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秧屏住了唿吸。


    她在心裏默念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然而下一瞬,眼前似出現陰影,餘光可見一片青綠衣擺。


    虞秧僵硬著轉過頭,對上男子黑沉的瞳色。


    她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就見[謝遲]微微側頭。


    竟然開了口。


    “你……”


    虞秧眼神微亮了些,她已經無處可逃,隻能努力溫柔語氣,試圖喚迴她認識的那個謝遲。


    “我,對是我,虞秧,秧秧!”


    ……


    就在一刻鍾前,虞秧和謝遲走出墓道,看到了一古老的祭壇。


    虞秧用大骨棒敲了兩下祭壇上的鼓。


    結果等她迴頭,就被[謝遲]盯上了。


    原本眸色極淡的男子跟入了魔一樣,眸色都跟著黑了。


    毫無感情地看著她,就像……在看一株小草。


    那明顯不是她認識的謝遲!!!


    虞秧腦中警鈴大作,轉身就跑。


    雖說上次謝遲犯病直接倒她身上了,但再來一次她也不敢賭什麽“真愛能治愈一切疾病”!她隻記得蘭在野說的謝遲一犯病,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連自個親爹都幹!她這弱胳膊弱腿,連一巴掌都擋不住!


    等她跑下祭壇,就看到[謝遲]站在高處望著她,並在她停下時,默默抬腿,優雅地下了階梯。


    顯然是要跟著虞秧。


    虞秧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扭頭就跑,哪裏能跑得通她就往哪跑,勢要跑到[謝遲]變迴正常人!


    記憶拉迴此時。


    虞秧一隻手扶著身側的棺木,同時悄悄放出了袖中的毒煙。


    她的眼睛眨也不敢眨看著[謝遲],扯著笑道:“你想起來了嗎?”


    [謝遲]安靜了會,說:“你……是我創造的。”


    虞秧:???


    她努力壓製著敲死[謝遲]的衝動,順著[謝遲]乖順道:“爹,您可算想起我了。”


    [謝遲]疑惑。


    “爹?”


    虞秧:“那……娘?”


    [謝遲]沉默片刻,說:“你可以叫我……”


    他忽地頓住,看向虞秧,“我叫什麽?”


    虞秧:“……。”鬼知道你叫什麽?看這廝,怎麽又和伍大人不大一樣。


    虞秧一頭霧水,這[謝遲]到底是謝遲的人格,還是什麽東西。


    [謝遲]見虞秧不說話,眸色愈深,幾乎整個眼睛都要變成黑色。


    “我隻是一念,有人留了我一念,有人……是你們……我說了殺了我,你們為什麽不聽話,殺了我……”


    [謝遲]的手忽地落到腰間的劍上。


    殺意似洪水般包圍了虞秧。


    虞秧驚得一屁股坐地上。


    她抬手射出袖箭,然而袖箭在射出的那刹那,直接消失了,就像是射入了另一個時空。


    謝遲已經抽出了劍。


    虞秧腦袋一嗡。


    完了。


    她就知道真愛救不了她!謝遲身上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我已經殺了你了!”虞秧吼道。


    她舉起大骨棒,對著[謝遲]腦門就來了一下,並閉上眼大喊:“看到沒有?這是你的腿!我都給你大卸八塊了,誰知道你還能活著迴來,你怎麽那麽難殺?!”


    那大骨棒猛地就砸[謝遲]腦袋上,發出‘咚’得一聲響。


    就跟敲木魚一樣。


    [謝遲]呆在了原地。


    虞秧睜開一隻眼,見[謝遲]腦門真紅了,又輕敲了一下。


    ‘咚’。


    [謝遲]跟著點了下頭,並茫然抬眸望著虞秧。


    虞秧輕咽了下口水。


    “你信我的話嗎?”


    [謝遲]目光落到那大骨棒上,輕點了下頭。


    “這是我的腿,你做得很好。”


    說完,他頂著頭上的大包站起身,並說:“不愧是我創造的第一個孩子,我很滿意。你確定給我卸了八塊?”


    虞秧感覺那殺意完全消失,才終於鬆了口氣。


    人,還是得靠自救。


    幸虧她跟這根大骨棒投緣,一直帶在身上。


    她扶著棺材,站了起來。


    “可能吧,我數了數,至少八塊。”


    [謝遲]搖頭。


    “八塊太少,一百零八塊比較合適。我的骨頭化不掉,你卸太少,隻要一組裝,就又成型了。多卸一些,海裏丟幾塊,火山口丟幾塊,更合適。”


    虞秧:“……。”真瘋子啊。


    她拍了拍衣擺,輕聲道:“那個……你是不是想死?”


    [謝遲]轉過頭看她,點了下頭。


    “想。”


    虞秧說:“那你要不……”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從荷包裏掏出幾張紙錢,靦腆笑說:“你看,這正好在墓裏,地方有了,我準備了紙錢,外頭還有口大棺材,條件也有了,我還是你孩子可以給你哭喪,天時地利人和,要不……你就走吧。”


    這[謝遲]要是不走,謝遲就迴不來。


    唉。


    這謝遲,到頭來還得她救。


    [謝遲]看了會虞秧手裏的紙錢,溫順點了下頭,並把劍遞給了虞秧。


    “我沒法自殺,你殺了我。”


    虞秧神色驟變。


    “你沒法離開這具身體嗎?我要是殺了你,那這身體原本的主人呢?”


    [謝遲]似乎才反應過來他這會用了旁人的身子。


    他閉上眼感受了會,片刻後睜開眼說:“他……也是我。應當是選擇輪迴做人的我。你對這身體動手,他會跟我一起消散。”


    虞秧攥緊了大骨棒。


    “有沒有別的法子,你走他留?”


    [謝遲]搖了搖頭,說:“我把我攜帶的規則種子,都剝離出來,創造了你們。我的記憶缺失嚴重。”


    虞秧擰眉,“那你什麽時候會再沉睡,讓原來的世子醒過來。”


    [謝遲]:“不知。”


    虞秧:“……。”她緊盯著[謝遲],見對方依舊麵無表情,最終泄了氣。


    罷了。


    按照以往的規律,謝遲肯定會醒。


    她收起大骨棒,問:“怎麽稱唿?”


    [謝遲]想了下,說:“我應當有名字的,當我不記得了,你可以用你的方式稱唿我,叫我爹也行。”


    虞秧嘴角微抽。


    “要不,就叫你大樹吧。你說我是你剝離出來的種子,那你肯定是植物,是樹對不對?華鐙族那燈就是棵青銅樹。”


    [謝遲]在發現虞秧可信任後,對虞秧的包容度倒是高了許多。


    這會點頭說:“雖然我一定不是棵樹,但你是我創造的孩子,我可以縱容你的頑劣。你就叫我大……”


    他目光落到室內棺材前頭的小碑上,說:“我記得我把我的姓給了我第一個孩子,你姓什麽?大樹太難聽了。”


    虞秧:“……。”


    她想到方才那袖箭消失的詭異場麵,很快調整了心緒。


    “往生族姓姬。”


    [謝遲]輕點了下頭,“那你就叫我姬大人。”


    虞秧:“……好的,雞大人。”


    她問:“姬大人,你有你所在身體的記憶嗎?”


    姬大人搖頭。


    “把我的念投到這個身體的人,想來是要二念合一,但這身體的念經過無數次輪迴轉世,已經成長為獨立的靈魂,它靈魂的執念就是為人,這種執念極其強大,足以將我壓製住。”


    虞秧:“那現在怎麽沒壓製住?”


    姬大人望向墓室裏的那具棺材。


    “因為這裏,是給我造的墓,是他們試圖複活我的墓。”


    他隻是看了眼,那棺材蓋就自個掀開了,驚得虞秧頭皮發麻。


    棺材裏,躺著個栩栩如生的美人,女子穿著華麗繁複紫色裙裳,雙手擱置腹部。


    女子突然睜開眼,伴著一聲痛徹心扉的“姬大人——”。


    她就在虞秧跟前化作了幹屍、白骨。


    虞秧渾身僵硬,連害怕都不會了。


    姬大人說:“這是祝由族的孩子,她獻祭了自己,希望能讓我複活。”


    他轉身走出墓室,這條墓道兩側有許多墓室,其中都放著棺材。


    隻一瞬間,虞秧聽到了各個墓室都傳出棺材蓋打開的聲音,旋即是一聲又一聲哀痛的“姬大人——”。


    她都可以想象到,那些棺材裏屍體化作白骨的場景。


    腿有些發軟。


    “他們為什麽要複活你?”


    姬大人說:“許是人有私欲。”


    虞秧問:“姬大人,你真是神仙嗎?”


    若非神力,如何能做到這地步?


    姬大人看了眼虞秧,朝著最開始虞秧逃走的祭壇走去,並漫不經心說:“這個身體的念已經獨立了,他不接納我,我沒法讀取他全部的記憶,你先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我再把我還存在的記憶告訴你。”


    虞秧沒想到姬大人這麽配合。


    她快步跟上姬大人,想了想,說:“那我就從我穿越開始說……”


    虞秧也不知自個說了多久,他們迴了祭壇。


    虞秧在說,姬大人則翻著謝遲的手劄,也不知道有沒有看進去,聽進去。


    許久。


    虞秧喝了口隨身帶著的水囊裏的水,說:“我們到這個地宮,就是想解開所有的謎題,包括百族想做什麽,以及謝遲身上的秘密……”


    姬大人“嗯”了聲。


    “但我沒法全都迴答你,你說的那個伍大人也是我,應該說是融入此方世界意識的我。”


    他轉過頭,見虞秧一臉不解,便道:“你可以把我看作三個人,一個是創造此方世界的我,一個是我死後融入此方世界成為規則的伍大人,一個是伍大人的執念輪迴成人的謝遲。”


    “我忘了我從哪來的,但我記得我需要創造一方世界,至於創造世界的其中一個緣由,是為了容納魂魄。比如,你所說的上頭那個陽界,人口驟減,一些陰魂無處投胎,擠在了陰界,為了開辟新的投胎通道,就需要新的世界。就像……人多了就要蓋房子一樣。而每創造一個世界,就得隕落一個神,這是神的職責。”


    “至於你說的百族,那是我帶來的規則種子。他們的存在是為了創世,摸索並定下此界人族繁衍生息的規則,比如,善惡觀、生死觀,當規則定下,此方世界就成型了。”


    “我的所有神力都會用來滋養這方世界,最終,我會成為世界的一部分。”


    姬大人說到這裏也很平靜。


    平靜到虞秧忍不住問:“那是死了嗎?盤古開天辟地?”


    姬大人說:“盤古?不是死,是滋養……當然,你也可以理解是死了,雖然我沒死成。”


    說到沒死成這點,姬大人神情莫名難過。


    虞秧:“那那個洞的事……”


    姬大人想了下,說:“那個老伍(伍大人)說的也沒錯,你拿我的骨頭去,可以把破碎的界補好。至於造出洞的人是誰,我答不上來,但那人手上應當也有我的骨頭……”


    說到這,他眸色又黑了,殺意頓起。


    虞秧剛要跳起來。


    姬大人就到了她身邊,並道:“再敲我一下。”


    虞秧立刻給姬大人腦殼來一下。


    ‘咚’的一聲,姬大人清醒了。


    他說:“難為留住我念的人,留的還是惡念。好在我惡念少。”


    他唯一的惡念,就是有人破壞他的神責——


    將全部的自己都用來滋養世界。


    姬大人跟著坐在台階上,說:“雖然你們這些孩子是我創造的,但多次輪迴後,你們已經不是我見過的孩子,我不了解你們。就像我、那位伍大人、謝遲,我們是三個人,我們有不同的想法。”


    虞秧點點頭。


    “肯定不是一個人。”


    她靈機一動,突然問:“姬大人,是不是出了這個墓,你就會睡去?”


    姬大人說:“或許是。”


    虞秧鬆了口氣。


    她還是忍不住主動問:“姬大人,你就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給我,幫我快點修補這個世界,找到把你的念留下的人嗎?”


    姬大人看著虞秧,眸子雖漆黑,但虞秧倒能感覺到沒有什麽惡意與情緒,就如同一開始,在看一棵草。


    也可能於姬大人來說,萬物生靈在他眼裏都是平等的草……


    他沉默了一會,說:“感覺到了,這地宮有些東西。”


    說完站起身,“走吧,孩子,既然此方世界的秩序已然亂了,那我就再種你一迴。”


    姬大人朝樓梯下走去,就聽得空氣中傳來諸多石門打開的聲響。


    “我感應到了三處屍骨,你去這三處找,剩餘部分應當都在我殘念無法感應之所,也就是造洞者的手中,”


    三個場景出現在虞秧腦海裏,虞秧立刻就知道剩餘的骨頭在哪裏了。


    姬大人說:“你要找那穿越者,一個個找未免麻煩……”


    “對!真的好沒效率。”虞秧幾步跑下樓梯跟上男子。


    感覺,她的金手指要升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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