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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個漫漫長夜。有人聽到馬蹄聲,有人看到天邊山火,有人撞見魏將軍剿匪歸來。


    天際微白,不知是誰第一個跑到衙門,發現衙門已經改頭換麵。


    新來的朱縣令圓滑事故,且聽說是在上京做過官的,他一開口就叫人忍不住信服。剿匪的那位是魏將軍,因大部分山匪提前逃了而憤恨不已。


    這兩人的道來無疑讓百姓鬆了一口氣,他們終於不用再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


    書房裏,溫折桑把一應事物交給朱子海的副手後就退了出去,隻順手拿走了謝貽寇閑來無事給自己做的一支書簽。


    迴去時撞見了從客院迴來的冬雪。


    “水小姐說她的東西已收拾好了,就等著和大人同行。”


    溫折桑點頭:“這就好。”


    “不好,一點也不好。”冬雪眼淚汪汪的,她指著衙門前院道,“今日天還沒亮就來了好些人,他們一聽要換縣令就開心得不得了,朱大人說什麽他們都聽,跟皇上親臨似的。可是他們怎麽能忘了小姐您呢?您剛來時這裏有多破敗,有多貧窮?要不是您,北郊到現在還荒著,大街上也到處都是乞丐、混混,甚至是那些孩子,也不一定有機會念書!您來時,他們都質疑您,輕賤您,可憑什麽朱大人什麽事都沒有就能備受愛戴?這不公平!”


    前院嘈雜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了過來,半點不像溫折桑做縣令時的模樣。


    說到底,人心本就不是公平的。


    溫折桑輕輕拽下她的手,帶著她迴屋,“隻要我做的事問心無愧,我就不會覺得委屈。況且朱大人和魏將軍一來就剿滅山匪,讓百姓心頭大定,百姓愛戴他們是很正常的事。”


    冬雪焦急地說:“可他們……他們根本不知道小姐的付出。”


    溫折桑笑著說:“以偏概全是很不好的習慣。要不我們來賭一賭?”


    冬雪訥訥:“賭……賭什麽?”


    “我賭還有人念著我的好,我賭我的付出並沒有付之東流。”溫折桑聲音不大,剛好能清晰地落進冬雪耳中。


    溫折桑來時帶的東西不多,離開收拾時也沒有增加多少。一日很快過去,離別也隻在旦夕。


    清早的露水還沒消失,衙門後門處停著幾輛馬車。衙役們沉默著幫溫折桑和水雁薇把箱籠搬上馬車。來圍觀的人不少,然而溫折桑沒露麵,他們隻小聲議論,並不敢惹人注意。


    “大人就這麽迴去,不知何時才能迴來。”冬雪把最後一本書放好,又忍不住開始歎氣,“好多人在外頭瞧著,可我看他們啊沒一個是想與大人道別的。”


    “會有的。”溫折桑摩挲著書簽說。


    一些人歡唿新縣令的道來,另一些人痛斥他們忘恩負義。


    善堂裏,幾個嬸子滿臉愁緒地把蔥油餅裝進籃子裏,她們今天天沒亮就起來了,本想給溫折桑送點好的,可思來想去卻發現沒什麽東西拿得出手。而銀錢珠寶他們更拿不出來,且是俗物,送給大人便是辱沒了大人。幾人一通合計,幹脆做起了蔥油餅,多多做些,好讓大人在路上夠吃。


    天光大亮,狗子娘突然拿了把鐵鍬出門,迴來時手裏多了一壇酒。


    她說:“當年我生了狗子的那年埋了兩壇酒,到現在也快十年了。說起來,要不是大人要走,我也想不起這東西。”


    春嬸把手一擦,笑道:“喲,你這眉毛擰得跟麻花兒似的。快些收起你這哭喪似的神情,大人要走了也該讓大人高高興興的,才不枉大人幫扶我們這麽多。”


    “也是,也是。”狗子娘走到井邊打了桶水,把酒壇子清洗幹淨,一邊憋著讓自己做出高興的表情,然而沒沒一會兒她就放棄了,“我就是想不通,溫大人為咱們、為清豐縣做了那麽多,怎麽還會有些個白眼兒狼!是,那魏將軍帶著人剿滅山匪是好事,可跟朱大人有什麽關係?他們就是見不得溫大人是女子,見不得溫大人的好!忘恩負義的東西!”


    “就是知道又能怎麽樣呢?你輕著點兒,當心壇子叫你打碎了。”春嬸兒將籃子蓋住,卻擋不住蔥油餅的香味兒,“走吧,去晚了大人就該離開了。”


    狗子娘吐了口濁氣,認命了,“曉得的,這就來。”


    兩人緊趕慢趕,到衙門時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隻見那衙門正門冷冷清清,偏僻的後門卻門庭若市。早先圍觀指點的人反而被擠到了最外頭。


    “這是怎麽迴事?”兩人踮起腳也看不到裏頭,隻能找了個人問。


    那人說:“溫大人威風呀,三個學堂今日都放假了,看看,都是趕來給溫大人送行的呢,哎,不知道的還當她是什麽大人物呢。”


    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狗子娘一時氣不過,要不是被春嬸拉著,還真要將他罵個狗血淋頭。


    兩人一邊擠一邊看,好容易擠到裏頭,一抬頭就看到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郎對著溫折桑稽首,且說著:“夫子總說大人學富五車,德才兼備,往日夫子教我們不準大人大人,今日小子有幸得大人指點,才知夫子並非信口開河。”


    溫折桑愛才,又看他大庭廣眾之下也能不卑不亢,心裏更喜歡了些,隻是她那些筆墨紙硯全放進馬車了,不好翻動。她暗暗一歎,熄了心思。


    她笑著說:“曾夫子也與我說起過你,是個不錯的孩子,若你肯下苦心,來日未必不能榮登金榜。”


    少年喜不自勝,他還太稚嫩,不會隱藏自己的心思,於是一張臉上全是喜悅,看得溫折桑也跟著放寬了心。


    狗子娘見少年開開心心地離開,忙叫道:“大人!大人!”


    ……


    “溫大小姐還沒好嗎?”前廳裏,朱子海悠哉悠哉喝著茶問衙役。


    衙役道:“溫大……大小姐和水小姐已經出了衙門,隻是有來送行的百姓堵了路,馬車一時走不動。”


    “咳咳……什麽?”朱子海一驚,“什麽叫堵了路,是有人在鬧事還是……”


    衙役憋著笑說:“大人想岔了,是因為溫大小姐在縣裏深得民心,所以百姓們直達她要離開後都很是不舍。”


    朱子海心裏納罕,臉上勉強笑著:“原來如此,聽說溫大小姐確實為清豐縣做了不少事,不過這要是耽擱久了,誤了時辰就不好了。你再去看看,讓百姓們盡快道別吧。”


    衙役點頭離開,步履匆匆地走到後門一看,圍觀的百姓散了不少,領頭的馬車已經開始前行了。他踮腳眺望著,目送著馬車遠去。


    “小姐,您要珍重啊!”溫折桑說不讓冬雪跟著,果真狠了心不讓她跟著。好在冬雪在縣裏認識些人,雖然不能再住在衙門,但也不是無處可去。


    “大人,一路保重!”狗子娘和春嬸哭哭啼啼地互相扶持著,在看到溫折桑從馬車裏探出頭來時,又忙不迭把眼淚一擦,擠出笑來。


    水雁薇在溫折桑身旁也跟著往外頭瞟了一眼,感慨道:“溫姐姐如此深得民心,想來此番離開也有諸多不舍吧。”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何況皇上聖旨已下,我又如何能抗旨不尊?”溫折桑說。縱然她心有不甘、不願,但她也不得不麵對現實。而且她相信終有一日她還會迴來的。


    水雁薇聽她說得輕巧,心裏一時有些疑惑,當初她一心入仕時可不像是能輕言放棄的。


    “其實……溫姐姐有沒有想過,皇上對溫姐姐甚是偏愛,若溫姐姐執意留在此處,想必皇上也不會不答應。隻是此次召溫姐姐迴上京實在有些突然,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水雁薇看到溫折桑放下小窗簾子,眼皮子垂著似在深思,她以為自己說動了溫折桑,卻不想溫折桑突然瞥向她,張口說著:“皇上是君,我等是臣,自古以來就沒有做臣子的忤逆主君還能有好下場的。皇上密信隻讓我速歸,旁的隻字未提,我也十分好奇。”


    水雁薇聞言麵露羞愧,慌忙解釋道:“是我想岔了,我隻以為溫姐姐不該就這麽放棄自己的誌向,如今迴了上京,便不知溫姐姐下一次還有沒有機會入仕。且明年三月又是一屆秀女入宮,以皇上對溫姐姐的喜愛,定然是……溫姐姐胸有大誌,一向不願與人虛與委蛇,若是入了宮,便再走不出來了。”


    溫折桑興致缺缺,反而笑話她:“我以為此番迴上京最大的問題是要如何麵對莊姨娘,她畢竟有了身孕,若一朝得子,我這嫡長女的地位恐怕就保不住了。”


    “溫姐姐貫會開玩笑。”水雁薇也笑著說,“溫姐姐若真是擔心這事,不必親自動手,隻放出話去,後宅裏有的是人讓莊姨娘‘意外小產’。”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溫折桑,想從她的神情裏看出蛛絲馬跡來,可惜溫折桑對她說的這些話一點興趣也沒有。她感受到馬車緩緩前行,她還知道隨行護衛的是魏將軍調撥的一支隊伍,而魏將軍之所以會這麽做,很大可能是受了皇上的命令。


    上京裏誰人不知皇上對她這位溫姐姐情根深種,甚至破例讓她獨自科考,讓她入仕為官。她也聽過後宮裏的一些傳言,那些宮中的貴人、娘娘都在說,幸虧溫折桑沒有入宮,否則皇上便該獨寵她一人了。


    水雁薇從前對那些話深信不疑,但今日她終於有了一些不一樣的看法。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可要兩人都有情,那才能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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