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三日,周一。


    鬧鈴聲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按,204寢室外麵傳來轟隆轟隆的聲音,那是住校的學生們跑向洗漱池搶占位置。可是,204寢室卻一片沉寂,沒有人開‘門’出來。


    上個星期五的比賽打完後,學校特地給遊騎兵全體球員放了兩天假,加上星期天,實際上他們已經休息了三天時間。連續比賽的確耗盡了他們的體力,而很快要開始新的征程。


    這幾天他們都沒有碰籃球,幾乎除了去食堂打飯,就是迴來睡覺、聊天。最後一戰的低‘迷’情緒,慢慢地有了好轉。程飛拯救了遊騎兵,最後也斷送了遊騎兵,真是成也程飛,敗也程飛,但是大家都沒有責怪他,畢竟對於程飛來說,打滿全場實在太辛苦了,體力的缺失也是不可忽視的原因。


    對於市一中校隊在最後關頭翻盤的領軍人物盧光,遊騎兵們普遍認為這並不是呂教練的一招妙棋。打球,本身就存在偶然‘性’;有不少籃球比賽,當教練撤下全部主力準備放棄的時候,替補卻能突然發威反敗為勝。


    敗給市一中校隊是一種遺憾,但是楊聰的帶傷奮戰、程飛的逐漸成熟,已經證明了遊騎兵在實力上不輸給宜昌地區的任何一支強隊。


    別忘了,來自美國的張平亞教練還一直缺陣。


    這讓王寶江在失望之餘,又增添了許多期望。在體育部向校領導匯報的工作會議上,王寶江也特別提出了葛六能夠創造更佳戰績的可能‘性’,這讓校方也得到了些許安慰。現在,‘抽’簽儀式已經結束了,距離華中賽區的比賽開幕,還有六天時間。


    當轟隆轟隆的聲音響過很久,程飛睜開了眼睛,204寢室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


    他一骨碌跳下‘床’,赤著腳站在窗前,望著下麵的球場,貪婪地唿吸著清冽的空氣,仿佛整個身心都淨化了。多日的疲憊已經消失無蹤,現在全身充滿了蓬勃向上的無限力量!


    “今天要開始訓練了。”王誌文站在程飛的身邊,說道。


    “張平亞教練說張老頭的病情穩定了,會跟我們一起訓練的。”楊聰是從宿管部郭老頭那裏聽到的消息,“如果能跟我們一起去參加比賽就最好了。”


    程飛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以往那雙白皙嬌嫩的手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強健有力、青筋外‘露’的大手。運動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形象,此話不假。


    “我想要學到更多的戰術,更多比賽的技巧。”程飛喃喃說道。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抽’簽結果。”王誌文憂心忡忡地說,“現在我們是‘抽’b簽,對陣的全部是各市級聯賽的冠軍,真希望不要碰上襄樊四中……”


    “‘奶’‘奶’的,碰上了怕鳥!”劉俊鋒從上鋪跳了下來,“人當殺人,佛擋殺佛!”


    “就你能吹!”王誌文笑道,“說實話,前幾天輸給了市一中校隊,總讓我覺得心裏有愧,感覺對不起葛六,對不起王寶江似的。唉,我真想現在就打比賽,能多通過幾輪才好‘交’待呀!”


    “沒那麽容易的,”鄧亮也起‘床’了,“連市一中校隊也從來沒有突破過第一輪,可見,除了宜昌地區,其他地區也都是人才濟濟,高手如雲。我覺得我們能突破第一輪就不錯了。”


    遊騎兵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洗漱完畢,然後拿起了久違的書包,各自去了教室。


    程飛和張雨來一進高二一班的教室,立刻有人鼓起掌來,接著全班同學都在鼓掌,‘弄’得程飛也不好意思。他擺了擺手,麵帶微笑,找到座位坐了下來。高二學期開學以來,他總在忙著聯賽的事情,跟周圍的同學都有些生疏了。


    “真牛!”同桌豎起大拇指。


    程飛撓著後腦勺,嘿嘿笑著,眼睛不自覺地瞟了後麵一眼,心裏突然咯噔跳了一下。


    餘靜坐在那裏,沒有看他,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是蒼白的。她一反常態,沒有化妝,素麵朝天,也沒有穿漂亮的衣服,連頭發都沒有怎麽打理,‘精’神非常不好。那雙眼睛裏,似乎噙著一點點淚水。


    程飛心裏一酸,情緒頓時冷卻下來,也不再和旁人說笑了。


    他第一次很想離開教室,很想離開這個讓人渾身不自在的地方。


    *****************


    下午四點,遊騎兵們從各個教室裏魚貫而出,直奔體育館。


    他們的訓練就要開始了。


    當遊騎兵們走進二樓的籃球館時,發現王寶江正和張平亞站在一起,有說有笑,心情非常輕鬆。許久沒見張平亞,遊騎兵們都有些想念了,大家都走上前打招唿。


    “你們打得很好,我聽王老師說過了。”張平亞笑得很燦爛,“最後出了一點小小的狀況。”


    “都是我的錯。”程飛低下頭,歎了一口氣。


    “是我的錯。”王誌文說道。


    張平亞拍拍程飛和王誌文的肩膀,笑道:“現在不是要你們背責任的時候,再好的球員也會犯錯,越是到關鍵時刻,越是容易犯錯。我在帶休斯頓大學校隊時,打一九九四年的德克薩斯杯半決賽,前三節領先20分,最後一節完全崩潰了,結果輸了球。一場比賽的勝敗是由很複雜的各種因素造成的,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吸取教訓,下次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是!”遊騎兵異口同聲地答道。


    “你們太拘謹了,我父親很嚴肅吧!”張平亞笑道,“不要我說一句話,你們就喊‘是’,大家都是朋友,放輕鬆點。”


    “是!”遊騎兵們剛剛喊完,又都笑開了。


    “好!”王寶江說道,“張教練說完了,該我給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他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可見確實有個好消息。王寶江周六趕到武漢去‘抽’簽,今天早上才迴來。


    “是不是沒‘抽’到襄樊四中?”王誌文急不可耐地問道。


    “怕個鳥啊!”劉俊鋒不爽地拉迴了王誌文,“‘抽’誰都一樣打!”


    “是啊!”王寶江‘春’風滿麵地說道,“但是少一輪對陣強敵,就能有多走一步的希望,今年華中地區參加比賽的球隊總共有六十四支,因為參賽球隊太多,所以就采取淘汰製,最多能打六場比賽,華中地區晉級名額就決定了!”


    “兩個名額嗎?”程飛問道。


    王寶江伸出食指,說道:“一個名額。”


    “太殘酷了!”王誌文搖了搖頭,“六十四支球隊隻有一支球隊能出線,多少學校就盼著這麽一屆比賽,多少優秀的球員,有的也許還沒發揮出來就埋沒了。”


    “競技體育就是這麽殘酷!”王寶江說道。


    “其實也‘挺’好玩。”張平亞笑道,“能夠見識到全國那麽多地方的高手,我覺得‘挺’有意思了。而且,大家都是不打不相識,打之前誰也不認識。這比我以前參加的比賽好多了,天天看錄像,研究對策,設置細節。你們現在是俠客,闖‘蕩’天下,要有一股豪氣!”


    沒想到在美國呆了那麽多年的張平亞,竟然說出一番頗具俠士豪情的話來,聽得遊騎兵們頓時信心大增,之前的畏懼情緒一掃而空!


    “我們第一輪的對手……”王寶江沉‘吟’片刻,說道,“是荊‘門’地區的第一名龍泉高中。”


    荊‘門’市。那是一座山城,三麵環山,勁風吹拂,樹木蔥蘢,距離宜昌市有120裏左右。說到這座城市,程飛他們再熟悉不過了。遊騎兵當中,大多數人都出生在荊‘門’。雖然他們從未把自己當作荊‘門’人,但那裏畢竟是故鄉,第一輪的比賽對手竟然是來自荊‘門’的、大名鼎鼎的省級重點高中龍泉中學,這讓程飛他們都感慨萬分。


    “我去過那地方,”程飛說道,“校園‘挺’漂亮,像個很古典的園林。”


    “他們的籃球水平馬馬虎虎,”王誌文最關注的當然是球場,“我曾經去那裏打過球,沒遇到什麽高手。他們是荊‘門’地區的第一名,還真沒想到啊!”


    “比較弱的球隊。”楊聰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我們破紀錄有戲了!”


    “這就是運氣啊!”王寶江說道,“當然,你們不能掉以輕心。荊‘門’地區的高中,雖然普遍籃球水平不高,但是出一兩個奇才也是有可能的。”


    “放心吧,王老師!”程飛說道,“我們不會輕敵的。”


    “王老師知道他們宜昌市一中‘抽’的是哪支球隊嗎?”鄧亮好奇地問道。


    王寶江的臉‘色’微微一沉。雖然在宜昌地區,葛洲壩六中和宜昌市一中無論在籃球上還是在教學上,都是棋逢對手的勁敵,向來勢不兩立,但是同樣代表宜昌出線,使得昔日的對手也成了兄弟。如果能在華中地區比賽上相遇,當然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看到王寶江的臉‘色’不太好看,大家都有些納悶。


    “要說呢,世間還真有運氣這種東西……”王寶江慢慢地說道,“去武漢市‘抽’簽時,呂老師就排在我前麵兩位,結果‘抽’中的是……”


    遊騎兵們都瞪大了眼睛。


    “襄樊四中。”王寶江歎了一口氣。


    “啊?”大家不約而同地高聲驚叫起來。程飛和兄弟們麵麵相覷,目瞪口呆。誰也沒有料到,宜昌市一中以第一名的成績,竟然能‘抽’到全省乃至華中地區最強的球隊襄樊四中,這已經是連續第三年‘抽’到襄樊四中了!


    “這不可能啊,”程飛說道,“除非,除非……”


    王寶江點點頭:“襄樊四中是襄樊地區的第二名,他們也跟我們一樣,是b簽啊!”


    楊聰也傻了眼:“不是說他們實力很強嗎?難道襄樊還有比他們更強的?”


    “不是,”王寶江搖頭說道,“這個暑假快結束的時候,襄樊四中有四名主力隊員借調到中國青少年國家隊,到歐洲打友誼賽去了。也就是參加一個洲際的籃球‘交’流聯賽。他們餘下的隊員參加晉級賽,最後一場輸給了襄樊九中,所以就拿了第二名。”


    “真厲害!”王誌文的語氣中盡是羨慕,“四名隊員進了國家級的球隊,還去歐洲打比賽,真是厲害,太厲害了!”


    楊聰倒吸一口涼氣:“我靠!這種球隊太可怕了!”


    程飛眉頭深鎖,說道:“最可怕的是,他們僅有一名主力,卻還能拿到晉級資格……”


    張平亞點點頭:“可以從這一點看出襄樊四中與其他球隊的差距,他們的打法講究整體,而且已經很成熟了。從另一個方麵說,他們的替補球員實力也很強,比較均衡。這種球隊,是最難應付的。”


    大夥兒的心髒不禁都咚咚地跳了起來。之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劉俊鋒,此刻也不吱聲了。


    “他們都迴來了嗎?那四名主力?”王誌文問道。


    王寶江點點頭:“就是昨天迴來的,現在應該在訓練了。”


    劉俊鋒咕噥了一聲:“一中完蛋了。”


    遊騎兵們也都沒有表現出幸災樂禍的樣子,照理說,市一中校隊不知是觸犯了哪路神靈,連續三年‘抽’到襄樊四中,竟然連這次也能撞上,真是天下奇事!他們也為市一中校隊捏了一把汗,麵對這種層次的強隊,進入下一輪的概率的確是微乎其微……


    讓王寶江欣慰的是,襄樊四中的實力之強,並沒有打擊到程飛等人的士氣。在接下來的恢複‘性’訓練中,他們一個個卯足了勁,揮汗如雨,認真的程度甚至超過了以往!


    因為他們知道,如果要衝擊全國聯賽,就必然要麵對這個強大的對手……


    *********************


    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九日,星期天。


    宿舍樓下停著一輛校巴。這已經不是之前載著遊騎兵們在宜昌市各個高中竄的那輛舊公車了,而是嶄新的進口大巴士。那個時候,程飛他們都是坐破破爛爛的火車來去宜昌,啥時坐過這麽高級的長途汽車!


    汽車上廁所、飲水機一應俱全,座椅都是皮質的,還有空調。原本這輛車都是給學校領導或者老師們出去學習的時候使用的。如今,葛六終於打進了全國聯賽,要到武漢市參加華中地區的聯賽,當然不能掉了份,這也是對遊騎兵們的一種鼓舞和肯定。


    程飛他們興奮地在座位上扭來扭去,這裏看看,那裏‘摸’‘摸’,活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副“土包子”的模樣。王寶江則與張平亞認真的談論著什麽。


    汽車駛向了六中的大‘門’口。宿舍樓前,送別程飛他們的一群人,既有來自水泥廠的高三生胡海濤、‘毛’歡他們,也有其他與遊騎兵並不太熟悉的同學。這一次遊騎兵們要去武漢打比賽,無疑給水泥廠的兄弟們掙足了麵子。


    程飛正在與楊聰嘻嘻哈哈地講著笑話,大巴突然一個急刹車!


    王寶江打開車窗玻璃,喊道:“幹嘛呢?你們要攔路喊冤哪?”


    程飛探頭一看,居然是餘陽!


    餘陽咧開嘴笑著,揮動手臂,氣喘籲籲地跑上車來:“可別把我給丟了,我可是你們最忠實的球‘迷’!少了我,你們打起來也沒勁啊!”


    王寶江哈哈大笑:“你是我們的功臣,情報起了很大作用啊!看在你這麽大的貢獻上,我破例允許你同車前往,不收你的車費!”


    餘陽嘿嘿笑著,朝王寶江敬禮:“多謝王老師了!”


    一行十一人,朝著武漢進發。一路上,大家都很‘激’動,時而討論著車子外麵的陌生城市,時而纏著讓張平亞講講美國大學校隊的事情,甚至想知道更多關於nba的事情。張平亞也是有求必應,經常講些笑話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經過七個小時的顛簸,汽車終於駛進了湖北省的省會——武漢!


    這裏寬闊的路麵、高大的樓房,著實讓程飛一飽眼福。密集的人流在街上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煞是熱鬧!這座九省通衢、現代化的大都市,就是此次華中地區全國高中生籃球聯賽的主辦地,就在今明兩天,將有來自四省數十個市的六十四支球隊來到此地,為夢想中的全國籃球聯賽而奮力拚搏!


    當程飛他們在賽事組委會安排的招待所安頓好,然後吃了晚飯後,已經是夜裏八點鍾了。一天旅途的顛簸,讓大家都疲憊不堪,程飛收拾好後,就拿起了洗漱用具,走到樓道盡頭的公共盥洗室,剛剛從缸子裏灌了一口水,有人就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差點讓程飛嗆著了!


    程飛以為是劉俊鋒搗‘亂’,正惱怒地迴過頭來,忽然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是張蕭笛。


    程飛愣了一下,揮了揮手裏的牙刷,“嗨”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唿。


    張蕭笛走到旁邊的水龍頭前,開始往缸子裏放水,嘴裏說道:“真沒想到,我們又要和襄樊四中打第一輪。你們聽說了吧?”


    程飛點點頭。他雖然為對方感到可憐,但是也不好表現出來。


    “我昨天把盧光狠狠地揍了一頓。”張蕭笛調皮地朝程飛眨眨眼,“不過看了他的表現,我覺得我們今年打襄樊四中還是有希望的,你說是不是?”


    “對!”程飛的‘胸’中湧起一股豪情,“我們會在聯賽中碰麵的!”


    張蕭笛嘻嘻地笑了。須臾,他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聲音低沉地說道:“如果我們明天就必須迴家,餘下的比賽就要靠你們了。”他用力拍了拍程飛的肩膀,“兄弟,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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