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憶裏最傷人的,是過去的一幕幕一楨楨出現在你麵前,你想要忘,卻不能忘,忘不了。


    大晚上的,李知禮不知道從哪聽到的消息,突然就跑來李堯棠家裏,風風火火的,美其名曰探病。


    “你暑假真要去上海?”颯颯上來就問。


    李堯棠笑笑不語。那還有假?太後懿旨,怎敢不遵?況且整年也不在一處,一起過個假期呢,李堯棠還是有點兒期待的。她喜歡家人在一起的溫馨。


    颯颯撇撇嘴,“難怪何伯母四處說你好。現今哪兒找你這麽聽話的兒媳婦去?”


    “哪有。”


    “有幾個?遠的不說,溫家娶的那個姚靜就是例子吧?”颯颯笑著,“這迴折騰夠可以的。溫家幾時出過這樣的名兒,溫家的那姨媽怕是腸子都悔青了吧?何母是個明白人,她知道好歹。”


    “嗯。”李堯棠應著。這陣子的大新聞就是溫家文離婚,這件事情拎出來可夠人瞧的。


    “我說你偶爾也要鬧點兒小別扭,不然他們家一直當你軟柿子。尤其是那何遇,最會欺負你就是了。”


    還好吧,李堯棠在心裏默默的想,她有時候也會給何遇甩臉子發脾氣呢。


    一出了房門,外麵悶熱的熱氣包裹過來,李堯棠不由得一皺眉,隻覺得渾身的肌膚都在發燙似的,“真熱。”


    颯颯伸手攬過她,“你說你都還沒好利索,就到處亂跑。”


    李堯棠嗬嗬笑著。


    李堯棠看颯颯一眼,心裏明白她這是在擔心自己。有點兒無奈,也有點兒窩心。


    也不知道為什麽,每到有事的時候,兩姐妹就會湊到一起。


    她的手,撫了撫李堯棠的肩膀,有個姐姐的樣子。


    大門外停著一輛橘色的lotus,車門邊站的是個斯斯文文的男人。三十多度的高溫,穿著整齊的禮服,恭候佳人。見她們出來,微笑。那笑從容而溫柔,竟是纖塵不染的味道。李堯棠心下讚了句此人好氣度。看看颯颯,她卻絲毫沒有介紹那人給她認識的意思。


    颯颯囑咐過李堯棠照顧好自己,不要再生病,跟李堯棠揮揮手告別。


    男人扶颯颯上了車,迴頭對自端微笑著點了點頭。


    李堯棠微笑。


    看著那車子翩然而去。


    車子拐出胡同的一刹,男人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那纖細的身影還在。


    “那是你妹妹?”他問。溫和的目光流連在她身上。今晚的颯颯和往日不同,典雅、華貴而慵懶。


    聽到他問,她笑了。


    “怎麽?”他又問。她笑的有點兒不同尋常。


    “美人吧?”


    “嗯。”男人點點頭,想了想,又搖搖頭,“是很特別的美人。”


    是感覺很特別。站在美的妖冶奪目的李知禮身邊,像《向日葵》旁邊的《睡蓮》。


    颯颯笑,“有眼光。”


    他輕聲笑著,“府上和何家是姻親,應該就是這位?”


    “知道的還不少。”


    “總要多了解一些,才好接近你不是?”他說的直接。


    颯颯沒話,隻是撐起手臂,倚在車窗邊上。


    天色已暗。


    這又將是怎樣一個夜晚?


    李堯棠在家吃過晚飯,就接到沈培藝的電話,告訴她安誌嘉和芾甘已經在來的路上。她根本就忘記了沈培藝要她帶東西的事情,不禁有些歉疚。


    但是離她去上海還有些日子,現在就送過來,未必有些太早了。


    倒是沈培藝在電話裏聽出她聲音略有異常,問長問短,知道她生病,囑咐了半天。


    李堯棠覺得室內的空調有些冷,抓了條披肩圍好。


    她下樓來,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大門的方向。


    從這個位置,其實看不到大門的。前庭植了水杉,錯落有致,掩住了雕花大鐵門。依稀看得到門前的燈光,可是也不分明。有車子進來,自會順著卵石小路開到屋前的。


    她略略的放了心。抬腕看看表,八點過五分。


    李堯棠走到廚房裏,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她大口的喝著。水很燙,喝下去,唇、舌、喉……直到胃,一路如火焰滾過,在胃裏沉澱下來,燙的她眼淚都要出來了。可是拚命的忍著。


    手心裏也是火。好像要把玻璃杯燙化的火團。


    ……


    芾甘開車剛進入林園,就有園區內的巡邏車跟了上來。芾甘很耐心,停下來給他們查驗證件。聽到裝備精良的保安隨身攜帶的步話機裏傳來的聲音,看著酷似警車的巡邏車,芾甘有點兒小感慨。知道他們是去林園18號,園區的保安很客氣,詳細的告訴他怎麽走。


    一路上就沒有再遇到盤查。


    芾甘覺得這小區安靜的好像荒郊野外。如果不是住宅裏的燈火,和偶爾因車子經過而撲到鐵門邊的兇惡的看門狗,他都懷疑是否有人住在這裏。


    安誌嘉少有的安靜,看著那一所一所精美的歐式建築,忽然小聲的問:“芾甘,你妹這叫傍大款吧?”


    芾甘笑笑,沒說話。他知道安誌嘉是在開玩笑。


    很快就到了林園18號的門口。


    “是這個了吧?”安誌嘉看著眼前的雕花描金黑漆大鐵門,由兩邊花崗岩的圍牆襯著,顯得極有氣派,“唷唷……這可真夠漂亮的哎。這麽多樹啊,看不到院兒裏麵呢……”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抓住了,絮絮的議論著庭園的外觀。


    芾甘看一眼東邊花崗岩門柱上嵌著的銅牌,上麵兩個隸書大字:何宅。他沒下車去,隻按了按喇叭。大門便緩緩的打開了。門邊站著一個警衛,車子經過,行了個禮。


    芾甘點頭,把車子慢慢開進去。寬闊的卵石路往前伸了大約二三十米,就有一個岔口。芾甘習慣性的往右拐。車子在林中穿行。密密的、高高的,植的是水杉。


    “設計這庭園的人一定很喜歡水杉。”安誌嘉道。


    芾甘握住方向盤的手心在出汗。


    設計這庭園的人,誰?何遇嗎?他也喜歡水杉?


    芾甘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這是李堯棠最喜歡的樹。她曾說過,這樹像化石一樣,穿越千古來到現代,不知道見證了多少世間悲歡。她還說,以後有地方,一定要種一片水杉林。要它們,和他們一起慢慢變老……


    芾甘的心一陣刺痛。


    她如今,果真有了一片和她一同慢慢變老的水杉。


    也有了一個和她一起慢慢變老的人,是嘛?


    車子停在大屋前麵闊朗的空地上。


    但兩個人都沒有立即下車的意思。


    安誌嘉伸手抓住芾甘的胳膊,探頭打量眼前的這棟房子,也許是在跟前的緣故,房子顯得很是雄偉,單單樓上那窗子看起來就有兩三米高的樣子。


    “芾甘……這得用多少花崗岩啊……這大屋真舍得用材料。”


    “他們管它叫‘何宮’。”


    “誰?你妹他們?”


    “不,何遇的哥們兒。”


    安誌嘉知道芾甘不是何遇的哥們兒。她微笑著搖了搖芾甘的胳膊,“咱下去參觀一下。看到底是不是意大利運來的石頭鋪地,美國運來的紅鬆搭架子,法國運來的天鵝絨做窗簾……”


    “嗯,你怎麽會知道這些的?”芾甘慢條斯理的說。


    “啊?!”安誌嘉睜大眼睛。


    芾甘覺得好笑。


    李堯棠在屋內聽到車子的聲響,手裏的水杯“嘭”的一下沉下去,撞在台子上,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定了定神,從餐廳出來,手指勾了一下鬢邊的散發,攏在耳後;手腕抬起來,她愣了一下,左手腕上那枚表……她摸了一下,溫潤,又堅硬。


    此時早接到門衛電話的趙阿姨已經去開門,李堯棠聽到,於是將毛衫的袖子又往下扯了扯,袖口齊著掌心。腳底下加快了速度,往外邊來了。


    站在門口的安誌嘉和芾甘仰頭看門廊裏掛著的兩盞八角宮燈,安誌嘉不知說了什麽,芾甘正笑出來。


    李堯棠看著芾甘臉上的笑容,忽然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


    那個笑容,以前是屬於她的。


    安誌嘉迴過頭來,對李堯棠搖著手,“這宮燈好漂亮!”


    趙阿姨笑著說:“是棠棠從娘家帶來的呢。”


    芾甘看著燈下的李堯棠,恰好一片陰影投在她臉上,表情看不真切。越想看清楚,就越不真切。好似無數次在夢裏出現的她。明明知道那就是棠棠,偏偏抓不住、叫不應、看不清……所有的掙紮,最後都成了徒勞。


    安誌嘉拉著芾甘一起進屋來。李堯棠請他們坐。


    安誌嘉看起來很興奮,坐在沙發上說:“棠棠,你家裏挺涼快啊……阿姨說要讓人送東西來,正好我們請柬也印出來了,想要送給你。我就央求芾甘,說我們過來得了。而且我還特想來看看你住的地方。嗬嗬,就這麽突然闖了來,你不會不歡迎吧?”


    安誌嘉臉上紅撲撲的,眼睛更是亮晶晶,十分有神彩。


    李堯棠笑著,搖搖頭。趙阿姨端了茶點上來。李堯棠招唿二人喝茶。


    芾甘聞到那茶的香氣,抬眼看李堯棠。李堯棠正為安誌嘉遞茶。安誌嘉忙道謝。


    “咦?六安瓜片!”安誌嘉驚奇。


    李堯棠點頭。對安誌嘉能一口道破茶名,並不意外——畢竟,是他的身邊人。


    正在倒茶的趙阿姨聽到,微笑著說:“安小姐識得?如今很少見年輕的小姐們能這麽快辨出來茶葉的名頭。”


    安誌嘉擺手,“趙阿姨別笑我,換一種茶我就嚐不出了。”安誌嘉笑著,看向芾甘,“因為芾甘隻喝這一種。跟他在一起久了,好熟悉這味道。”


    原來如此。


    趙阿姨含笑,給李堯棠也斟了茶。


    李堯棠將茶杯拿在手裏,低頭聞一聞那茶香。


    嫋嫋的水霧扶搖直上,溫柔的撲到麵上,暖暖的,淡淡的,稍稍一停,鼻尖唇畔,又有一點點涼意了。


    芾甘拍拍安誌嘉,溫和的說:“喝茶吧。這是真正難得的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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