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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保歎了口氣,臉上流露出些許同情之色說道:


    “你不該騙我的,當初我在南京招工之時,若是你能將這些經曆早些告訴我,我也不會讓你去做個苦工的。


    其實那日招工時我早就看出來了,似你這種富戶子弟,哪裏有一絲苦力的模樣,這些時日卻是有些委屈你了。”


    他看著蕭錦行從頭到腳皴裂的白皙皮膚,便在心裏明白蕭錦行這些時日所受的苦。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了的。


    雖然如今已過了立春,但夏水江麵上的北風卻依舊冷徹入骨。


    而這叫蕭錦行的青年人卻在這寒風中的江麵船隻上堅持做了半個多月的苦力,倒也叫屈保有些佩服,同時對蕭錦行的好感也多出了不少。


    “方才那些水兵所拿文告上的字我是一個都不認識,若不是你,今日我們可就麻煩了。


    蕭老弟,你這腦袋瓜究竟裝了多少東西啊,竟然連這種複雜的文字也看得懂,真讓老哥我佩服啊。”


    蕭錦行看得出這屈保說話卻是實在,便生出了一絲笑容說道:


    “屈大哥謬讚了,今後大哥在這條線路上走的久了自然也就懂了。


    我自幼學習天下列國文字,四國以及王畿之字我確實都是識得的,但今日卻是首次運用,其實方才我也挺緊張的。”


    說到這裏,蕭錦行看著張大了嘴巴的屈保嘿嘿一笑,那屈保這才拍了拍大腿,做出一副慌張模樣說道:


    “蕭老弟,你可真是膽大啊,這種事情你也敢嚐試?


    若是這一船貨物被那些兵士扣押,你該如何麵對我呢?”


    蕭錦行莞爾一笑,迴道:“要想避免這類危險的事情再次發生,大哥下次出商前要務必攜來官引啊。”


    屈保聞言古怪的看了一眼蕭錦行,哈哈大笑了起來。


    原來這些楚商在行商之前,必須在郡府縣衙取得官引,作為身份擔保,才能通行於列國之間。


    但同時他們也要繳納一定的商稅,作為國家擔保的代價。


    所以為了避免每次繳納頗多的商稅,大多數楚商都不會去郡城縣衙備案,因為行商過境也是有利於本地商貿繁榮,原本所走的那條路上的各郡府縣衙並不會阻撓他們過境行商,更不會檢查他們的路引。


    但此次走了新路,又經過了王畿,所以上午那些兵士前來盤查時便當即提出讓楚國商隊提供路引。


    蕭錦行怕商隊被抓自己露了行蹤,便主動與那些兵士攀談,言道路引不慎丟失,後又能夠準確提供商品數量和種類,這才說服了周兵離去,同時也被束手無策的屈保視為了救星。


    往後數日,屈保便真的讓蕭錦行做了自己商船上的賬房,住在了與他隔壁的船艙之中。


    除了每日點校船上的貨物外,在曆經各處繁華地方時,屈保也會將蕭錦行領到岸上,去領略各地風物。


    蕭錦行明白屈保這是要在沿路觀察各地所需,以便今後再走此路時能夠做些買賣賺些錢財,所以他也是極力幫助屈保不斷地詳實記錄著各地風土,盛產及缺失之物。


    半個月下來,兩人


    的關係便從主從漸漸的變為了朋友。


    在屈保看來,這蕭錦行雖然年紀不大,但卻聰穎異常,經常能夠觀察到自己觀察不到的生意。


    但他卻平日裏總是沉默寡言,當自己有心對他推心置腹時,那蕭錦行卻像是內心中有座無形的牆,隔絕著彼此的關係不能夠更進一步。


    每日閑暇時,屈保總能看到蕭錦行站在甲板上,對著兩岸不斷傳出猿鳴的群山發著呆,對著滿是雲霧繚繞的江麵暗自神傷。


    即便是這樣,半月時間裏,倒也讓屈保有些意外的收獲。


    當蕭錦行將這一路風土人情,貨需供求的記錄造成單冊拿給他時,他的第一感覺便是看到了滾滾的銀錢蜂擁踏至。


    屈保緊緊地抱住了蕭錦行,以此來表達自己心中的謝意。


    有了這份清單,屈保的生意便再也不需要走齊國一線去與別人爭個頭破血流。


    而在這條夏水商路中,他將按照蕭錦行給他的建議別開生麵。


    或許做得好了,還可以獨霸一線的貿易。


    久在商旅中的屈保自然明白這些意味著什麽。


    當屈保的商隊來到了夏中郡後,眾人開始棄船登岸,他們租了數十輛馬車,走上了進入西京的道路。


    然而,就在剛剛登上岸的那一日,蕭錦行卻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在一夜之間不見了蹤影。


    屈保惋惜之餘這才突然想起,自己還欠著蕭錦行的工錢呢。


    ……


    時隔大半年再次迴到母國,蕭槿的心卻如同刀絞般的疼痛,他默然獨自走在夏中郡通往西京的路上迴想起當初離開秦國時的雄心壯誌。


    那時自己滿心歡喜的與趙青兒私奔,雖然忐忑不安但卻甜蜜幸福。


    他對自己能夠在齊國出人頭地充滿了信心,也想要做成一番事業給趙之海看看。


    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失敗,因為那時他是那樣的相信蕭子碩,相信通過自己的努力幫助蕭子碩成為國君繼而獲封一個爵位。


    那個爵位是自己迎娶趙青兒的聘書,代表著自己作為庶民的身份終結,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大夫。


    可惜人算終不如天算,那時的蕭槿想到了所有,也籌謀了所有,但他卻從來沒有想到過,當自己卷入到權力的漩渦中時,他便再也無法掌控命運的安排了。


    當他明白了這些時,卻一切都如同煙雲消散而去。


    在楚國的這半年多來,蕭槿想過如何死、想過怎樣活、更想過去複仇,同樣也消沉地覺得青兒都走了,自己的報複又有何意義。


    但終究他什麽決定也沒有做,唯一想要去做的,便是離開楚國迴到秦國。


    他不想再去染指權力的紛爭,縱然他曾經想過在楚國做出一番事業後帶領楚國兵馬北上殺了蕭子碩報仇。


    他也曾想過,利用羋梟的勢力培養出下一個羋竹,去禍亂齊國的朝綱,讓蕭子碩嚐嚐國破家毀的苦果。


    但他終究卻是什麽也沒有做,隻是默默地離開了異國他鄉,迴到了故裏。


    他想去綏北城看看,因為從羋梟那裏他聽說青兒被其父親安葬在


    潞水畔的南華山下。


    自己記得,曾經那裏山清水秀,滿山都是數人環抱不住的古老柳樹和筆直高聳的白楊。


    在那楊柳依依之處,一到春天便有漫天飛舞的柳絮如同臘月紛飛的大雪般將山川裝扮,銀裝素裹,仿若人間仙境。


    潞水河畔,他與青兒曾在那最為粗壯的垂柳下每日撫琴吟唱,自冬到了春,由春入了夏,終於在夏日方來時一同私奔離開了那裏。


    青兒曾說,潞水最美的時節,恰是夏日含苞欲放的荷花齊齊盛開之日。


    那一夜的荷花似是商量好了一般,將同時綻放出它那絢麗的身姿,一朵朵蓮花相互擁簇著鋪滿潞水的河麵。


    那一夜,綏北城都會被一種難言的清馨香氣所籠蓋,隻是待到天明日出時,才會隨著朝陽曝曬而漸漸消散。


    那日當蕭槿帶著趙青兒離開綏北城時,趙青兒便曾經帶著惋惜的神色親口對著蕭槿說過:


    “可惜我們錯過了綏北城最美的一日,青兒真的很想讓你親眼看到萬荷盛開的壯麗,那本是青兒最想給你的禮物了。”


    不住迴想往事的蕭槿低頭走在官道上,初春路上厚厚的塘土隨著來往車輛的飛馳以及寒風紮起而塵土飛揚。


    在淺黃色的,渾濁的空氣中,蕭槿卻絲毫不受影響般的默默行走著,隻是他滿是塵土的臉上兩行清淚恰如山澗溪流淌過溪床似的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又一陣北風驟起,漫天席卷而來的塵土又一次四起飛揚,蕭槿臉上留下的淚痕瞬間便被撲麵而來塵土重新覆蓋。


    蕭槿抬起了頭,用他紅色的眼睛看了看遠方映入到他眼簾的宏偉城池,徑直走了過去。


    西京城的宏偉不同於東京城的浩大,更不同於南京城依山傍水的壯麗。


    他更像是一位不屈不撓的勇士,持著長戈端望著天下沉浮。


    據傳說,當年姚君手下的雍尚在此城憑著八千人馬據守,抵禦住了蠻族八萬大軍長達兩年的圍困,待到姚君將齊地蠻族盡數剿滅前來營救此城時,八千孤軍僅剩下了八百勇士。


    那時還喚做羊牯城的西京也已經被蠻軍攻破了十分之八強。


    就是這樣一座孤零零的城池,卻為姚君抵擋住了來自西方的蠻族援軍。


    當年,他是夏族萬民的希望,那場保衛戰,也是夏族重奪神州的轉折點。


    五百多年過去了,西京城隨著人口增多,麵積早已不是當年的羊牯城可比。雖然遠不及東京那般大,但也是冠絕秦國大地了。


    可惜蕭槿並沒有心思去感悟這座宏偉的都城,這裏隻是他北上綏北城的一處落腳地而已。


    “叫什麽名字?幹什麽的?從哪裏來到哪裏去的?”


    官道上,一夥官軍盯住了孤身一人的蕭槿,見他穿著楚人的衣服卻隻身一人渾然不似商賈的模樣,這些官軍便跑到了蕭槿的近前對他問起話來。


    看見官軍向自己走來,蕭槿暗叫聲糟糕,內心中更有些懊悔,方才明明可以繞過去的,可失了神的自己卻又偏偏走到了安戎門下。


    自己的這番打扮怎能不會引起官軍的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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