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個“人”這事在永興市徹底傳開了。畢竟這座三四線的小城地方也就這麽大,的確需要一些都市傳說來鮮活平庸的生活。


    全同奮和蘇晤廣看到“人”的那天,並沒有人把它當迴事,權當孩子的好奇心迸發。但隨著天空的放晴,不管大人小孩,的確能看到天上一動不動的黑點。但憑借一般人的視力,也的確隻能看到一個黑點。


    有人說是帝國主義的間諜無人機,有人說是99年惡魔降臨預言的實現,還有人通過望遠鏡望過去,信誓旦旦地說那是個人。連續幾日頭頂不像客機輪廓的飛機不斷掠過,更渲染了故事的傳說色彩。


    但沒人說得準,官方也沒有說法。互聯網和拍照手機在那個年代稀缺,事情也沒拓展到永興以外的城市。媒體沒有報道,跟天上沒有那東西一樣。日子還是一樣地過,隻是永興市市民們的談資增加了,每天抬頭看天的時間也增加了。如果這事放到今天,長期低頭導致的頸椎問題患者估計會少一部分。


    “我覺得就是個人,第一眼看過去就是個人。”卷筒粉言之鑿鑿地說。


    “不會吧,如果是人,那怎麽能在天上飛呢,我覺得倒像是拳皇97裏那個大蛇。”說這話的是住在一單元5樓的薄曉弘。曉弘比他們小1歲,也比他們低一個年級。曉弘的臉白得發虛,由於身體比較弱,名字又容易聽成“小紅”。小紅不禁身子弱,腦子發育好像也不太好的樣子,每個學期期末包攬班級倒數第一,傻傻呆呆的樣子總是受人欺負。好在有高年級的阿廣和卷筒粉給他出頭,所以曉弘對他倆充滿崇拜感,是他倆的跟屁蟲,三人合稱大院搗蛋三頭犬。


    除了這三叉戟,還有兩個女孩跟他們在樓頂坐成一排。一個是住在小紅樓下的劉妍,一個是住在三單元3樓的池鬱農。五人年齡相仿,又讀同一所小學,經常混跡在一起。


    池鬱農直接略過兩人,看向蘇晤廣,“廣哥,你覺得那是什麽?”


    對小學生來說,一個年級的差距仿若一個代際差,跟小紅一個班的池鬱農和小紅相互嫌棄,但對阿廣就不同,有一種老大哥般的信任。和名字無關,池鬱農一點也不“農”,反倒長得精致,小巧可愛。同樣白白的小臉,但那種白跟小紅的虛白不同。生在單親家庭的她過得跟其他孩子一樣衣食無憂,甚至過得更好,畢竟在那一年,整棟樓沒幾戶能像她家一樣鋪得起木地板。


    “不知道,它會掉下來嗎?”


    “會不會一直掛在那,到我們上初中,上高中,到大學畢業。”劉妍呆呆地望著天空說。


    劉妍在大院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她和阿廣、卷筒粉同年級不同班,因為成績好,大院裏每個家長都希望孩子們能去她家寫作業,畢竟沒吃過豬肉也要看看豬怎麽跑。但其他孩子是不願意去的,因為除了她弟弟劉勉的那些低齡玩具,他們覺得劉妍的家裏跟教室沒什麽區別——她有超脫同齡人的成熟,同齡人喜歡的遊戲和玩具,在她的房間裏都難覓蹤影。


    “誰知道呢,聽說區伯用攝影設備拍也沒拍清楚啥。要真是超人、炸彈、妖魔鬼怪啥的掉下來,不用上學了才好呢。”卷筒粉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全同奮!全同奮!”大事不妙,當有人喊卷筒粉的全名時,他認為八成是自己做的壞事被發現了。卷筒粉慌忙把頭伸出天台往院內看,微微顫抖地應了一聲“啊”。其他人也跑到天台邊上,原來是卷筒粉剛下班迴來的爸爸全求構。


    全求構站在院子草坪上,手裏舉著個足球,“都在呢!剛買了個足球,都下來踢!”


    “馬上來!”卷筒粉長舒一口氣。卷筒粉也充滿了疑惑,小夥伴們父母大多是在同一個單位上班的,為什麽偏偏自己的老爸總是能第一個下班,他不知道這是喜是悲。


    小朋友踢球無非是往前踢就好,即使是運動神經比較發達的卷筒粉,跟其他人相比也就是能開兩個稍遠的大腳。卷筒粉父子兵一隊,阿廣和小紅一隊,用磚頭比劃個門,兩邊就在草坪上胡亂踢了起來。


    以往這種活動是不分男女的,但今天兩個女生穿了裙子,決定要矜持,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給他們打氣。說是給雙方打氣,實際上也隻是單方麵給阿廣和小紅打氣,一方麵因為那對父子平時的確不討喜,另一方麵因為全求構作為大人卻也踢得一絲不苟——“漢奸”式的中分隨他的奔跑被風打亂,腰上掛的鑰匙跟著他稍稍發福的身體扭動得叮叮作響——屢屢仗著身體優勢破門,還自帶音效式地發出得意的歡唿,著實“為老不尊”!阿廣光是追著防守就耗了大半的體力,更別提還有個拖油瓶小紅了。


    兩人累得快不行的時候,一輛越野警車駛入大院,身材壯實、體態挺拔,身穿警服的男子從車上下來。


    “薄所長!來來來,快來踢會球!”擱往日全求構很少會跟薄青鬆這麽熱情,因為這位派出所所長向來不拘言笑,黝黑的皮膚上青筋暴起,雖然已經40歲上下,但有著執法者的威嚴和年輕人一般的幹練。


    於他而言,這身警服始終大於人情,薄青鬆曾親手拷走對門朝夕相處的鄰居,但這樣也多少給其他人一點不近人情的感覺,因此大院裏不少人或多或少對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對兒子薄曉弘極度苛刻,鄰居們經常能聽到薄曉弘一陣一陣的哭聲。


    但也許是狂虐小朋友給了全求構不真實的成就感,讓他對自己的實力產生了誤判,興奮狀態下直招唿薄青鬆。薄青鬆掃了一眼全求構和孩子們,沒直接迴應全求構的邀請,用一種近乎上下級關係的質問問薄曉弘:“作業做了嗎就出來玩?”


    坐在草坪上喘著粗氣的小紅臉上表情是三分憤怒七分恐懼,“我迴家!不踢了!”聲音裏帶著顫抖。


    “哎呀放假嘛哪天作業不是做,好不容易不下雨了,讓孩子們玩玩唄。你也沒怎麽跟曉弘踢過球吧,難得你有一天不用加班的,就玩玩吧!”全求構見狀連忙打圓場。其他小朋友哪敢說話,呆呆站著等薄青鬆的反應。


    薄青鬆歎了口氣,可能是全求構話都說到這了,多少要給點麵子,也可能是看到兒子眼角的淚花,踢就踢吧。也沒說啥,隻是把警服外套脫了放在女孩們身後的石桌上。


    蘇晤廣見狀連忙說,“這樣吧,全叔叔父子兵對薄叔叔父子兵,我來當裁判!”


    再鐵石心腸,薄青鬆還是走過來把兒子拉了起來,拍拍他沾滿草的背。“來吧,踢兩局迴去寫作業。”


    表情上是不情願,但小紅心底還是開心的,可是爸爸能陪自己踢幾次球呢?估計這次也就是看在全叔叔的麵子上唯一的一次吧。。


    起身後的小紅倔強地把頭抬著想讓眼淚不流下來,至少別那麽難看。


    現在,隻要一往天上看,就習慣性地找那個黑點。透過朦朧的淚眼,他有種感覺,覺得天上那個“人”也在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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