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這是怎麽了?”


    顏清被離隱帶迴郡主府時,整個人還有點微熏。


    她扶著綠枝站穩腳跟,對離影道:“你先下去吧。”


    離影摸了摸鼻子:“是。”


    隨即消失在夜色中。


    綠枝將她扶進屋內,奇道:“殿下不是說小姐今晚留宿在四皇子府嗎?怎地迴來了?”


    顏清:“……”


    她根本沒說留宿四皇子府,是顧淮舟那廝自作主張,偏生綠枝和青鸞都已對他信服有加。


    方才她也是知道自己強扭不過顧淮舟,才假意答應,這才能趁著他離開的片刻,讓離隱帶她出四皇子府。


    說起來還得多虧顧淮舟給她離影。


    要不然今晚她可能就……


    想到這裏,顏清就一陣臉紅。


    “小姐,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綠枝看著顏清的臉,一臉詫異。


    顏清更窘了,她抽迴手,往自己榻上走去:“太晚了你下去吧,我想歇息了。”


    綠枝吹滅籠後就退下了。


    顏清將自己裹在在被子裏,整張臉燒得不行,她感覺自己已經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顧淮舟了……


    ……


    翌日。


    為避免被顧淮舟算賬,顏清起了個大早,去了富貴賭坊。


    果然,不一會青鸞就來說,顧淮舟去過郡主府,得知顏清不在時,一臉黑沉地走了。


    顏清急道:“你沒告訴他我在富貴賭坊吧?”


    “小姐吩咐不讓四皇子知道您的行蹤,奴婢哪敢說?”


    青鸞給顏清端了一杯茶,笑道:“奴婢瞧著四皇子像是去了將軍府,想必一會兒就會找來這裏……”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趙虎突然進來稟告道:“郡主,四皇子來了,說是找您。”


    青鸞抿唇一笑。


    小姐的行蹤很好猜。


    不是在郡主府就是在將軍府,不在將軍府就在富貴賭坊。


    顏清立即道:“就說我不在。”


    “哦,好的。”


    趙虎立即出去迴稟顧淮舟:“殿下,郡主說她不在。”


    顏清:“……”


    這個趙虎!


    青鸞更是笑得不行。


    顏清正想著顧淮舟進來後,她要怎麽給自己找借口,就聽到男人溫和的嗓音從外麵傳來:“既然郡主不在,那我就先走了。”


    頓了頓,又道:“麻煩你告訴郡主,不論郡主做了什麽,我都不會生氣,請郡主不必避著我……”


    “誒?避著?”


    趙虎摸著腦袋走進來:“郡主,四殿下這是什麽意思?我不是說了您不在嗎?殿下怎麽還要我告訴郡主什麽避著不避著?”


    顏清無力地看著他:“你下去忙吧……”


    真不知公孫芷是怎麽和趙虎交流的,好心累。


    青鸞卻打趣道:“聽綠枝說小姐昨夜是被離影送迴郡主府的,小姐這是和四殿下吵架了?”


    顏清拿起賬本蓋住臉頰:“沒……”


    要是吵架還好了。


    吵架總有對錯,還能哄一哄。


    她這是……就好像是在洞房時,新娘子跑了,你說這新郎能不生氣嗎?


    顏清都覺得自己做的過分。


    但當時她實在沒辦法。


    青鸞勸道:“其實小姐不用擔心,方才殿下不是說了嗎?不管小姐做了什麽,殿下都不會怪您的,你隻管做自己想做的事便是。”


    顏清聽完卻更加愧疚了。


    整張小臉都糾結成一團。


    半晌,她遲疑地問道:“青鸞,我是不是很過分啊?”


    “啊?”


    青鸞不明所以,想了想,認真迴道:“就算小姐做了什麽過分的事,四殿下也會原諒小姐的吧,奴婢瞧著四殿下,是真真喜歡小姐……”


    顏清歎了口氣:“罷了。”


    感情的事最是煩擾,還是不要去想了。


    “綠枝迴來了嗎?”


    既然顧淮舟出現在這裏,說明朝中也已下朝了。


    “迴來了迴來了!”


    綠枝的聲音在顏清話落的瞬間,就從外麵響了起來,隻片刻,小丫頭就出現在顏清麵前,興高彩烈道:“小姐,罷了罷了!”


    “什麽罷了?”


    青鸞遞給她一杯茶,嗔道:“喝杯茶再說吧,別急吼吼的話都說不清楚。”


    綠枝咕咚一聲將整杯茶都灌進了肚子裏,這才抹了抹嘴唇說道:“老爺被罷官了!現在整個京城都在說老爺寵妾滅妻,逼得夫人和離,結果又心有不甘在顏老夫人的靈堂前給夫人下毒,想謀害夫人!


    陛下震怒罷了老爺的官,老將軍還在朝上將老爺罵得狗血淋頭,這可太解氣了!


    小姐您是沒看到,方才奴婢迴來時偷偷去了趟顏府,那尚書兩字的牌匾都被人摘了,老爺整個灰溜溜的像失了魂站在大門口,門內一個人都沒有!


    看著怪可憐的!”


    綠枝嘴裏說的怪可憐,嘴角卻翹上天了。


    從前老爺寵妾滅妻,對小姐一點都不好,無論小姐做什麽都得不到老爺一絲半點溫情,她們都是跟著小姐長大的丫頭,曾無數次看到小姐因老爺傷心。


    所以如今看到老爺落難。


    就算小姐要責罵她,綠枝也要表達自己的開心。


    “他一生追求權利,費盡心計想站在權利頂峰,如今隻差一步卻被打迴原形,落得個妻離子散、孤家寡人的下場,也算是他應得的報應。”


    顏清低低呢喃著,心中卻並沒有報仇的快感。


    板倒顏君元,讓他付出代價,一直是顏清重生後的目標之一。


    可是當真的實現這個目標時,她卻沒有一絲高興的情緒,反而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陸嶠南死了。


    武安候府倒了。


    顏檀瘋了……


    就連王明玨也被她送去給陸嶠南守寡。


    如今,顏君元也失去了一切……


    按理來說,大仇得報,她應該是很高興的。


    可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顏清看著眼前的賬本,有片刻茫然,好似一切都不太真實。


    這是真的嗎?


    她真的改變了前世結局?


    “小姐,您怎麽了?”


    綠枝看著顏清臉上的神色,忐忑道:“老爺被罷免,小姐不高興嗎?”


    顏清搖搖頭,忽然起身道:“我想出去走走。”


    綠枝立即跟上去:“奴婢陪著你。”


    “不,我想一個人走走。”


    顏清拒絕了綠枝。


    綠枝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青鸞拉住,青鸞朝她搖搖頭,輕聲道:“就聽小姐的吧。”


    顏清一個人走在街道上。


    快到年節了,街道兩旁的攤販比平日裏更多,熱鬧的街頭掛滿了燈籠和炮竹,還有一對對寫好的春聯,掛滿竹架。


    小孩子穿著大紅襖子走街串巷,嬉鬧不止。


    大人們相約著置辦年貨。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希望和幸福的笑容,那是迎接新年的喜悅,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溫暖。


    顏清小時候一直很羨慕。


    因為在顏府是沒有這樣的幸福的,這樣的幸福隻屬於珍夫人、顏檀和顏浩。


    每每年關將近的時候,都是珍夫人帶人出門置辦年貨,顏君元則教著顏浩寫對聯,顏檀顏月穿著新衣滿府嬉鬧。


    而顏清和顏潯則隻能遠遠看著。


    甚至就連新衣服,兩人都隻是在大年三十的前一晚,才能收到。


    可即便是那樣,當時的顏清也極為珍惜,渴望那虛假的近乎於無的溫情。


    但是現在,沒了。


    她有娘,沒爹。


    大概這輩子都體會不到,普通百姓家裏的平凡生活。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


    “下雪咯!下雪咯!”


    巷子裏傳來孩童們興奮的聲音。


    就連街上的行人也駐足看向天空:“今年的第一場雪啊……”


    “瑞雪兆豐年,希望有個好兆頭!”


    “是啊,這雪下得好啊……”


    一片冰涼落在手上,顏清抬頭,看向漫漫天際,藍色的天空被冰雪覆蓋,一片白茫茫。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空茫茫漫無邊際……


    突然,眼前那片白茫茫被一截煙青色擋住,顏清愣了愣,才意識到自己頭頂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把傘。


    她怔怔抬頭,就看見一張俊美而溫潤的臉。


    “顧淮舟……”


    “嗯。”


    顧淮舟點頭,將傘塞進顏清手中,拿過來福遞來的披風披到顏清身上,一邊替她係好帶子,一邊開口說道:“今日大雪,降溫了,有點涼。”


    “是啊郡主!”


    來福插嘴道:“今日殿下一下朝便說郡主今日恐會不開心,所以今日一整天便在找郡主,方才一直守在富貴賭坊那邊沒走呢……”


    顧淮舟瞥他一眼:“多嘴!”


    來福吐了吐舌頭。


    這些話分明是殿下方才吩咐的,故意讓他說給郡主聽的,殿下這腹黑的性子是真的一點都沒變。


    顏清愣住:“你一直在賭坊?”


    顧淮舟似乎別扭了一下,才輕輕頷首:“我知道你不想見我。”


    “我……”


    “我明白。”


    顏清更加愧疚了。


    顧淮舟對她這麽好,她竟然還想著避著他。


    “顧淮舟……”


    顏清情動地看著男人,在男人繾綣而溫柔的眼神中,她再也忍不住,一頭栽進男人懷中,哽咽:“我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有一點點……難過。”


    顧淮舟沒有說話,而是抬手輕拍著她的肩,無聲安慰。


    雪漸漸大了,路邊的攤販開始收起貨架,行人也匆匆迴家。


    路麵像是鋪上了一層白色的絨毯。


    俊美溫雅的男人一遍遍輕撫著懷中女子,神色溫柔而從容,一點也沒有受附近攤販影響。


    小廝撐著傘站在身旁。


    雪落而下,青紙傘下的人兒緊緊相擁,仿似世間最溫暖的存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顏清終於自男人懷中抬頭,眼眶紅紅地看著他:“我好了。”


    “嗯。”


    顧淮舟溫柔地將她淩亂的發捋順,依舊什麽也沒說。


    顏清等了半晌,忍不住問道:“你就沒什麽想說的?”


    男人想了想,忽然看著顏清的眼睛道:“去看看他吧。”


    顏清身體驀地僵住。


    片刻,她放鬆了下來,但卻垂著頭不語。


    顧淮舟接過來福手中的傘,輕撫顏清肩膀:“我陪你去。”


    顏清驀地抬頭看他。


    漆黑的眸底隱有水光閃過。


    半晌,她鼻音很重地‘嗯’了一聲。


    街道上已經沒什麽人了,路麵的雪也鋪了薄薄的一層,腳踩在上麵會有一種害怕踩空的感覺。


    但顏清握著顧淮舟的手,卻很安心。


    兩人一路都很安靜。


    到了顏府前,顏府大門打開著,門口的積雪也無人打掃。


    顏清看了一眼裏麵,空蕩蕩的似乎什麽都沒有。


    可她卻莫名有一絲緊張。


    “去吧。”


    顧淮舟握了握她的手,低頭看她:“我在這裏等你。”


    顏清看了他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鬆開顧淮舟,一個人進了顏府。


    府內的下人已經全部走了。


    昨日靈堂還沒拆,四處飄搖著紙線和落葉,假山旁的蓮花池上落滿了雪,整個顏府看起淒涼又陰森。


    顏君元跪在坐在顏老太太靈前,手中拿著一壺酒。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


    當看到顏清的身影時,顏君元嗤笑一聲:“怎麽,來看為父的笑話了?”


    顏清在他麵前站定,認真地問:“你是我父親嗎?”


    “哈!”


    顏君元忽然哈哈大笑:“對,我不是你父親,我可不能耐能生出你這麽厲害的女兒,你父親是西周君主,你可是西周公主呐,怎麽會有我這樣的父親哈哈哈……”


    顏清抿著唇:“曾經,我是真的希望你是我父親,是你不想要我這個女兒罷了。”


    顏君元冷嗤一聲,仰頭喝著酒。


    似乎根本不想理會顏清。


    顏清看著他臉上無所謂的表情,問出了那個前世就想問的問題:“您,後悔了嗎?”


    後悔沒有好好對待母親嗎?


    後悔對她的孺慕棄之敝履嗎?


    後悔站在齊王的船上,和陸嶠南、齊王一對對付將軍府嗎?


    你,可曾有過後悔?


    顏君元臉色忽然僵住。


    後悔嗎?


    他迴頭看著靈堂上還擺放著的顏老太太的牌位,又看了看冷清淒切的顏府,到如今如同一攤爛泥一般倒在地上的自己。


    他怎麽不後悔?


    他後悔死了!


    可是他卻不知道從哪一個節點開始後悔。


    “嗬……”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似哭似笑的聲音,然後繼教低頭喝酒。


    顏清並沒有等他的答案。


    似乎那個問題,她本身就沒想要答案。


    最後看了顏君元一眼,她轉身,離開了顏府。


    走到大門前時,突然聽到“噗通”一聲,有什麽落入水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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