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近四米高的連枝青銅燈,震撼了虞秧的雙目。


    燈座是個跪伏在地的小人,小人手裏抱著個小燭台,頭上則是長長的燈柱,燈柱上盤旋一條青銅燭龍,除此外,燈柱自上而下延伸出八根燈枝,枝條上都托著一燈座,直到最上頭是一鏤空的銅球,球內似另有小人盤坐。


    八個燈座,隻有最上頭的燈座點著火。


    那火焰極其明亮。


    空氣裏都似有股蘭香。


    與這青銅燈相比,眼前的古宅都顯得不那麽吸引人了。


    虞秧說:“這燈,該不會真燃了千年吧?”


    一旁的華鐙族族長燈燭摸著胡子,頗有些自得。


    “一千年不知道有沒有,反正我爹記事起它就沒滅過。”


    族長旁邊的族人小聲說:“滅過的,族長,老族長說他小時候亮著三燈,如今就剩一燈了。”


    燈燭捋胡子的動作停下,神色跟著暗淡下來。


    “是,等最後一盞燈滅掉,華鐙族也就不存在了。”


    虞秧好奇問:“為何會不存在?你們如今不是還在?”


    燈燭抬頭看著虞秧。


    在燈五出地道前,他其實跟燈五一起趴在神龕那看外頭。


    不止竹屋的神龕,另外石屋、木屋,也各有地道入口。


    那裏有洞,洞口是特殊的海物材質,可以將外頭的場景看得很清晰,也能聽到外頭的聲音。


    不知為何,那女子,給他一種詭異的臣服感。


    而旁邊那男子,則給他一種怪異的安全感。


    所以,他才允許燈五出地道去見魚寒隱。


    他如今是華鐙族最老的族人,他對天地的感知沒有退化完全,他相信自己的感覺,這對男女對華鐙族來說,絕不一般。


    燈燭腦中思緒萬千,但麵上的沉默也隻不過片刻。


    他如實對虞秧說:“我們已經孕育不出能施行招魂儀式的下一代了。魚寒隱他爺爺,其實也是華鐙族人,但他已經成外頭的人了,他的血沒有辦法得到燈的迴應,他不屬於華鐙族了。”


    他蒼老的聲音滿含悲傷地說:“等我們都死了,就再沒有華鐙族了。幽泉路上,再也沒有提燈人了。”


    虞秧聽著這些話。


    隻覺得有種漂浮的虛幻感,就好像在做夢一樣。


    身處在這被照亮的地底,眼前是古韻厚重的宅門,馥鬱蘭香,青銅燈照,宛如置身詭異夢境,一切都不像現實。


    但就是這種虛幻感,讓她有些想歎氣,歎什麽她也不知道,可能是歎一族命運,歎時間終要埋葬一些族群。


    她還是憑著本能歎了聲。


    又輕飄飄對燈燭說道:“節哀。”


    燈燭:“……好……”


    謝遲正站在燈下,看上頭繁複的銘文,看的還有些出神。


    虞秧走到旁邊,問:“你看得懂嗎?”


    謝遲誠實道:“看不懂。”


    虞秧:“那你看這麽入神?”


    “上頭有幾個字符,和龜甲上相同,”謝遲將手指落在臨近的一個銘文上,“你可還記得?我們在浮陽縣去過一座山神廟,我在廟裏撿了半塊龜甲。那龜甲如今在我行囊裏。”


    虞秧倒是想起來了。


    她吃驚道:“這你都能記得?”


    還能在這密密麻麻的銘文裏找到跟龜甲對應的字符。


    謝遲眼眸微彎,溫柔含笑。


    “或許,我生來對字符敏感些。”


    虞秧說:“那可太敏感了。”


    不過說來,她好像對符籙也很敏感,看一遍就能記得清楚。


    謝遲問在一旁打量二人的燈燭。


    “族長可識得這燈上銘文?”


    燈燭搖頭。


    “不認識,但我爹說上頭就是寫燈神的故事,也是我們華鐙族的故事。”


    老人微微仰頭,重複著那個跟子孫說了無數遍的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這天上隻有一個太陽,人稱金烏。金烏每日裏,都要從東邊飛起,一直飛到西邊落下。”


    “後來有一天,金烏覺得累了,它就不守規矩,每天從東邊飛起來,就待在東邊不動,還從東邊落下。”


    “這可遭了,我們西邊沒有光照了!百姓都生活在了黑暗裏!”


    燈燭說到這,神情都跟著激動起來。


    虞秧扯了扯唇角。


    嗯……


    一個世界有一個世界的神話故事嘛。


    謝遲很是給麵地問:“然後呢?”


    燈燭很滿意謝遲給他的反應。


    他扶了扶自個的帽子,說:“然後,就有人提出,若是燭龍在就好了,燭龍也能帶給我們光明。”


    “但是燭龍神已經仙逝了,唯有屍身留在章尾山。”


    “我們華鐙族造出了這燭龍燈,又用燭龍屍身熬製燈油。後八燈齊點,燭龍燈照,引燭龍魂歸,至此,西邊就有了自己的太陽。”


    “金烏發現,原來它不能一家獨大,它怕再不好好做事,它就會被殺死,於是又開始乖乖遵守規則,每日裏從東邊飛到西邊。”


    故事講完。


    燈燭說:“這就是我們華鐙族能壯大的原因,我們華鐙族拯救了世人。”


    他看向那青銅燈,“上頭的銘文,記得應該就是這件事了。”


    銘文嘛。


    一般都是記錄鑄造原因,以及鑄造工匠、鑄造地點之類的事情。


    他雖然看不懂那銘文,但覺得應該就是這個故事。


    畢竟,這故事是他爺爺講給他爹,他爹又講給他的。


    謝遲嗓音輕緩。


    “想來是的,華鐙族救世之舉叫人欽佩,多謝族長解惑。”


    燈燭笑逐顏開,眼睛都擠成了一條線。


    “客氣,太客氣了。”


    謝遲微微一笑,“族長,可否見識下招魂儀式?”


    燈燭招手道:“來,來這邊,到招魂室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屋內走去。


    一旁幾個華鐙族人都跟著。


    虞秧蹙眉道:“他一點也不防備我們。”


    若說華鐙族很單純,對外界人都很友好,那華鐙族也就不會把名字改提燈寨,藏在地底,沒有消息傳出去了。


    但眼前的華鐙族,確實對他們有求必應,過於友好了。


    謝遲說:“許是你我有不同之處。”


    龜甲、石盒、柱子、青銅燈,他們每去一個地方,都能碰到一些特殊東西,這些東西還似乎都有牽扯。


    後知後覺也該知道他們跟這些東西有關係了。


    虞秧點了點頭,“世子說得對。”


    二人跟著進了宅子。


    許是華鐙族的人身形都比較小。


    因而這古宅也要小上一些,那門比虞秧都要矮些。


    不過好在,進了門,裏頭空間還算足,至少能叫謝遲自立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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