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顧蓉正在和隊裏的夥頭兵摘撿著從外挖迴來的兩筐野菜,遠遠瞧見三人匆匆朝著夥頭兵的帳篷裏去。最後那一個著一身灰藍衣服,背著藥箱,胡子已發白,眉毛卻黑亮如墨,想來便是汪大哥口中常提起的軍醫李大了。


    一旁的夥頭兵也甚是好奇,道,“今天早晨天快亮的時候頭喊著肚子疼,吃了藥也沒見好,天亮醒的時候聽說人都虛得說不出話了。”


    顧蓉聽著他嘮叨,手裏的動作倒是沒慢下來,她想起夥頭的胖肚子,不由搖了搖頭。


    一旁的夥頭兵見她摘的菜,急忙阻止她道,“唉,顧小兄弟,菜可不是這樣摘的,這樣摘的話我們很快就要餓死了。”他重新撿起顧蓉扔掉的爛菜葉,“你看啊,像這樣的,還有這樣的,還沒枯的都可以吃,黃一點怕什麽,莫要浪費了。”


    顧蓉受教點點頭,急忙把已經發黃的菜葉撿迴來。


    營帳內,李大給夥頭仔細檢查了一下,又詳細問了這兩日吃食,均察覺不出異樣,但見他身子蜷縮,全身無力,卻不知是何原因。


    難不成是中了毒?但他吃喝飲食均和全軍一致,為何就他一人有事?


    李大心中隱隱道不妙,卻又不知出在何故,他和夥頭平時交好,便留了下來觀察病情,卻不想,這一留,留出了事來。


    還未到中午,送飯的小徒一進營帳,便發覺李大精神氣不對,師父雖已年邁,但平時精氣神特別好,早上出門還精神抖擻,怎麽半日光景就徒增了許多蒼白無力。


    “師父……”他有些遲疑,“您可是累著了?”


    李大擺手製止他上前,揮揮手,意示他出去,小徒兒隻得放了飯菜,依言退出。


    到了夜晚,風唿唿吹響,整個夥頭營人心浮動,疫病的消息不脛而走。就連岩鋒,也焦急的來帳外看望了兩迴。


    李大本來就是軍醫,此次出軍匆忙,手下就一個打下手的小徒,都說醫者不自醫,他一病,便無人可瞧。


    夥頭不曾想因為自己而連累了好友,心中懊惱。


    第二日,夥頭房的營帳成了隔離區。


    晚上早早吃過晚飯,正是顧平的頭七,顧蓉帶著顧嬸祭拜完後,正迎著風雪迴營地。


    送她到帳門前,顧蓉叮囑道,“嬸嬸,你現在懷有身孕,要注意休息。”


    顧嬸道,“我曉得的。”


    顧蓉便打算迴自己營帳休息,隻是今夜怕是要睡在灶台旁了。


    “蓉兒。”顧嬸叫住她。


    顧蓉以為她還有什麽事要說,迴過頭,便見顧嬸已經解了借來的厚襖,披在她身上,“姑娘家,要注意身子,你大病初愈,更要小心。”


    “蓉兒記住了。”


    她似有話要說,顧蓉也不急著走了,顧嬸握住了她的手,“我隻是說幾句話,說完就睡了。”


    顧蓉不知她要跟自己說什麽,靜靜的等她說話。


    “我跟李嬸子得了允諾,明天便跟著一起去南陽王府,我知你擔心我的安危,思來想去,怕也隻有王府才能讓你安心。”顧嬸沒看她,透過她,望向去時的路,夫君在天有靈,也肯定同意她這麽做的,她的話極輕,聽在她耳邊,卻轟隆隆般震耳,聲音又柔亦堅,“你去吧,隻要南陽王不倒,我就一直等著你。”


    她拍了拍顧蓉的手,再沒等她說話,掀了簾帳進去了。


    顧蓉一夜未眠。


    天微亮的時候,顧嬸準備跟著小隊返程。


    顧嬸背著包袱喚她,她疼了六年的姑娘,如今分離在即,顧嬸千萬般不舍,卻不想在她麵前失態,“蓉兒。”


    這世間隻剩下她一個至親,顧蓉舍不得她,眼眶發酸,卻見顧嬸遞過來一封信紙,“這是你顧叔讓我交給你的,說你會用的到。”


    顧蓉接過來,哽咽道,“嬸嬸……”


    “好蓉兒,莫哭,嬸嬸等著你,你要好好的照顧自己。”


    顧蓉拚命點著頭忍住眼淚,目送她離開。


    雪花跟著狂風在飛,吹的她臉冰涼也不知覺,等到馬車再也看不見了,顧蓉才迴到夥頭房。


    飯時,還未等她吃完早飯,岩鋒部下左右先鋒官正神色匆匆趕到夥頭房,謝先遣抬頭望了一圈,也拿不住是誰,“顧言之是誰?”


    顧蓉正吃著飯,心下納悶,見他二人神情嚴肅,放了碗,恭恭敬敬行禮道,“我是顧言之。”


    “大將軍要見你!”


    說完便往顧蓉左右一站,擺明了現在就要走的架勢。


    顧蓉便知問不出什麽話了,隻得抬步。


    進了主帳,又是一番行禮,岩鋒跟幾個部下皆狐疑的盯著她。


    顧蓉垂著頭,不知他們把她叫來是何意,“夥頭營士兵顧言之,不知大將軍有何吩咐?或者我犯了何事?”


    岩鋒年不過三十,英氣威武,此刻一身戎裝,更顯得高大挺拔,他狐疑的盯著她,道,“我聽說,你能治好這場疫病?”


    顧蓉詫異,已抬了頭,她心中有疑惑,到嘴邊卻變了話,“不知大將軍這話從何說起?”


    短短兩日時間,接連有人病倒,岩鋒確實焦灼,他掏出一張紙條,遞給顧蓉,顧蓉接過一開,隻見紙上端端正正寫著:夥頭營顧言之可解疫情。


    是顧嬸的字跡!


    “砰!”他已拍下桌,“若你能解了這場疫病,本將軍升你為百裏長!”


    百裏長,是在大將軍,左右先鋒,校尉三職位之下,統領兩營。


    她心中心緒翻轉,麵上卻未顯露半分。岩鋒儼然已經把她當成了稻草,此刻無論如何推脫,怕是也不會放過她。


    她微微思量,已經鬆了口,“我但且一試。”


    “有勞顧先生。”


    顧蓉眉頭微微一挑,頗為意外,卻也未言片語。


    “報!”


    帳外傳來加急聲。


    岩鋒沉了臉色,謝先遣已問道,“何事?”


    “前方探子來報,八十裏外發現敵兵,大約五千人!”


    岩鋒一直顧忌的事,終於發生了。


    “通知下去,一級戒備!”


    “是!”


    顧蓉事先蒙了麵紗,跟著李大夫的徒弟進去,看見床上躺著奄奄無力的二人,臉色蠟黃,唇色發白。她仔細診查,確定了是疫病,這才退了出去,跟隨的方童焦急萬分,“先生,如何?可有法子?”


    顧蓉解了麵紗,又褪去外衣,囑咐道,“你的外衣也一並燒毀,免得傳染。”


    “啊……”


    顧蓉沒空理會他,進了營帳,自己一人坐在案前思索。身後的方童已經跟了進來,見她沉思,又怕打擾到她,隻得在一旁急得直打轉。顧蓉找到紙筆,刷刷刷列了藥單,字跡吹幹,神色凝重,“照著單子抓藥,六碗水煎成一碗水,熱服。”


    這麽快就有了解決之法?方童大喜,一看藥單,又愁了起來,他咬咬牙,先跑迴藥帳抓藥,煎了十來副藥後,又拿著單子跑了迴來,卻未找到顧蓉,找人一問,這才曉得顧蓉在師父那裏,他又匆忙去找人,卻見到顧蓉正在給夥頭行針,流了大概有一碗多黑血,這才停手。


    方童已急得滿頭大汗,“先生,野天麻不夠了!”


    顧蓉將黑血處理掉,又叫人在四處撒上石灰,這才看向方童,“藥不夠你跟上麵說,你跟我說有什麽用!”


    方童臉一僵,喃喃道,“我就是想看看有沒有可替代的藥材。”


    顧蓉也覺得自己剛剛語氣有些厲,笑了笑緩解,隻是笑意不達眼底,又凝重起來,“我並非責怪你,我隻是急了些,這疫病傳染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但是不能死人!一旦有人死亡,那疫病便會加快感染速度,到時候,不出一日,全軍可就無一人幸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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