文遠拍了拍他的胳膊,“放心,以後我給你找幾個陪練,讓你多和高手過招,這樣你才進步得快。”


    焦挺大喜,連忙拱手相謝。


    一行人迴到張家院子,時間早已過了四更了,焦挺和張家兄弟去睡了,時遷卻不肯進屋,張文遠道,“這麽晚了,你要到哪裏去啊?”


    時遷嘿嘿笑道,“今日之事打了朱仝和雷橫一個措手不及,他們肯定會有所動作,我要看看。”


    張文遠道,“這麽晚了,就算有什麽動作,也該睡覺了,明天再說吧。”


    時遷搖頭道,“這種關鍵時刻可不能鬆懈,三郎且先去睡,兄弟去去就迴。”


    遇到這種負責任的下屬,張文遠大感欣慰,連忙拉住他,指了指廂房,說,“先別急,我先帶你參觀一下你的房間,以後你若不忙了就可以來這邊安歇。過段時日我再給你尋覓一個院子,你也可以把家小接過來一起住。”


    時遷嘿嘿笑道,“我尚未成家,父母高堂也已作古,哪裏來的家眷?”


    張文遠一愣,隨即就不說話了,二人到了廂房,張文遠帶他逛了一圈就迴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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