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迴到家,李堯棠進浴室前在糾結穿哪件睡衣,想的出了神。突然,靠在更衣間的門邊的何遇出聲,“你穿粉色的好看。”


    她僵了一僵……那件粉色的……她何曾有過粉色的睡衣?她看了他一眼,心裏泛上一陣苦澀。


    眼前的這一屜,黑白灰紫居多,肉色的也有,都整整齊齊的碼著,就是沒有粉色。她手指觸到最近的一件,抽出來,是黑色的蕾絲邊的。


    “嗯?”他看到。


    “我沒有粉色的。”她說著,便想出來。


    他眉尖一挑,幾步走過來,拉開最底下的一屜,手指一撥,竟從裏麵拎出一件絲質的睡袍,塞到她的手裏,說:“穿這個,好不好?”語氣裏,竟有幾分央求。


    李堯棠抿了唇。


    粉……櫻粉。


    絲綢貼著手心,有一種特別的暖和柔。


    何遇微微的低下頭來。


    她的嘴唇今晚格外的紅豔。她迴來的時候,他就發現了。此時,不單是嘴唇,連麵頰上都有兩酡淡淡的紅暈。分明是沒有喝酒,可卻像是已然薄醺。讓他想到,不久以前,那個她醉酒的夜晚,對他的……何遇嘴角一沉。他忍不住身子再放低一些,在她的唇邊輕輕的啄了一下,“去洗澡吧。”丟下這麽一句,他先轉身了。


    李堯棠看著自己手裏的兩條睡袍,咬了咬牙,將黑色的那條,塞了迴去……


    何遇看到從浴室裏出來的李堯棠,那一瞬間怔忡。


    此時的她,像一朵綻放的櫻花,嬌柔而甜美。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真的。真的美。


    她的美到底有多少個麵?又有多少麵,是他所不知道的?


    他看著她那一頭金褐色的長發,像是綢緞,又像是絞索,一絲絲一扣扣的纏繞上來,纏繞到他的手腳、心髒處,那兒有點兒疼痛——可是痛的卻如此的舒服。


    李堯棠並不看何遇。


    即使不看,她也知道此時他的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身上,所經之處,如火焰滾過,舔著她的肌膚,讓她渾身的不自在。她知道那是為了什麽。她在浴缸裏泡了那麽久,是要洗淨了自己,從內到外的洗淨——她害怕這樣的何遇,也害怕這樣麵對何遇的自己——何遇從不曾這樣的情熱,而她,也從不曾這樣的,恐懼鏡子中的那個嬌美的身影。包裹在這樣嬌豔而又柔媚的色澤裏的身軀,她有些害怕。


    隻是不知,是害怕自己的身體,還是身體裏那奇怪的;又或者是,那想要去的方向?


    李堯棠鑽進被子裏。


    靜靜的,她一動不動。


    何遇輕輕的挨近她,輕的像是一雙準備把玩一隻鈞窯瓷器的手。


    李堯棠覺得自己的身體,從腳底板起了戰栗——她覺得冷,冷的厲害。於是她緊咬牙關,緊緊的咬住。


    何遇輕輕的將她擁到自己懷裏,訝異的發現,就在這個時候,她還是如此的冰冷。


    而他的熱,讓她身上起了一層栗,越發抖起來。


    何遇低下頭,一點一點的下移,從她的額頭、鼻梁、嘴唇、下巴……漸漸的到她的脖頸、肩膀……所經之處,如下了火種,慢慢的點燃了她心底的那片原野。她抓住了身下的床單。那棉像是身上的肌膚,想要抓卻抓不住,她徒勞的攥著手,牢牢的。身體的冷,和心底的熱,在冰火兩重間,撞擊著她的靈和魂。


    他狠狠的親著她。


    像是要把身上的熱和力全都轉移給她一般。


    想讓她暖起來,想讓她活起來。讓她,因為他而暖起來、活起來。


    ……


    “棠棠!”


    李堯棠睜開眼睛。


    那聲音仿佛是在耳邊。


    她不由得心悸。


    轉眼看看,何遇正在沉睡。


    夜這麽的深,又這麽的靜。近在咫尺的他,唿吸聲聲可聞,勻淨而沉穩。


    李堯棠掀起被子。穿起那件被何遇揉的稀爛起皺的睡袍,下床去,裹了條毯子。


    她在沙發上蜷起了腿。


    眼前浮現的是芾甘那痛苦的表情,下午他所說的話,再次響起……


    “……所有的人都在反對的時候,我沒有怕。真的不怕。這世上,我隻要有你,就夠了。和你一起生活,哪怕隻有一天,哪怕隻有一刻,我也想那樣做。我知道什麽都阻止不了我,阻止不了我們。可是那天,我一出巷口,就看到白阿姨在等我。她直截了當,讓我離開你,讓我立刻就走。她不是第一次來找我,但是之前,她沒有給我任何一個足夠令我後退的理由。那一天,她說了。


    “她說的理由,我沒辦法完全信服。我迴去問媽媽,是不是真的,究竟是不是?!我多希望她說不是,希望她說那都是胡說八道的!可媽媽說是的,白阿姨說的沒錯……棠棠,你知道我,我從不信神靈。可是在那一刻,我真的信,所有的惡靈都在詛咒我。我瘋了一樣,不信,可是又不能不信,那是我媽媽,她不會騙我……媽媽說,你要想毀了棠棠、毀了李家、毀了媽媽的生活,你就去跟棠棠說,說個痛快!可是你還有一丁點兒的良心,就不要在這個關頭添亂。這是媽媽打算帶到墳墓裏去的秘密,這輩子都不會說出來。”


    “當我看著你,一個人傻傻的在那裏等我……我想過,隻有幾步,跨過去,走到你麵前,告訴你我是誰、我是個什麽東西。可是棠棠,我……不敢。我看著你,我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膽。那一刻我怕的要死。我是什麽?你呢,你又成了什麽?我們,我們……我不行。”


    “我有多卑鄙,我有多膽怯,竟然,連一句話都沒辦法給你。我不但沒有辦法麵對你,也沒辦法麵對自己……我隻好看著你離開,看著……從此以後,就隻能遠遠的看著。就在你走後,我見到了李叔叔。他在那裏等了多久、看到了多少,我不清楚。我的腿在發抖,整個人都在發抖。那不但是恐懼,還有憤怒。我不怕承認,我恨他。我寧願他是徹底放棄了我媽媽、這輩子也都不再接受我媽媽;我寧願他將我們都踩作腳底泥,那我就沒有機會遇見你……可恨的是,竟然不是!竟然不是!”


    “可他也讓我離開。他說芾甘,走吧。棠棠不會有事。我不會讓她有事。從此,你們倆,各不相幹。她會有她的生活;你也會有你的。我看著他。我說,您最好保證。棠棠,你一定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在我害了你之後,為了自己心安,竟然……竟然隻會、竟然隻能說這麽一句話。”


    “棠棠,我懦弱的逃了。背著私生子的秘密。背著背叛者的罵名。背著我這一生都洗刷不掉的恥辱。棠棠……如果可以死去,我早已選擇去死;可是我舍不得。就算是那樣,我也舍不得。我舍不得離開這個人世。因為這個人世裏有你。無數個夜晚,我的心、我的身體,都像被成千上萬的蟲子在齧咬,痛不欲生。


    “我不記得我恍惚了多久。隻知道那段日子,整個人像是在地獄裏遊蕩。四周都是黑暗,讓我無法唿吸。分明遠處有一線光,卻不能走過去,更不能抓住。然後有一天,忽然聽到一個消息,你就要嫁給何遇。棠棠,那時正是櫻花最燦爛的季節。我像幽魂一樣,在漆黑的夜裏,在在喧鬧的櫻樹下,痛哭。我知道我沒資格嫉妒,可我就是嫉妒何遇。我嫉妒的發瘋。為什麽是他?為什麽這麽快?我一次又一次的喊著,我多希望上天給我一個答案,還我一個公道。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變迴以前的席芾甘,我隻要我的棠棠!


    “……其實,那個時侯,手裏是有兩份頭發的樣本——媽媽的,和李叔叔的——就算是癡心妄想,卻還想要掙紮一迴。鑒定結果出來的那一天,我,像從地獄重返人間。我要迴國。他們說芾甘你不能走。你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因為sars,北京都封城了!就算你不要前途、你也不要命了?!我哪兒還顧得了什麽前途什麽命!我的前途我的命,都是棠棠;可棠棠,就要嫁給別人了!我說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北京。讓我迴去。”


    “……我還是沒有能夠趕迴來。在去機場的路上,我乘坐的出租車發生車禍。十幾輛車子,連環相撞。司機當場死亡。而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以後了。


    “三個月……在三秒鍾,這個世界就會變得天翻地覆的時代,我竟然昏迷了足足三個月!sars過去了……李堯棠,嫁了別人了。這世上對我來說最珍貴的東西,埋葬在了那個混亂的春天裏”


    “等我重新站起來,靠自己的腿走路,又花了一年的時間。期間,媽媽來過東京好幾次。棠棠,她是撫育了我二十多年的人,恨她,我做不到。就算,她不是生我的媽媽,可她把我養大,給了我她所能給予的一切,我得感激。她握著我的手,不停的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沒想到你會這樣……”


    “對不起……就像你剛剛問我的那樣,我問媽媽:對不起什麽呢?對不起您騙了我,李季禮不是我的父親,而您,也不是我的母親?那一瞬我看到她眼中的痛楚。我不忍心。我知道我自己的傷有多重。可是別人呢,誰又沒有傷?我知道那時候她騙我,有她的不得已。我考慮的是我和我的愛,而她考慮的也是。沒有本質的不同。”


    “幸運的,也是不幸的,我活下來了。我,告訴自己,席芾甘,就算這世界天翻地覆,就算是再難過、再難熬,有一樣,席芾甘你終於可以不再覺得恥辱——那就是,可以,並且永遠可以,愛李堯棠。愛她吧。無論在哪裏,你都可以坦蕩的麵對自己的內心,不必覺得羞恥。”


    “棠棠,我曾無數次的想過,這輩子不要再出現在你麵前;或者直到,再看見我,已不會帶給你任何的痛苦和折磨。他們一直告訴我,你過的很好……我也以為七年過去了,幸福的你,可以把我,隻當做一個模糊的影子。於是我迴來了。再迴到你的生活裏。我們,就是‘兄妹’,就做‘兄妹’,我用這樣的方式,守護在你身邊——你不需要我,最好;當你需要我,我就在這裏。”


    “可是我還是高估了自己。我覺得自己像一隻躲在陰影裏的老鼠,每看到你一次,就像是偷到了一點延續生命的食物。我不斷的提醒自己,我應該站的位置是在哪裏。可是棠棠,我,哪怕一次,隻有一次,也想站在你麵前,能再堂堂正正的,”看著你的眼睛,跟你說幾句話。


    “沒有我,你過的好,我會覺得安心。再痛苦,也安心。即使是有一天,你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寧願你終生都不知道——我也能夠跟你坦白,這些年,我是怎麽想的,我是怎麽做的,我是怎麽過來的。其實,我怎麽樣,並不重要,因為我隻要你過的好。但是,棠棠,求你不要再表演幸福給我看了。我不是瞎子。我能看得出來。我能承受你的幸福不是我給予;我受不了的是,你的難過。不管是誰,不管是誰給你的難過。我都受不了。”


    “我今天……逾距了。可是我不後悔……如果到今天,你還是不幸福,那麽,棠棠,就算被罵卑鄙也好,無恥也罷,刀山火海,我,願意再走一次。”


    李堯棠咬著牙。


    她甚至聽得清自己牙齒之間那咯咯的響聲。


    血液在血管裏奔騰,就隻是找不到更好的方向,讓她能夠緩解一下心髒所承受的壓力。


    最後,她清醒過來,問了芾甘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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