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在沙發上坐著,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夢境沉沉。


    四周一片白霧。


    置身茫茫迷霧中,寧婉沮喪抿唇。


    她很清楚自己現在是在做夢。


    腦子裏的斷片,在夢裏也重新連接了起來。


    她想起來了。


    她接連做了六天怪夢。


    每一次,夢裏都是這片走不出去的白霧。


    為了在大霧裏找出口,她像盲頭蒼蠅一樣亂轉,跌跌撞撞。


    所以睡醒以後腳丫子才會那麽疼,才會有那麽多莫名其妙的淤傷。


    她剛剛惡心完鬼,鬼馬上就整她來了。


    小氣鬼。


    這次寧婉經驗特別足,知道怎麽找也不會找到出口。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擺爛。


    不走了。


    大不了在這裏打坐到天亮。


    等睡醒了她就能出去了。


    剛打定主意,耳邊突然聽到喧鬧嘈雜。


    寧婉幾乎立刻爬起,眼睛定定盯著聲音來源處,渾身警惕。


    這是做怪夢以來第一次聽到動靜。


    難道霍青城真被惡心到了,所以整她的手段也升級了?


    聲音來自白霧另一邊。


    “你這個野崽!”


    “你爸就是個窩囊廢!又窮又窩囊,活該你媽跟人跑了!”


    “我罵他怎麽了!你是不是你爸的種還不知道呢就護著他,我媽說了,你是你媽偷人生的! 你爸頭上青青大草原!”


    “野崽!狗崽子!略略略!”


    “壓住他,給我揍他!野崽敢考得比我好,把你作業撕了看你還怎麽得意,呸!”


    隨著喧鬧漸漸清晰,眼前濃鬱白霧也似被一隻大手撥開,露出了藏在後方的情景。


    寧婉唿吸為之一滯。


    來不及驚詫夢境的轉變,看清那邊情景後,她行動比腦子快,想也沒想直接衝了過去。


    傍晚夕陽落下西山,天邊隻剩一抹橘紅餘暉,將髒亂狹窄的破舊小巷攏在紅光中。


    一群半大男孩聚在巷角,將另一個男孩摁在垃圾堆旁死命揍。


    有人翻他書包,有人撕他作業,有人將他的課本扔進附近臭水渠。


    垃圾堆積的腐臭空氣裏,是男孩們肆意謾罵囂笑聲。


    這是霸淩!


    寧婉渾身發抖,即便知道這是夢境,可看到這樣的情景,她也沒辦法視而不見。


    “住手!你們、你們!九年義務教育全學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以多欺少恃強淩弱,欺負別人很得意?我都替你們爸媽丟人!”


    “都停下聽見沒有,再打我要報警了!”


    衝到近前,寧婉伸手想把打人的男孩拽開。


    手是伸了,什麽都沒抓著。


    “?”寧婉不死心,又抓拽了幾次。


    依舊連人的邊都摸不著。


    還不止。


    她這麽大個人杵在這裏吼了半天,連帽子叔叔都搬出來了,一群臭小子卻連眼神都沒往她瞟一下,好像看不見她似的——


    他們好像是真的看不見她。


    寧婉胸腔起伏,氣怒還沒消,又被這個發現給打蒙了。


    她好像這方世界的外來客,隻能看著事情發生,插不了手。


    換句話說,她在自己的夢境裏,沒有實體,就是一條魂。


    再說得淺白點,她在自己的夢裏是個阿飄。


    “……”大佬玩得這麽花?


    素昧平生素不相識,她到底哪裏得罪過他了?


    “啊、啊!血,我流血了!”亂糟糟的人群裏有人大吼了句,緊接著驚天嚎哭,把發蒙的寧婉給拉迴神。


    再定睛時,麵前群毆的男孩們已經慌張退開,目光驚恐盯著一個方向。


    那裏,腐臭的垃圾堆旁,一道單薄削瘦身影撐膝站起,緩緩直起腰,抬頭。


    寧婉對上他視線,心髒猛地狠狠一顫。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漆黑,陰鬱,狠厲。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渾身濃鬱的戾氣,與孤絕。


    明明滿臉被打出的青紫紅腫,鼻子、嘴角有滲出的血跡,看起來很狼狽。


    對著這群人,卻沒有絲毫的怯懦與退縮。


    他右手扣著沾血的碎磚,揮起時毫不猶豫,毫不留情,直接衝著離得最近的男孩腦袋上砸。


    不過十歲上下的男孩,打起架來竟然那麽狠絕,仿似要將剛剛受到的欺辱加倍、百倍還迴去。


    寧婉想到了困獸。


    那男孩,像極了被困在鐵刺籠子裏,拚死也要掙紮的,孤立無援的,困獸。


    寧婉瞪大雙眼,心髒突然傳出的強烈悶痛,讓她痛得佝僂了腰。


    她跟哥哥也曾,有過這種模樣。


    那段黑暗的孤立無援的日子裏,她跟哥哥何嚐不是困獸。


    靠拚了命的掙紮,去尋找出口,想要抓住那麽一點點光亮。


    寧婉大口喘著氣,衝過去徒勞抱住孤絕男孩高舉的手臂,“不要!不要!打死人你一輩子就完了!為這些人不值得!”


    被過於劇烈的情緒起伏影響,寧婉一心想要阻止男孩做出錯事。


    以至於沒有察覺,她哽咽大喊時,男孩揮下的手出現須臾停滯。


    也恰是這短暫停頓,讓對麵怕得白了臉的男孩得以跑開,連滾帶爬跑遠。


    “死野崽!你、嗚嗚你給我等著!我迴去告訴我爸!你死定了!你跟你爸別想好過!”


    一群男孩撂下狠話,鳥獸散。


    寧婉氣得撿起地上的石子朝他們屁股扔。


    撿不起。


    小巷子裏的喧囂,隨著那些半大小子遠去。


    四周一下安靜下來。


    隻有夕陽餘燼仍在,於此時此刻,給這方空間平添清冷。


    陰鬱男孩扔掉手裏碎磚,一瘸一拐,把被扔得到處都是的課本撿起來裝迴書包。


    寧婉在旁邊靜靜看著他單薄身影,鼻子有點酸。


    課本被那些小混蛋故意扔到臭水渠,撈起來也沾滿了熏臭的汙泥,哪裏還能用。


    還有作業,被撕得粉碎,拚都拚不起來。


    她不明白,大佬鬼要整她,為什麽用這種手段。


    為什麽要讓她看到這種場景?


    她現在是個阿飄,想幫忙也幫不上。


    天光漸暗。


    夜色降下。


    男孩把所有課本找齊了,背起書包,又一瘸一拐離開小巷。


    寧婉本來沒想動。


    可男孩走遠一些後,她驀然被無形的力道給拉了過去。


    像被套上項圈的狗狗。


    繩子另一頭,在男孩的手。


    寧婉,“……”


    等她夢醒了,她一定在霍青城臉上畫個大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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