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實在是冷,冷得寒意鑽進人的心底,滿滿的結霜。


    時間拉長了迴憶,許多年前的事,這一刻竟變得無比清晰。


    “爹,不若計中計,除去顧長纓,一勞永逸掌控兩岸。”那時年已十五歲的她,向父親和叔叔獻策,一手策劃了這場冤案的開端。


    計劃很完美,顧家被抄,兩岸自那年起終於被方家牢牢抓在了手裏。


    方家用兩岸稅銀,與雲裕做了交易,終於換來了一個太子妃的位子。


    她喜歡太子已久,可是方家門第不夠,嫁於太子,也隻能做個妾,她謀劃了兩年,終於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和位子。


    隻是後來恩愛不久,太子納了側妃,側妃很快就懷了孕,她借酒消愁,卻鑄成了大錯。


    冷宮裏,方櫻潼癡癡發笑。


    “是我做的,我才是那個主謀人,顧長纓剛正不阿,油鹽不進,我想讓他做計陷害謝家,他居然不答應,不答應就該死!”


    顧蓉終於色變,悲憤道,“你們這群人,為了利益,居然如此喪心病狂!”


    喪心病狂?


    方櫻潼哈哈大笑起來,刺耳的笑聲充斥在宮殿內,“喪心病狂又如何?人生在世能有幾時,想要的東西,就要牢牢的握在手中,權也好,欲也罷,都是個人的念,贏了,榮華富貴,恩愛成雙。輸了,血流成河,離人別淚!做大事,怎麽可以沒這點果決!”


    她情緒激怒奮,想到往事,又突然失落起來,望著這淒涼的冷宮,桌上的毒酒,她與高建恩愛的過往,往事曆曆在目,他卻再也不來看自己一眼。


    她癡癡發笑,忽喜忽悲,“我曾愛他,勝過了一切。”


    勝到想要費盡一切辦法嫁於他。可是時光流逝,當初心底的那份歡喜,也變成了權利漸漸被埋沒。


    方櫻潼掙紮著起身,端起酒杯就要一飲而盡。


    一旁的顧蓉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等等!”


    方櫻潼被阻攔,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顧蓉道,“如若你願意寫下當年真相,我可以救你孩子一命。”


    “你?”


    方櫻潼懷疑的上下打量她,半晌冷笑道,“好,我寫!”


    她取了筆墨,很快書寫好,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道,“給你!”


    顧蓉接過一看,書寫皆與她所說的一致,她抬頭正要說話。


    隻見方櫻雪端起毒酒,一飲而盡。


    諸多因果,她方櫻潼認了,方家覆滅,她就算活著,也隻是苟延殘喘罷了。


    她解脫的笑了,望向顧蓉,笑得燦爛無比,“我知道你喜歡謝意,可惜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顧蓉一窒,突然有些惱怒的揪住她的衣領,急忙問道,“你說什麽?”


    她暢快的笑了出來,這空曠的宮殿內,令人發冷的寒意突然蔓延開來,方櫻潼的話一字一句的清晰傳來,“他該死,不光我們想要他死,西元、東嶽、甚至在這朝堂上,誰不想他死……哈哈哈哈哈哈……方家死了,也要謝意墊背,黃泉路上不會孤單的。”


    嫣紅的鮮血從嘴角緩緩流出,毒酒已經發作了。


    她就這樣直勾勾的瞪著顧蓉,緩緩倒在了地上。


    顧蓉踏出冷宮,寒風吹來,冷得她不由打個寒噤。


    顧蓉的手指冰涼,方櫻潼的口供被她緊緊的拽在手中。


    她跟著李公公迴到原地,上了馬車把衣服換下。


    馬車外,李公公去而複返,敲了敲馬車窗戶。


    顧蓉撩開簾子,神色平靜道,“公公有何指教?”


    李公公道,“奴才今早聽了件事,就當個閑話說於姑娘聽,今早收拾奏章時,發現了太傅的辭官請求,聖上已經批準了。”


    顧蓉道,“公公有心了。”


    “不敢。”他微微垂目,“世子交代了,任何事皆可向姑娘說。”


    前夜世子入宮,曾單獨找他談話,那是他就猜到,這個王家姑娘,九成九就是將來謝家的主母了。


    顧蓉點點頭,李公公退了下去。


    很快李公公就消失在這風雪之中。


    顧蓉算著時間,這個時候,雲秋水應該已經被送迴雲府了。


    等了半個多時辰,車夫來迴話,說大哥怕是一時半會走不開了。


    “老爺讓我先把小姐送出宮,宮外已經備好了馬車。”車夫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件,交於顧蓉,道,“老爺說,他沒有什麽好說的,小姐看了信就明白了。”


    顧蓉接過信,詫異打開。


    筆墨未幹,暈染了紙張,信上隻有兩句話。


    此去保重,家中定安。


    顧蓉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涼薄的人,此刻隻覺眼眶發燙,胸間溫流湧過,內心亦是溫暖無比,原來,大哥知道了她想要做什麽,也猜到了她要去哪。


    車夫帶著通行令牌,將顧蓉送到宮門。


    天已經黑了。


    秋意正在宮門前等她,見她出來,急忙打了傘上前,“小姐,下雪了,小心染風寒。”


    上了馬車,顧蓉問道,“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已經安排好了,雲秋水已經放了,話我剛剛也傳給了雲裕。”


    顧蓉恩了一聲,不再說話。


    顧蓉隻讓秋意帶給雲裕四個字,後會有期。


    這最後一場重頭戲,終於是來了。


    馬車行駛著,顧蓉想起方櫻潼的話有些不安。


    謝意走得太匆忙,大哥又是如此態度,定是南境出了大事,就連董羽也無法解決。


    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隻聽得馬車咕嚕咕嚕的車輪聲,風刮在人身上,冷意蔓到心底。


    剛到府門口,正要關門的小廝眼尖的發現自家小姐的馬車,急忙又拉開了大門,迎出來牽了馬,道,“小姐迴來了。”


    顧蓉被他扶下車,兩人正要往府內走,小廝追上道,“小姐。”


    顧蓉和秋意皆停步。


    小廝忙道,“剛剛有個公子上門來找您,人前腳剛走。”


    “何人?”


    “未曾留下名字,不過那位公子長得甚是俊美,跟神仙似的,聽聞小姐不在,就走了。”


    “以後再來,說我不在。”


    “是。”


    王府內,燈火明亮如白日。


    女子的臥房中,炭火細小的燃燒聲,壺內的水已經沸騰,秋意急忙上前,用熱水泡了杯茶,端到顧蓉跟前。


    書桌旁,顧蓉正在閉目養神。


    她換了一身白衣裙,窗戶未關,冷風唿唿的往桌上吹著,嘩啦啦掀起書頁。


    整個府內寂靜得隻有風雪聲。


    “小姐。”秋意示意她喝茶。


    顧蓉淡淡的恩了一聲,眼皮卻一動不動。


    院外有人疾步而來,腳步踩在雪上,似有似無。


    九冬叩響了房門。


    很快,秋意開了門,屋外的九冬點了點頭。


    秋意便道,“小姐,所料不差,人出城了。”


    顧蓉睜開眼,眼底有著淡淡的寒意。


    她與雲裕的談話,從始至終都未曾提到過曆年十二年的事,雲裕自然不會以為她不知道,可顧蓉也不會在那個時候點破。


    她不提,他自然疑心重重,她明明就是為了舊事而來,卻不對他動手。他如今對官場沒了欲望,而雲秋水又在顧蓉手上被作為籌碼,此刻方家一倒,他肯定會認為自己的下一步,就是扳倒他,所以今夜此時此刻,就要消失在這偌大的帝都裏。


    天下之大,找兩個人很簡單,但若是找兩個一肚子壞水又武功高強的人,卻也很難。


    顧蓉在他麵前隻字不提,就是要他疑心,逼他辭官離城,方家倒了,就這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倒了,他心底不可能沒有一絲波瀾。


    顧蓉拿起啟鴛,輕巧的刀在她手裏轉了一圈。


    三人悄無聲息出了府。


    雪還在下,很快就覆蓋了巒城路麵的馬蹄痕跡。


    今夜注定是不會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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