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麽能不慌?她慌的要死。


    她緊緊的攥著拳,對著簡曆介搖頭,又搖頭,“爸爸在哪兒?”就連這樣簡單的幾個字,她此時說出口,都覺得異常困難。不但這顆心髒不像是自己的,全身的血液也像是被凍住了,她覺得渾身發冷。


    簡曆介伸手過來,扶著李堯棠的肩膀,他輕聲的安慰幾句,陪李堯棠往大廳外麵去。李堯棠這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此時病情暫時穩定,已經轉到病房。


    電梯裏,沉悶異常。簡曆介看著李堯棠漸漸安定下心神,不由得點了點頭。到了28樓,電梯門一開,李堯棠頭一個走出去,幾乎是憑著直覺,她向左轉,沿著長長的走廊,一直往前走。經過護士站,就有值班護士看到,追出來想要攔住她,抬眼見她身後跟著的簡曆介,便側身讓路。


    李堯棠看到芾甘站在病房門口的時候,並不意外。他靠在走廊的欄杆上,看到她時,站直了。


    “棠棠……”他叫她。


    她似是未聽到,腳步未停,徑直走進了病房,沈培藝也在。她也沒有停,直直的走到玻璃牆前,看著病房裏――醫生護士各有數名,但不是忙做一團,而是井然有序。她的眼睛,直盯著床上躺著的李季禮,手掌不禁抬起來,扶在玻璃牆上。李季禮是醒著的,也許是感應到了什麽,他竟轉過頭來,對著李堯棠的方向,輕輕的抬了下手。


    李堯棠望著父親那隻指尖夾著儀器的手,一時間心如刀割,幾近哽咽,可對著父親,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


    李季禮費力的掀起氧氣罩,對著女兒,做了個口型,“棠棠……”


    “爸爸,棠棠來了,棠棠在這裏。”喃喃的,李堯棠點頭,又點頭。


    醫生看到李季禮的舉動,不由得大為緊張,一邊忙著給他重新戴上氧氣罩,一邊觀察顯示器上的數據。另有護士對著李堯棠猛擺手。


    李堯棠抬手,掩住了鼻子。


    沈培藝走到李堯棠身邊,拍了拍李堯棠的背,“沒事的,沒事的。爸爸沒事的。”


    李堯棠沒有出聲。她不知道沈培藝這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她自己。此刻,她沒有辦法多做反應。


    芾甘不知何時站到了她們倆的身後。三個人都默默的。


    這時醫生開門出來,李堯棠和沈培藝異口同聲的問道:“怎麽樣?”李堯棠話出口的瞬間,沒有忽略,身邊的沈培藝,她比自己多稱唿了一句“潘主任”。


    潘主任扯下口罩,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暫時沒有問題。我還是那句話,盡早動手術。不是每次都這麽幸運。”


    沈培藝點頭,“他總是不在意,總說太忙,忙過了再說。”


    潘主任無奈,“已經不能不動手術了。”


    李堯棠張了張口,咬住牙。她轉開臉,看著病床上的父親,然後她說:“那就動手術。”她迴頭,看著潘醫生的眼睛,“我來勸他。”


    四周都靜下來。


    潘主任點頭,“盡快。”


    病房門開了,護士探出半邊身子,對著潘主任道:“首長說,想見……棠棠。”


    棠棠看向潘主任。


    潘主任沉吟片刻,道:“不要讓他多說話。”


    李堯棠不待他話音落下,從護士手中抽過防護服,迅速的穿在身上,跟著便進了病房。


    沈培藝神情複雜的看著李堯棠走到李季禮的病床前,父女倆的手握在了一起。她輕聲問道:“聽說,他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棠棠在哪兒’?”


    潘主任卻沒有正麵迴答,他也看著病房內的情形,過了一會兒,才說:“沒有拗得過子女的父母,我隻希望能盡快替老總動手術。”


    沈培藝輕歎,“辛苦您了。”她迴頭,示意芾甘送一下潘主任。


    芾甘送走了潘主任迴來後,見母親仍一動不動的、靜靜的看著前麵,那雙眼睛,黑沉黑沉的,夜一樣。他順著那目光看過去,是李堯棠那纖細的背影。看到她將李叔叔的手握在手中,輕輕的,將麵頰貼了上去……李叔叔抬起另一隻手,寵溺的撫摸著李堯棠的頭,有點兒費力,但是,臉上的笑,很欣慰。芾甘心裏一陣酸楚。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低頭,是母親。


    沈培藝沒有看芾甘。她隻是緊緊的握住芾甘的手。緊緊的握住。


    病房裏,李季禮望著女兒,默默的,在心裏說:棠棠,今天,是你救了爸爸……


    昨晚幾乎一夜未眠,幾十年的舊事,都在心頭騰挪翻轉,一樣一樣――有時他是看客,有時他是演員――早上起床的時候,他已經覺得不適,胸口悶疼,有些頭重腳輕。他知道這是老毛病了,最近工作一忙,更是這樣,並沒有太在意。及至到了辦公室,還是沒有好轉,心裏一個“不好”的念頭上來,伸向電話的手在半空中頓住,人就趴倒在辦公桌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一個聲音,在叫著“爸爸、爸爸”。


    是他的棠棠?


    是棠棠,奶聲奶氣的,捏著一朵粉白的蓮花,向他走過來,“爸爸、爸爸,媽媽的花……”


    他隻是不理會。棠棠就扁了嘴,眼淚汪汪的;葡萄一樣的眸子,像浸在水裏一般。他的心揪疼。他想要把女兒抱在懷裏的,但是那一刻,他不能。他知道有些事他是做錯了,他不能看著這樣幹淨的一對眸子。


    “爸爸、爸爸……”


    還是棠棠。


    這一次,是在他懷裏的棠棠。就那麽看著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的棠棠;就那麽痛的由內到外都在顫抖,卻仍看著自己的白發,一句都沒有問出來的棠棠……他天使一樣的女兒。


    “爸爸、爸爸……喝茶了!”


    喝茶嗎?


    他艱難的睜開眼。


    很努力的,想要將手伸向電話機,可是夠不到,他隻好將剩下的最後一分力氣,拚命的使出去,桌子上那隻紫砂壺應聲落地。


    眼前又黑了,最後一個念頭閃過來:那隻紫砂壺,是棠棠送的呢……


    芾甘從病房裏出來,一眼就看到李堯棠。她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撐住下巴;紅腫的眼睛,被蒼白的臉色襯著,越發的觸目驚心。此刻的她,雖然顯得孤單,然而已經完全鎮定下來。


    李堯棠趕來的時候,臉上的慌亂,他看的心疼。他不曾真正看到過她慌了陣腳的樣子。想著自己早上開著車子從四合院往醫院趕,心底的那種感覺,他難受,想要給她一些安慰,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他和她,如今,總是不知從何說起。


    李叔叔身體不好,他也是這次迴國之後才知道的。看到媽媽總是變著花樣給他燉補品,每天檢查他隨身的藥瓶,他心裏惴惴的――在他心裏,那是如山一樣的一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居然也變得衰弱。


    李堯棠聽到聲響,抬眼,見是芾甘,便微微直了直身子。


    芾甘倒了一杯水給自端,“去休息一下吧。”


    她看上去是那麽的累,滿臉、滿身,都是令他心疼的疲憊。他知道這兩天,她一定是累壞了。


    她搖了搖頭。


    芾甘坐下來,坐在李堯棠的對麵。長時間的站立,讓他的腿有些酸痛。


    她手捧著白瓷杯子,並沒有喝水,隻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像是想從那淺淺的水杯裏,看出一些什麽。也許,她隻是找個地方放置她的目光。正如此刻,她身上,是他擱置自己目光最好的地方。


    他想起不久前的那個晚上,他第一次去她的家裏,那時,她也是這麽坐在自己對麵。可那時的她,和此刻的她,判若兩人。那個晚上,在他心頭印著,至今清晰如昨――他記得她接過喜帖時候那種平靜,平靜的說“恭喜”;他記得她能看著他的眼睛,對著他說“我祝你幸福”;他記得她談到何遇的時候,語氣裏那一層溫柔和嬌嗔;他也記得,那個何遇,在看著她的時候,眼神裏的寵愛而縱容……她,平靜而幸福;她和他,甜蜜的都能讓他時時有種窒息感。雖然過後,他隱隱的覺得,那畫麵,多少有些美的不真實,可他願意相信,她真的是那樣的幸福,幸福的已經忘記過往種種,這樣,他才好過,他才安心,他才能繼續往下走――往下走,有她的地方,他能去;沒她的地方,他也能去。


    當他在她生日這天,遇到何遇和他身邊的女人。那一刻,突然襲來的痛苦,淩厲、清晰又綿長。讓他無法抵擋。他知道,那痛苦,來自對她的疼惜,也來自對何遇的憎惡,更來自他對自己的恨……他給自己的心,築起那般高牆,以為自己能夠安然無恙,可是隻需一個瞬間,他便狼狽不堪。


    騙不了自己了。終於,還是騙不了自己。


    芾甘揉著自己的腿。


    她終於是看了他一眼,看著他揉按著膝蓋處――她留意到,他時常會有這樣一個動作,可是,以前並沒有。她抿了唇。以前。心頭像是被鞭子抽過。她轉開臉,透過玻璃牆,往病房裏看去:父親正在閉目養神,沈阿姨坐在窗前,低頭削著蘋果;削好了,切成小小的塊兒,拿著叉子叉了,送到父親的嘴邊……父親睜開眼,搖頭。


    印象裏,父親最不愛吃的水果就是蘋果。可是沈阿姨總會哄著他吃一點,再吃一點……他會一邊抱怨,一邊笑。那時的父親,笑的像個天真的少年。讓她訝異,讓她驚奇,原來,父親也會有這樣的笑……那卻是不屬於她的歡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傲嬌總裁的吃癟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在戈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在戈多並收藏傲嬌總裁的吃癟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