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遲一邊用瓦片掘牆角,一邊應道:“建廟祭神多會在廟裏刻畫建廟的經過,諸如壁畫、碑文等,我少時讀各類遊記,其中有一本提到山中百姓不通字畫,但信仰極強,他們建廟時,會將與神明相關之物埋在廟裏。”


    虞秧一下來了興趣。


    “這座廟是聞蘭月的外祖母的爺爺參與建造,隔著五六代,那得是百年前的廟。”


    她立刻去拿了塊碎瓦片,蹲在謝遲旁邊一塊挖,並說:“世子,百年前的東西,拿去京城能值多少?若是靈丹妙藥……估摸著也不能用了。”


    謝遲失笑道:“說不得隻是兩件穿過的衣裳。”


    虞秧扭頭看向謝遲。


    “你說得,似乎更有可能。”


    她一下就沒了興致,並問:“世子,您怎麽知道東西埋在這個角落?若是要埋,不應該埋在廟宇的正下方嗎?”


    謝遲怔愣了下,說:“你說的有理。”


    虞秧呆住。


    所以,就是瞎挖?


    謝遲低笑出聲。


    虞秧霎時反應過來,她被騙了。


    她直勾勾盯著謝遲,溫聲說:“世子,你笑得真好看。”


    謝遲的笑瞬間僵硬。


    這下輪到虞秧笑了。


    她輕挑眉梢,一副不弱於人的模樣。


    謝遲眉宇間浮現無奈之色。


    虞秧失笑。


    她問:“所以世子為何要挖這處?”


    謝遲將手裏的瓦片遞給虞秧看,隻見瓦片上刻著一些她看不懂的字符,經年累月後,那些字符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謝遲說:“這是前朝天問族的文字,上頭寫著‘斡維焉係,天極焉加? 八柱何當,東南何虧?’。”


    虞秧隻留意到了“天極”二字。


    她問:“天極衛的天極?”


    謝遲微微頷首。


    “是。”


    虞秧蹙眉,“這句話是何意?”


    “這句話出自天問族的奇文《天問》。”


    謝遲繼續挖著土,並翻譯道:“叫天地運轉的繩子係在何處?天極那般遙遠延伸到了哪裏?八個擎天柱撐在哪裏?大地為何在東南虧陷?”


    他頓了下,又解釋道:“此句天極指的是天的南北兩極,天極衛的天極,應是天道之意,據聞是取自《黃帝四經》中的‘必盡天極,衰者複昌’。”


    “此句放在文裏的意思是征伐他國時,若不能做到天道準定的地步,那麽被征伐而衰落的國家會重新振作。但想來朝廷的天極衛取的是字麵之意,必遵從天道旨意,叫衰落的國家重新昌盛。”


    虞秧讀書少。


    在她消化謝遲的話時,謝遲已經挖了個坑出來。


    虞秧這才留意到,謝遲挖的正是廟的東南角。


    她忙跟著挖。


    二人挖了足足有小腿長的坑,就在虞秧想著是不是挖偏了了時候,隻聽悶悶的一聲咚,他們竟真的挖到東西了!


    *


    木桌上這會正擺著個石函(石製的匣子)。


    他們花了好一會功夫才把石函上的泥土清得幹淨了些。


    石函上刻著浮雕,雕的一道模糊身影,以及一男一女兩個孩童。


    左邊男童手裏拿著個圓盤彎著含笑的眸子,瞧著就像世家小公子。


    右邊女童額頭貼著張符麵無表情,瞧著就像喪喪的小僵屍。


    虞秧低頭看兩個小孩中間那道穿著大袖袍的身影,遲疑道:“這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怎麽刻得這麽糊,是被磨掉了嗎?”


    謝遲用指腹輕觸那道身影。


    “沒有磨損過,應當是工匠刻意如此雕刻,民間畫神、刻神,總是心懷敬畏,工匠許是隻求形似,不敢犯神威。”


    不過,隻這一道模糊身影,都能讓人感覺到那位“仙人”似能包容蒼生的氣質,可見工匠雕石技藝的出神入化。


    虞秧說:“那這兩個孩子肯定不是神。”


    雕得這麽精細。


    她低頭細看看,說:“世子,這還有名字。”


    謝遲跟著低頭,便見兩個孩子旁邊刻著小字,是天問族的文字。


    “金童、玉女。”


    他說:“許是跟著那位仙人的兩個孩子。”


    民間總管這樣的男童女童叫金童玉女。


    虞秧盯著那臉上貼著符的女童,怎麽也沒法把這喪氣的陰童跟“玉女”畫等。


    不過符……


    這符紙倒是有些巧。


    就是那符紋她沒見過。


    她看向謝遲,說:“世子,打開吧。”


    謝遲搖了搖頭,“打不開。”


    虞秧驚訝。


    縫隙就在那,怎麽會打不開。


    謝遲說:“我方才查驗過,此石函構造如鎖鑰,需用特定的‘提轉推拉’、‘九轉乾坤’之法才能打開,憑蠻力應當是開不起來。”


    他溫聲道:“你可以試下。”


    虞秧心中好奇。


    她去外頭撿了片葉子,嵌入縫隙,才進一點邊緣,葉子就彎折,顯然是遇到了阻礙。


    她歎道:“若是打不開,豈不是白挖那麽久的土。世子能看出這石頭出自何處嗎?”


    “石英岩不少見,”謝遲將石函倒了過來,又轉了轉,最後停在縫隙處。


    他舉起石函,走到門口,“這裏有個相字,應是那雕石者留下的。雖此石函存在年代久遠,但若遇著相氏石雕後人,倒是可以留意。”


    虞秧點頭。


    “還是世子心細。”


    謝遲隻聽了村子的傳聞,大概對石函裏存了什麽也不是特別感興趣。


    但虞秧卻覺得這石函有些要緊。


    她怎麽覺得那石函上的模糊身影,是她看的話本裏的祭師呢?


    隻是話本裏沒寫過祭師身邊有兩個孩子。


    也或者,後半本裏寫了?


    還有那石函上女童貼著的符紙,那麽巧,就是符紙……


    最要緊的是,祈福符生效後指向的是謝遲……或者是謝遲正在挖的石函。


    她說:“我迴去後,讓人去查查相氏石雕。”


    就是隔了百年。


    隻怕這石雕師家都不幹這個,甚至改名換姓了……


    謝遲道了聲“好”。


    二人在村子耗了快兩個時辰,便準備迴去。


    就在二人走出村子時,謝遲突然攬住虞秧的腰躲到了附近一間泥屋。


    破風聲響。


    一根利箭落在了他們剛剛站著的地方。


    黑衣男子從樹後走了出來,揚聲道:“我隻殺天極衛的男人,出來!”


    虞·非天極衛·女人·秧鬆了口氣。


    她接過謝遲手裏的石函,柔聲道:“世子,我會藏好,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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