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這麽多住戶聚在樓下,還是因為商討單位大院門邊新建商鋪的事。


    馬釋姝的臉色不太好看,在蘇晤廣眼裏,能讓溫和的馬阿姨凝重的事不多。仔細聽,蘇晤廣能聽到什麽“西教”“教唆”之類的詞匯,但因為那套石桌更靠近單位大院大門,家住二單元的他也沒能完全聽清,他著想如果在三單元就好了。


    看到父母似乎在說什麽,蘇晤廣這下更好奇了,打算倒偷偷埋伏到樓下仔細聽聽。剛出門就看到弓著腰往下走的卷筒粉。卷筒粉好像嚇了一跳,看到蘇晤廣舒了口氣:“7樓根本聽不清下麵在講啥,我還想到你家看看呢。不會要打起來吧!”“我家也聽不清,還是下去吧。”


    兩人“匍匐”到住宅樓前的花帶後,這個位置基本能聽清大人們究竟在爭吵什麽問題。當然,他們拙劣的隱藏都被個別大人看在眼裏,但因為專注於眼前的問題卻也沒理會。


    “總而言之,你以前那一套什麽禪教西教的,你自己信就行了,別帶進我們其他人的生活。”李惠試著平靜地說。


    蘇晤廣爸爸就表示了讚同:“對,以往你邀請你這些教友進我們院子,進進出出的我們都不管的吧,主要是加大了老黃的工作負擔。”他看了一眼老黃,老黃不知道該作何迴應,“呃”了一聲。


    蘇晤廣爸爸轉過頭接著說:“我們尊重你的信仰,但你也要尊重我們的生活,更不要在孩子們世界觀、價值觀沒形成之前企圖給他們灌輸一些不該是這個年紀應該接觸的東西。”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唯獨馬釋姝不說話。她的教友們則試圖對他們的信仰做辯解:“信仰是沒有邊界的,馬姊所做的不是灌輸,而是授業。她感受到‘天主’的賜福,把這種福分享給大家,又有什麽錯呢?”


    “天主”?蘇晤廣和卷筒粉對視了一眼,天主大概指的就是頭上這個“人”吧,看來馬釋姝給孩子們那套說辭,他的這些西教教友也信了,的確將天上的東西當做了神的化身。


    沒給其他人開口的機會,馬釋姝略帶委屈地說:“我一沒害孩子們,二也沒騙孩子們。現在天主實打實地降臨在我們頭上,比我之前信仰過的任何一個神都要真切地降臨在我們頭上。我真誠地向他祈禱,他能聽見!孩子們要向他祈禱,他也能聽見!”


    “這算什麽信仰,它是個什麽東西你知道嗎?它為什麽在這你知道嗎?你不知道,沒有科學論證前你的行為就是迷信!”本就不怒自威的薄青鬆,看著就是一副審問犯人的樣子。蘇晤廣明白了,薄青鬆應該是這場“審判”的發起人。


    “信仰不需要科學論證,因為生命有所缺失才會選擇信仰,因為人需要慰藉才選擇信仰。”馬釋姝語速快了起來,作為曾經單位的領導,出於敬重或畏懼她的原因,已經很多年沒人敢這樣跟她說話了。而當這種情況出現時,她往日的柔和收了起來,話裏充滿尖銳和攻擊性,逐漸不留餘地。


    “你要慰藉你就去找個老伴,別跟虛無縹緲亂七八糟的東西求慰藉!”薄青鬆這句話本質上是出於理性的,但也如他的性格一般——實在過於理性。當他說出來,大家的臉色全變了。仿佛是觸不得的逆鱗,有些私人問題知道是一迴事,但當眾說出來又是另一迴事。


    馬釋姝眼圈有點泛紅,仰起臉對薄青鬆說:“你一開始說你兒子因為我們的天主變得神神叨叨,你也不想想他為什麽會信仰天主。他缺失什麽?缺的就是你對他的好,你每天那樣教訓他,全單位誰不知道?他有什麽辦法?他一個孩子打得過派出所副所長嗎?你應該問問你自己你親兒子為什麽會這樣,而不是問我!”馬釋姝從未如此失態,卻又在漲紅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


    現場安靜了。可能是等薄青鬆的迴應,也可能是不知道該怎麽反駁,沒人說話。薄青鬆站在那,臉色不好看,身子卻站得鎮定。


    “行了行了!”這時候也隻有單位的前“一把手”羅建民能站出來打圓場,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老領導,他深知當後輩和前輩起爭執,出於臉麵還是得先批評後輩。羅建民試圖用略帶玩笑式的語氣緩解現場氛圍,看向薄青鬆說:“大家一起住在這裏這麽多年都不容易。青鬆你也是,以後對曉弘多點耐心,對釋姝也多點耐心,好歹是前輩後輩,不要搞得像審犯人一樣嘛!”


    轉過頭他拍拍馬釋姝的肩,“釋姝你也是,一下信這個一下信那個的,你自己信就好了嘛。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大家都很尊重你的信仰。而且你都光榮退休,過得也滋潤,還說啥缺失嘛!”


    本是好心,卻辦了壞事。單位裏有的人知道,但羅建民不知道,兩人退休前搭班子,馬釋姝一直矮羅建民一頭,對羅建民就懷有類似嫉妒的怨念。在他們看來,羅建民這番話著實是火上澆油。


    “缺啥?我缺的永遠都補不迴來了!”馬釋姝梗著脖子,盯著羅建民,咽了口口水,帶著哭腔。


    她頓了一下,好像下定決心,把憋在心底多年的話井噴似的噴了出來:“你還在單位的時候,我上不去,我有辦法嗎?我我沒結婚沒生娃,就為了能到更高的位置。還上不去我能怎麽辦,我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我覺得我隻差運氣,禪教能給我好運。好不容易熬到你退休了,我以為顯靈了,又空降來個更年輕的婁休茂!”


    馬釋姝指著一邊站著的婁休茂。婁休茂是現任的單位一把手,他一直以來都沒想到,眼前這位跟他短暫搭過班子的馬姐,竟對自己藏有這麽深的怨念。他沒有說話,隻是托著自己的下巴沉思。


    “眼看我快到退的年齡了,禪教也沒給我帶來什麽。聽說西教更靈,我想再有個更進一步的機會,我每天祈禱、每天祈禱、每天祈禱,祈禱祈禱還是祈禱,希望西教神能聽見。”


    她抹了抹眼淚,“我媽走的時候我都沒跪,也沒上香,親戚都說我白眼狼,但我還不是淨守著西教的戒律,希望西教神能看見!結果呢,結果我付出了代價,可是到了退休還是這樣。”馬釋姝的聲音越來越大。


    蘇晤廣和卷筒粉對視了一眼,通過眼神可以看出他們達成的共識是,馬釋姝瘋了。


    幾乎是吊著嗓子,馬釋姝用略帶沙啞聲音叫喊到:“還不就是因為我是個女的!因為我是個女的,我多努力都比不上你們男的!因為我是個女的,你們不給我公平,連我信的禪教神、西教神也不給我公平。”馬釋姝頓了頓,指了指天上的“人”,“現在來了個真神,我有預感隻有他會給我你們不願給我的公平!我為什麽信他?因為我不信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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