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聚在這裏,是為了討論深海議會,以及vip客戶尤格先生發布的委托,近期他遭遇了一些離奇的經曆。”


    久違的老森魔導科技店高層會議,伊森首先發表了講話,點明了這場會議的中心議題。


    “在那之前,我認為還有一個更值得討論的問題。”


    羅威娜指著伊森肩膀上的白色布偶貓,火力全開,“你能不能先解釋一下為什麽她又變成貓了?”


    作為凜冬曾經的搭檔,她知道變成貓咪是隱藏身份的手段,很少有人會把注意力放在貓咪身上,但現在紫羅蘭公社成員的罪名被撤銷了,凜冬已不再是帝國的頭號通緝犯,她完全沒必要再變成貓貓。


    更糟糕的是,這隻貓貓進屋後就蜷縮在伊森肩膀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不好的預感正在逐漸被坐實。


    這讓羅威娜悲痛交加,她沒想到自己嚴防死守這麽久,卻還是被凜冬鑽了空子,竟然趁著他們外出聚餐的功夫,出其不意地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


    “羅威娜,你還沒看開麽?”


    彼岸接話道,她對此倒並不意外,甚至覺得這一天來得有些太遲了,她雖然沒有過此類經曆,卻也參加過許多部下的婚禮,以騎士直來直往的風格,相互確認好感的三天之內通常就單刀直入了。


    人之常情,完全沒什麽好遮掩的。


    然而羅威娜卻總是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讓她很是不解,“你為什麽每次反應這麽大,難不成你其實……”


    說到此處,彼岸忽然一愣。


    她在帝都倒也聽說過這類情況,大貴族們的私生活混亂早已是常態,聽說玩的一個比一個花,對此,她隻能保持尊重。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下去了。”


    羅威娜心裏一橫,臉色沉了下來,“有一件事我騙了你們,讓你們一直都蒙在鼓裏,其實我談過數十次戀愛的經曆,都是假的……你們這是什麽表情?”


    ……


    屋裏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避開了與羅威娜的對視,就連艾薇頭頂上的金毛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羅威娜那仿佛豁出去的架勢,隻讓他們感受到了莫名的傷感。


    隻有羅威娜認為她精妙地騙過了所有人。


    就連平時完全不在意這種事的彼岸,也早就看穿了羅威娜的謊言。


    “嗯,好,竟然還有這種事。”


    伊森捂著眼睛說道,有了他起頭,艾薇和彼岸都用毫無波瀾的語氣附和起來。


    “真是沒想到啊。”


    “完全被你騙過去了。”


    得到了安慰的羅威娜臉上煥發出了些許光彩,她說道,“所以,你們應該了解我一直以來的心情了吧?”


    “所以,你一直都暗戀凜冬?”


    彼岸疑惑道。


    聞言,耷拉著腦袋的貓貓頓時驚得豎起了尾巴,驚恐地縮進了伊森的懷裏。


    “怎麽可能啊!”


    羅威娜雙手環胸,用理所應當的語氣說道,“我指的,是那種看朋友賺錢,比自己虧錢還難受的心情,我從見到凜冬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她和我一樣都屬於那種嫁不出去的類型,可沒想到,萬萬沒想到!”


    她的語氣越說越激動,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


    這姑娘竟然毫不掩飾自己的嫉妒心!


    艾薇也驚到了,在帝都,即使那些嫉妒心最強的貴族大小姐們,往往也會在表麵上祝對方幸福,接著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詛咒他們。


    “其實,你的形象還不錯,又是大魔導師,追求你的人應該不少吧?”


    伊森這是實話實說。


    羅威娜不說話的時候,還是很有魅力的,隻要她願意,怎麽也不至於淪落到一輩子打光棍的地步。


    “太麻煩了,一個人過多瀟灑,賺的錢自己花,想去哪就去哪,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羅威娜說道,“我正致力於把這些積極的理念傳播給所有人,但凜冬背叛了……果然,來自同伴的背叛殺傷力是最強的。”


    “誰要接受你這些奇怪的理念?”


    凜冬覺得羅威娜絮絮叨叨地說了這麽一大段話,其實隻是欠紮了,這種扭曲的心態治療起來也很簡單,用寒冰箭紮羅威娜幾次就老實了。


    隻是她今天……身體欠佳,離開王宮後就一直有氣無力的,索性變成貓咪形態讓伊森抱著她走。


    “羅威娜。”貓貓的聲音聽起來讓人涼颼颼的,仿佛一下子又變迴了過去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她半眯著眼睛,注視著羅威娜,“你是不是覺得我最近脾氣太好,三天不紮你你就要翻天了?”


    “我認為,我們應該從西大陸的現狀開始討論。”


    羅威娜輕咳一聲,正襟危坐,頓時規矩得像是學社裏的模範學生。


    是了,熟悉的感覺又迴來了。


    她知道凜冬向來是一個行動力很強的人,說紮你,那是絕對不帶一點含糊的,而且吧……她竟然真的覺得凜冬的威脅很有道理,自從去了溪木鎮見到伊森之後,她的脾氣變好了許多,好到讓人有些難以適應。


    要是換作溪木鎮版本以前的凜冬,她應該早就可以開始扮演冰刺蝟了。


    羅威娜的危機預感傳來了預警,提醒她是時候該轉移話題了。


    貓貓瞄了羅威娜一眼,決定還是放她一馬,說道,“西大陸和帝國的情況有所不同,信仰的道途隻有一個,他們極度排外,不歡迎任何其他道途的信徒在他們國家布道,教廷曾經多次提出希望在西大陸建立教堂都遭到了深海議會的拒絕,在那裏,使用其他道途的力量會遭到冷眼對待,甚至在某些城市遭到驅逐。”


    而在帝國,哪怕是最渴望權力的教廷,也不會公開排擠其他道途的超凡者,甚至為了拉攏人心,教廷還會在明麵上扶植一些弱小的超凡者勢力,就比如各個城市的獵人公會的狩獵女神信徒們,在執行任務受傷後,便可以在教堂裏得到免費的治療。


    “從帝國劃定的分類來說,潮汐之主位列於正位神之中,據說記載祂曾解決了滅世洪流,讓西大陸免於沉沒的命運,但深海議會似乎並不接受劃分策略,除了潮汐之主之外,他們不承認任何一個正位神或中位神。”


    凜冬在七人議會時參與過幾次會談,“當時教廷因為信仰問題和深海議會鬧得很不愉快,雙方代表在外交場合明褒暗諷,也導致了洛菲克財團與深海議會走得越來越近,後來的外交便都是由財團的代表配合會見的。”


    深海議會認為帝國以教廷為代表的信仰是腐朽落後的,他們唯獨欣賞帝國的軍工產業,希望雙方的外交關係保持在基礎的貿易往來。


    彼岸好奇地問道,“這麽說來,他們那裏也有一個教廷?”


    “西大陸不需要教會性質的組織,居住在那裏的所有人都是潮汐之主的信徒,不過‘信仰’屬於我們這邊的說法,西大陸的人們從不把信仰掛在嘴邊,他們認為醫學、法律、航海業、蒸汽科技都是文明的火種,潮汐之主則是這個文明的締造者。”


    貓貓在伊森懷裏翻了個身,仰麵朝天,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尤格被禁足,多半是深海議會認為他把帝國的糟粕學了去。”


    神秘的噩夢,墜入深海,棲息於海洋深處,即將蘇醒的怪物。


    倘若再加上邪神,尤格所描繪的所有場景,用的似乎東大陸教廷的敘事方式,“再加上你賣給他的寒冰箭卷軸,聽說他用那些卷軸在沿海城市解決了許多海怪入侵的危機,這可能更讓議會覺得他被帝國洗腦了。”


    西大陸的勇士們就該用蒸汽科技,登上戰艦,用火炮與海怪戰鬥,而不是在海洋上釋放一個大冰刺。


    貓貓想了想,“說不定你和他們能合得來,至少在那裏絕對不會有人把你當成神來看待。”


    伊森費了很多功夫試圖改變帝都人們對他的看法,但在凜冬看來收效甚微。


    “偉大的計劃”對應著教廷的聖典,至高的存在隻是把神靈換了個名字,本質上沒什麽區別。


    他們最大的貢獻是廢除了教廷對於一切神秘學事物的解釋權,允許諸如工匠協會這類組織能夠自由發展。


    根深蒂固的觀念不是一時半會就改變過來的。


    “但如果放著不管的話,如果讓尤格做噩夢的是某個邪神,下次見麵時他多半要變成章魚臉了。”


    現在看來,出問題的不隻是老巴,凜冬覺得所有邪神的審美都有些奇怪,唯獨中意觸手之類的元素。


    “那麽,去一趟西大陸如何?”


    艾薇忽然提議道,“內閣可以以外交的名義派出一支隊伍,如果你能親眼見到蒸汽科技,或許會有啟發。”


    麵對即將到來的毀滅日,西大陸的居民與蒸汽科技或許能成為重要的助力,“但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說服西大陸的人們相信邪神即將複蘇的恐怕並不容易。”


    艾薇覺得能做到這件事的恐怕也就隻有伊森了。


    西大陸人絕不會對那些虛無縹緲的概念買賬,想要說服他們,就必須用“客觀世界”的標準向他們闡釋邪神存在的原理。


    …………………………


    與此同時,一間並不算寬敞的房間裏,一位穿著風衣的男人正坐在尤格對麵。


    房間裏隻設置了一張桌子,看起來像是審訊室。


    這並不是尤格第一次來到這裏,接受相同的審問。


    男人戴著一隻金色邊框的單眼鏡,低頭粗略地瞧了瞧桌上的資料。


    莉莉則焦急地等候在外麵,捏著拳頭,來迴踱步。


    這是第三次心理評估,將會直接決定尤格少爺的禁足是否會持續下去,老爺的態度很簡單——尤格什麽時候能通過議會的評估,什麽時候就能重獲自由。


    作為深海議會的議長,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拋棄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


    “尤格,說說你的噩夢。”


    又是同樣的開場白。


    尤格依舊給出了相同的答案。


    男人比對著每一個細節,例行確認後,他忽然說道,“你或許希望知道這個消息,今天上午,議長派出的巡邏艦隊返迴了港口,他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聞言,尤格怔了怔。


    他沒想到父親最終竟然還是派出了巡邏艦隊,去驗證他所說的噩夢。


    可是,就連他也無法確認下沉的方位在哪。


    一旦失去了坐標,船支便會徹底迷失在海麵上,盡管每一次下墜的過程中尤格都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但他所能看見的,就隻有一望無際的大海。


    男人補充道,“至少,它並不位於我們的領海範圍。”


    這已經足以證明尤格患上了妄想症,他翻開第一張資料,“這些都是你的診斷結果,你的醫生認為你患上了類似於航海綜合征一類的精神疾病,雖然這在從小就開始航行的患者身上並不常見,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


    男人準備得很充分,他將所有重要的評判標準都劃了出來。


    所有人都認為尤格病了,也許再也不可能出海航行了。


    而這樣的談話之所以進行了三次,便是因為尤格不願意接受自己患病的事實,拒絕接受進一步的治療。


    男人說道,“這是我的推測,噩夢第一次出現,是在你被強製接受了心理評估之後,那一次的評估結果很糟糕,診斷師認為你病得很嚴重,需要接受長期的藥物輔助治療,但這隻能減輕你的症狀,一旦接受了治療後,你就幾乎不可能再進行航行了。


    “這對於一個熱愛冒險的人來說很殘忍,因此你為了對抗這樣的結局,所以幻想出了一個實際上並不存在的怪物,宣揚某場災難即將到來的理論,但是你知道在我看來更殘忍的是什麽嗎?是你不顧自己的精神狀態,帶著你的船員們一起送死。”


    這樣的案例比比皆是。


    患上了航行綜合症的船長在航行過程中發了瘋,在驚恐中使航行偏離航線,帶著整艘船的船員為他們陪葬。


    在旁人眼裏,尤格就是這樣一個發了瘋的船長,竟然在精神狀態如此不穩定的情況下,打算強行去尋找噩夢中的海域。


    “尤格,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男人直起了身子,眼神如鷹隼般銳利,“你之所以沒能成功出海,是因為你的船員舉報了你,他們也認為你的精神狀態不適合帶領他們航行了,原本我不該告訴你這些,但我在看了你的病例後意識到,隱瞞榮光水手號的去向讓你的病情更加惡化了,你似乎認為這是一場針對你的陰謀。”


    他拿出一麵鏡子,放在尤格麵前。


    盡管在出門前頭發、著裝都被仆人們打理得當,但卻無法掩蓋他蒼白的臉色,他的精神狀態很差,看起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尤格發現鏡麵中的影像發生了變化。


    他的眼角流出了黑色的墨汁,蒼白的皮膚下透出線條般的黑色紋路,他的臉被拉的很長,接著細小的觸須鑽出了他的嘴巴。


    尤格下意識地將手指貼在了流淌出墨汁的眼角,卻緊接著意識到了什麽,渾身一僵。


    “你的女仆說,你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願意照鏡子了。”


    男人說道,“能否告訴我,你在鏡子裏看見了什麽?你的眼角有什麽東西留下來了,是血麽?你應該清楚,噩夢無法照射進現實,除非,是你的精神和認知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尤格你難道還不明白麽?我們都在幫你,隻有你一次又一次地把對你施以援手之人推開。”


    這場評估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尤格的症狀嚴重到了顯而易見的地步,而作為第三位評估師,男人決定與議長直接溝通此事,他不認為在這種狀態下還應該聽從患者本人的意見。


    處於這一階段的患者精神往往是極度不穩定的,往往伴隨著強烈的幻覺,直到他們再也無法分辨出虛幻與真實。


    “尤格,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尤格有些恍惚,他分明看見坐在自己對麵的男人皮膚變成了藍色,他的嘴巴變成了蠕動的觸須,所說的語言變得混沌,那是某種他從未聽過的語言。


    評估室的牆壁出現了裂痕,渾濁的水從裂縫裏滲透進了這間屋子,水越來越多,直到徹底將他們淹沒。


    尤格閉眼深唿吸了幾下,再度睜眼時,男人便恢複了正常。


    “這可能是你最後的機會,趁一切還來得及。”


    ……


    又是一次糟糕的評估結果,要比上一次還壞得多。


    莉莉跟在尤格身後,猶豫再三後,才小聲說道,“少爺,即使無法再次出海,您還可以做很多事,比如研究蒸汽科技,您小時候不也對那些機械很感興趣麽?我自己讀過一些法律類的書籍,其實也蠻有意思的。”


    “莉莉。”


    尤格忽然停下腳步,他側過臉,似乎看見莉莉正站在水裏,有什麽東西纏住了她的腳踝,“你也覺得我病了麽?”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詢問對方。


    迴應尤格的是漫長的沉默。


    “少爺。”


    莉莉像做錯了事一般低著頭,“我隻希望您健康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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