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占領公共租界,雖然也還是殺了一些人,但也沒有大範圍的襲擾平民,死的那些人也隻能說他們運氣不好……摲


    這話當然很沒道理,怎麽死的不是你呢?可也沒辦法。


    這一次日本占領公共租界,相比起此前造的種種事來說,已經好了很多。主要也是時至今日,日本人的兇狠已無需多言,窮苦的人民群眾如同小綿羊一般老實。往日繁華的公共租界,看起來立刻就少了很多熱鬧,不如原本那般車水馬龍。


    相反的,法租界倒是更熱鬧了許多。中央巡捕房的轄區,連續三天黑夜死亡人數上百,其他幾個捕房的情況也是如此,死亡人數相比往常都有明顯提高。綜合算下來,短短的三天時間中,法租界死了上千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


    這是因為突然湧入的大量在法租界沒有資產的流民,與原本法租界中積聚的流民之間的一場生存之爭。畢竟法租界就那麽大,資源其實也是有限的。而以前各方勢力,各行各業,都已經保持了相對穩定的狀態。現在大批量的,從公共租界湧入的三教九流的人為了生存,自然與他們相爭。


    此外,還有這段時間局勢不穩,各方勢力暗中的角逐,以及各方情報人員暗地裏的交鋒,這些都是要死人的。


    不過作為上層的肉食者,這對王言來說絲毫沒有影響。別說他的地頭上死三百,就是死一千,人們大抵也隻是感歎一下時局動蕩,世事維艱,而不會他的動作能力產生任何的質疑。因為這些人之中,沒有一個洋鬼子,都是各懷心思掙命的中國人。隻要控製在一定範圍,控製住影響,沒人在意。


    日本在中國的戰爭進程不很理想,在太平洋的戰場上跟美國打的也很焦灼,但是在東南亞一帶,卻是無往不利。每天都有日軍又攻克了哪裏的戰報傳迴來,於中國土地上的日軍中傳播,宣示著他們的武運長久。摲


    「王桑,這是東南亞最新的戰報,你看看吧。」


    岩井公館的茶室,岩井英一在桌子上的一摞文件中,拿起最上麵的一個遞過來。


    王言應聲放下茶杯,接過文件翻看起來。


    雖然這文件夾老大,但裏麵就夾了兩張紙,是翻譯過的電文。這年月電文最大的特點,就是短。用最少的字,說最多的話。他本身跟領導聯係,也是盡量精簡了說。倒也不是他發不起電報,畢竟電台是他自己的,被列入違禁品極難獲得的電池他也有的是,主要原因還是通信的效率問題。


    他定睛看去,隻見在第一張薄薄的紙上,寫著的是「四月六日,克定呂宋」。而第二張紙上,則是戰後梳理的詳細經過。


    顯然,第一張紙用的是明電碼,給兩黨以及其他的各方勢力看的。第二張是加密的,暫時還不能外泄,因為那涉及到眼下日軍於東南亞具體的位置所在,以及軍事部署,這是高級軍事機密。


    他沒有在第二張紙上多停留,隻是掃了一眼便合上了文件夾。他從認識岩井英一開始,對於這些文件從來都是漫不經心的,能避就避。摲


    而且呂宋離中國太遠了,日本戰勝的消息,對於他來說沒什麽價值。要說有價值的地方,也就是清楚目前日本在東南亞的一些情況,尤其***為重。因為現在的日本可是三線作戰,中國跟兩黨打,東南亞打著那些殖民地,太平洋跟美國為首的國家掰手腕。


    盡可能多的知道這些情況,便可以判斷日本實際的兵力,物資運輸方向,估摸著大致的經濟情況等等。畢竟戰爭是綜合國力,前邊是一個大頭兵,由這大頭兵而起的一條線,那是貫穿了日本全局情況的。在高度服從、統一的軍隊中,個體就是整體。


    不過這些事,王言也不用看,他閉著眼睛編好了,估算著時間往重慶發就行。


    他更在意的是,桌上那一摞文件的第二個,文件夾的封皮上寫著的是「北支那方麵軍掃蕩計劃」。北支那方麵軍,即日本在華北軍隊的統稱。這份文件的意思,不言而喻,就是針對在華北地區活動的紅黨軍隊實行掃蕩,這才是重要情報。


    岩井英一可不知道王言的情況,他看到的隻是王言看了下第一頁,停留了一下,而後就隻是簡單的翻看了第二頁,看了個抬頭概覽,就合上了文件夾。


    在岩井英一笑嗬嗬的注視下,王言看向身邊不遠坐著的一個日本人。這人同樣身材五短,不過身型削瘦,長著一雙三角眼,看人也是有些直勾勾的,給人一種鷹視狼顧之感。身著著輪軍大佐的軍裝,此人正是新任特高課課長,北川浩介。


    王言手中晃著文件夾,嘴裏招唿著:「北川課長。」摲


    「多謝王桑,我就不必了,在你來之前,我已經知道了。」


    王言點了點頭,又將文件遞給了岩井英一,感歎道:「大日本帝國果真兵鋒無敵,短短五個月時間,已經打下了東南亞大片的土地,在太平洋那邊也是殺的美英聯軍丟盔棄甲,看來想要實現*****指日可待啊。」


    岩井英一哈哈笑,他知道王言是吹捧,王言也知道他知道王言是吹捧,不光如此,王言其實還清楚不少日本內部的問題,這話說出來就跟放屁一樣,但他就喜歡聽。因為王言這種身份地位的中國人,說出來的吹捧的話,總是讓人心曠神怡。跟王言一樣的另一個人,是周福海。


    「王桑,你早就做了正確的選擇,不是麽?這共榮的大東亞,有你的一份。」


    「還要岩井先生多多提攜,也要北川課長多多關照。」


    岩井英一含笑點頭,北川浩介說道:「說起這個,王桑,有件事我想問問你,希望你能如實相告。」


    王言擺弄著茶具,給這倆小鬼子倒著茶水:「當然,北川課長請說。」摲


    「有關於明樓的姐姐,不知道您了解多少?」


    「說實話,明家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我隻是跟明樓的關係還不錯,畢竟他是主管經濟的,而我是個商人。關於我跟明樓相交的往事,岩井先生最是清楚。北川課長,有什麽事不妨直說。」


    北川浩介先感謝了王言給他倒茶,接著說道:「是這樣,半個月以前,特高課情報處發現明家跟隨永華實業的出城商隊中,夾帶私藏了違禁藥品以及電台的電池,我們秘密跟蹤這批藥品以及電池,發現最後流向了蘇州。後來配合那邊的特高課同事,我們抓捕了他們的交通員,經過審訊,他們是紅黨的人。而那批藥品,以及電台的電池,是要送給紅黨的蘇南根據地。


    不過因為紅黨察覺的早,及時撤離,我們沒能抓到他們的尾巴。這段時間,我們暗中調查了明家的產業,發現他們內部有紅黨潛伏的人,同永華實業潛伏的人,以及一家紅黨案中掌控的公司協作,給紅黨運輸物資補給。經過我們的確認,明鏡是知道這些事情的,而且有許多的資金、商業往來。作為永華實業的掌控者,我想問問,這些情況你清楚嗎?你覺得明樓是否清楚?」


    王言的眉頭早都配合著北川浩介說出來的話皺了起來,雖然北川浩介如此說,但無法確定真假,不知道到底是明樓有了紕漏,還是真的如北川浩介所說,是反向追查。


    腦子裏思緒萬千,麵上卻是毫不遲疑,幾乎是在北川浩介的話才落下,他就搖著頭,苦笑著接上了話:「我這才剛說,要北川課長多多關照,這就關照上了。我手下工人的情況,我是沒有了解的,即便是我手下的總經理顧永誠,也是一樣。岩井先生,北川課長,我一直都清楚,我手下的工人之中成分複雜,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分辨,除了無孔不入的兩黨特工,特高課、七十六號不是也有安插人手?


    前年的時候,因為我手下的一個經理,更是牽出了不少兩黨的人。那時候,還是汪曼春在呢,她主持的活動。當時若非岩井先生信任,我也無法全身而退。沒想到,安生日子沒過兩年,麻煩又到了我的頭上。不過我招工人,招管理者,沒辦法分辨他們到底是誰的人。我是做生意的,招他們來,隻要他們把活幹好了,那就萬事大吉。隻是當今形勢紛雜,這也是沒辦法杜絕的事,希望二位理解。摲


    岩井先生,北川課長,對於這些人,隻要掌握了切實的證據,該抓就抓。雖然我們有生意往來,但絕對不包括這種事情,我還是兩年前的態度,絕對配合,絕對不迴護,不搞小動作。


    至於明鏡的事,我是真的一點都不了解。我的合作對象是明樓,因為明樓在政府任職,所以生意上的事,由明鏡處理。這方麵的事情,你可以問問顧永誠,我的生意,多數都是他處理的。而且我跟明鏡不好接觸的原因,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的名聲不太好……」


    兩個小鬼子都是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他們當然了解,貪財好色麽。事實上,到了如今的地步,都不是上海灘了解了,是全中國的眼光不是放在家門口兩畝地上的人,基本都有了解。這主要源於,近幾年王言勢力的飛速膨脹。


    細究起來,不說錢款流向,全中國大發戰爭財撈錢的人中,他都是占前排的。他這樣的人,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仍舊能夠保證一定的獨立性,已經為很多人驚為天人了。如果此界新千年後再梳理這一段曆史,再有人搞什麽人生哲學,他都能和被極度推崇的曾國藩一較高下,有關他的雞湯圖書,足夠養活老大一批人。


    被倆小鬼子笑,王言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他隻是裝模作樣少見的屈指刮了下鼻尖,又動作連貫的用大拇指、拇指滑過兩邊的嘴角。


    待這倆人笑話過之後,他問道:「北川課長,你說的這件事牽扯到的人都抓了嗎?」


    「還沒有,目前我們在監視著,還沒到收網的時候。」摲


    「那你跟明樓說過麽?一會兒在這裏喝完了茶,我可是要跟明樓一起吃午飯的,要跟他談談公共租界中我那些產業的事。」


    「還沒說,所以我希望王先生暫時隱瞞一下。」


    王言搖頭歎氣,有些無奈:「北川課長,你是知道我這個人的,一向不想過多的知道你們的機密情報,否則出了什麽事,我真的有口難辨說不清。任何一次所謂的秘密行動,都不能保證百分百的保密,若是有什麽疏漏,迴頭你找到了我的頭上,那我不是冤死了?一會兒我會取消同明樓的午飯,並且最近一段時間都不見他,北川課長,這沒問題吧?」


    「王桑明哲保身,自然沒有問題。不過還望王桑找個妥當的理由,不要驚到了明樓。」


    「那是自然。」王言轉頭看向岩井英一,「明樓好像從進入新政府開始,就一直被懷疑,這可真是……」


    岩井英一笑嗬嗬的說道:「清者自清,如果他真的沒問題,誰又能如何呢?」


    「據我了解,他好像都不在理會七十六號的事了,隻是在那裏掛個名,應該沒什麽問題吧?還是沒問題的好,這人呐,就是念舊。這幾年我跟他合作的不錯,要真出了什麽問題,那倒是可惜了。」摲


    王言說的也不確定,想了想,他繼續說道,「北川課長,我個人還是想求個情。明鏡那裏還望手下留情,因為明家的生意,跟我的永華實業來往也很密切,一旦明家的生意出了問題,我也會受到一些影響。而且真說到向紅黨運輸東西,我送的也不少,這一點你應該是清楚的。我想,麻煩能少還是少一些的好。」


    他不是給明鏡求情,是給自己求情。畢竟他是個隻顧自己,貪生怕死的人,不會自找麻煩。他的話,透露出來的意思是,明鏡


    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是別耽誤了他的生意。他可是跟很多日本***合作的,影響他,就是影響一堆。這不是請求,這是警告。


    「這是當然,就算是你不開口,我也要考慮明樓,他這幾年經濟事務處理的非常好,貢獻很大。如果沒問題,岩井先生也會給他這個麵子的。而且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明鏡就算是紅黨,級別也並不高,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一條線。」


    「那就多謝岩井先生,北川課長了。」


    「好了,王桑,我們不說這些了,還是聊聊其他的大事吧,大日本帝國如今已經完全控製了中部太平洋……」


    王言笑嗬嗬的聽著岩井英一吹牛逼,是的,就是吹牛逼。岩井英一當然不可能跟他透露那麽多的消息,更多的,還是描摹未來美好藍圖。之所以找他過來,或許方才北川浩介的事是一個原因,但另一個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會捧哏啊。


    他知道,用不上幾天,美軍會空襲東京,嚇的他們人仰馬翻。他還知道,用不上兩個月,中途島戰役就將開打,這一仗,打崩了日本海軍……摲


    在這喝了一上午的茶水,王言借著岩井公館的電話,打去了明樓的辦公室,借口說臨時有事,改日再約。而後這才出了岩井公館,上車徑直離開去吃午飯。


    他的目光看著車窗外,腦子裏想著北川浩介說的事。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明樓目前是安全的。否則的話,也用不著找他說這些事,而是直接抄家了。


    如北川浩介所說,明樓在經濟司幹的不錯,一定程度上提振了日本統治下的大部地區經濟情況,給日本賺了不少錢。不過明樓的能力也就到這了,畢竟他再能耐,也架不住日本人剝削禍害。所以明樓還是不能輕動的,因為日本現在的經濟情況並不是很好。


    三八年的時候,就賣大煙籌集軍費,到了現在的四二年,又是多線作戰,大肆征兵。雖然有進項,但花的也更多。明樓這樣的人才,還是要顧忌一二的。


    不確定的是,北川浩介跟他說的話,到底有幾分正確。整體的大事肯定沒毛病,但問題是,到底哪裏出了問題,這才是關鍵。


    是先懷疑的明樓,還是先懷疑的明鏡,還是先在明鏡的上下線找到了突破口,還是真如北川浩介所說是通關的時候先被發現夾帶,有沒有被策反的人,之前特高課在蘇州的行動為什麽沒有驚動這邊,是真的行動失敗還是假的行動失敗,有沒有趁機策反紅黨成員反打入蘇南根據地亦或是蘇州地下黨組織。牽一發動全身,這些全都是要搞明白的問題,一個小小的疏忽,那都是要命的。摲


    不過這些問題,不是他的問題,是明樓的問題。因為他接觸不到下邊的細致信息,也不好過問,此事要點還是在明樓身上。


    如果明樓足夠聰明,他該能察覺到,臨近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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