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淨透明的日光穿過百葉窗,照在埃莉諾的臉上。溫和的輕風仿佛天使的吻,拂過她的臉頰。在一陣輕微的戰栗之中,她睜開了眼睛,看到光潔的天花板上吊著一盞孤零零的白熾燈。


    現在是白天,電燈沒有開。明明白日的光輝要勝過一切人造光源,她卻隻感到渾身如墜冰窟。伴隨著喉嚨處不斷傳來的刺痛感和枯竭般的幹渴,她漸漸迴憶起了自己先前的經曆,以及那一場有如虛幻般的夢境。


    眼淚不知不覺間就湧出眼眶,形成兩條河流,流過潔白如玉的臉頰。一枚名為思念的釘子深深地紮入了她的心髒之中,即便是到現在,也未能成功去除。好像是沙漠中饑渴的旅人尋求綠洲,她掙紮著從床上爬了起來,試圖離開這個孤獨而又恐怖的深淵。


    想要立即行動起來,這具身體卻顯得孱弱無比。盡管和凡妮莎同齡,但埃莉諾一向體弱多病,即使是在凡妮莎小時候生病最嚴重的那幾年之中,埃莉諾的體質也從未表現得比她的姐姐更好。在現今這種困難的局麵下,隻是下床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變得有如攀登白山一般困難。她才剛剛努力地讓雙腳觸碰到地麵,嚐試著站起身,卻立刻發現雙腿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撐自己的身體。在一聲驚唿之後,便猛地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強烈的挫敗感遠遠蓋過了摔跤導致的痛楚,讓她的情緒徹底失控,趴倒在地上,大聲地哭了起來。


    “嗚嗚......這裏是哪裏...我好害怕...救救我...哥哥...”


    這不止是情緒的發泄,還夾雜著一種本能式的,無意識的唿救。冥冥中埃莉諾產生了一種感覺,隻要她大聲唿喊,那麽哥哥就一定能夠聽到她的聲音,從而前來將她從這片可怕的孤獨之中拯救出去,就像是幼獸的唿喚總是能將母親引導到身邊來一樣。


    她在產生這類行為的時候並沒有清醒的意識,也沒有形成一個明確的目的。所以也未曾期待過她的哭喊會真的將消失已久的哥哥給召喚出來。在這種痛苦和絕望的泥潭中深陷了不知道多長時間,耳畔突然傳來了臥室門被推開的聲音。


    “埃莉諾!你沒事吧!”


    阿爾芒闖入了房間,將摔倒在地上哭泣的妹妹給攙扶了起來,抱在懷裏,愛憐地撫摸著她的腦袋。


    “別害怕,我就在這裏陪著你。”


    熟悉的聲音和氣味使她振奮了起來。睜開朦朧的眼睛,看到身邊確實是哥哥的麵容後,更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地抱著阿爾芒,好像害怕他突然再次消失似的。


    “沒關係的...沒關係。埃莉諾,我會保護你的。”


    阿爾芒就這麽靜靜地拍著妹妹的後背,輕聲安撫著她,直到好長時間過去,埃莉諾徹底花光了力氣,嗓子也哭啞了,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之後,阿爾芒將她帶到了客廳,聞訊而來的雨燕早已經貼心地準備好了手帕和水,隨時準備上前幫忙。


    在兩人的精心照料和安撫之下,埃莉諾的情緒終於慢慢地趨於穩定。阿爾芒讓她坐在沙發中央,一連喝掉了雨燕不斷送來的好幾杯水。


    “先是哥哥您突然不見,後來姐姐也消失了...我真的好害怕...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即使是在說這話的時候,埃莉諾的一隻手也死死地抓著阿爾芒的衣袖不放,這更是讓阿爾芒感到無地自容。隻好不斷地輕撫著妹妹的腦袋,試圖撫慰她受傷的心靈。


    “我是不是給大哥您添麻煩了?”


    “怎麽可能!”


    阿爾芒先是斷然否定,隨後看著埃莉諾令人心酸的無助神情,又深感愧疚難當。最後隻得長歎了一聲,將和自己一直以來所掩蓋的秘密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凡妮莎已經知曉了這一切,他本不想讓埃莉諾也卷入其中。可是現在,命運的航向由不得他來掌控。


    “惡魔...”


    果不其然,在聽了他的話之後,埃莉諾明顯有些緊張,抓著阿爾芒衣袖的手也隨之更用力了幾分。


    “實際上沒有你想象得那麽糟糕。現在我的情況相當穩定,那魔鬼無法影響我分毫。甚至我還在幹著驅魔人的工作,借助惡魔的力量。”


    “我這邊也是差不多的情況。”雨燕也點頭同意道。


    他們本是想要安撫埃莉諾,卻沒想到反而起了反效果。在聽到驅魔人這個字眼之後,埃莉諾的臉色不免又變得蒼白了幾分。


    “驅魔人...我的身體裏好像也有一個惡魔...我本來不想讓它進來的...現在要怎麽辦啊...那些驅魔人,他們會來殺死我嗎?”


    “沒必要擔心,你身體裏那個惡魔已經被我們趕走了。”


    “趕走了?”


    “沒錯。”阿爾芒溫和地點了點頭,“並且從今往後,再不會有魔鬼敢於盯上你。”


    “是因為哥哥的緣故嗎?”


    “姑且算是吧...總之,對於這些事你完全沒有擔心的必要,迴家去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所有的不快都會過去的。”


    埃莉諾抬起頭,緊盯著阿爾芒的眼睛。


    “那哥哥您呢?您不跟我一起迴去嗎?”


    “我還有些工作要做。”


    “也就是說,您又要拋下我一個人?”


    眼見著妹妹又要哭出來,阿爾芒趕緊嚐試安撫她的情緒。至於雨燕,感到自己這個外人顯得有些多餘,已經提前一步離開客廳,到廚房準備咖啡去了。


    “聽著,埃莉諾。”阿爾芒握住了妹妹的手,將其從衣袖上取了下來,放在手心,“現在的情況有些複雜,要詳細解釋的話很難說明清楚。我隻能告訴你,凡妮莎很安全,她隻是遇到了一些麻煩,而能夠將她從那些麻煩之中拯救出來的人隻有我。你明白嗎?如果我跟著你迴去了,那麽誰又能去將凡妮莎帶迴來?你是個聽話又堅強的孩子,你應該能夠理解這一點。”


    埃莉諾委屈巴巴地望著哥哥,沒有迴答。誠然此刻她絕不想輕易離開好不容易才重新見麵的哥哥身邊,但她也絕不希望姐姐遇到什麽不測。如果是因為自己的任性導致姐姐受了什麽傷害的話...


    最後,她沮喪地垂著腦袋,徹底安靜了下來。兄妹倆不再有任何交談,埃莉諾隻是依偎在阿爾芒的懷裏,感受著這份熟悉的溫暖。


    良久,她突然再次開口了。


    “那麽,哥哥您知道姐姐現在在什麽地方嗎?”


    這問題實在打了阿爾芒一個措手不及。他不想對埃莉諾撒謊,可如今的事實就是,不止凡妮莎,就連帶走她的大東方會現狀如何,他都絲毫沒有頭緒。


    沉默片刻後,他隻得老實地承認道:“現在確實還沒有找到這方麵的信息,但不用擔心,城裏的正義部和警察局都會協助我進行搜索。”


    “是因為姐姐不想見您,才故意躲起來的嗎?”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埃莉諾雙手緊握,放在大腿上,似乎顯得有些緊張:“我隻是感覺平時姐姐好像對您有很多不滿...”


    這話倒也確實不算錯。事情走到如今這個局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由於他這個當大哥的對妹妹們缺少關心。和埃莉諾不同,凡妮莎一向是個要強的孩子,和哥哥一樣的強烈自尊心使她並不會主動尋求兄長的關心和庇護。兄妹倆就好像是兩頭獅子,絕不會輕易向對方垂下高傲的頭顱。


    “沒關係的...”阿爾芒抓著埃莉諾細嫩的手掌,發出一陣苦笑,“總會有辦法找到她。”


    “如果原因出在姐姐身上,或許我確實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姐姐主動來見您。”


    一開始沉浸在憂傷中的阿爾芒並沒能理解到妹妹的這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麽。空氣一時間凝固了好幾秒鍾,他才如夢初醒一般,緊抓著埃莉諾的手,不可思議地問道:“你有辦法!?”


    埃莉諾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在姐姐離開之前,她曾給我們班上一位相當要好的朋友送過一朵百合花標本。姐姐還告訴她說,如果遇到了什麽麻煩,就撕掉所有的花瓣,她就會及時前來幫忙。”


    說到這裏,埃莉諾又有些頹喪地耷拉著肩膀:“當時姐姐也說過會給我製作一份同樣的,但後來她就突然消失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這確實是個相當意外的驚喜。毫無疑問,這些手段是從大東方會那裏學來的。凡妮莎是因為擔心周邊親人好友的安全,才會留下這麽一條破綻。


    那麽現在他隻需要拿到那朵百合花,就有機會將凡妮莎,或者至少是與大東方會相關的人員引出來!


    “她那個朋友叫什麽名字?現在在哪裏?”


    無聊...


    進入秋假以來,瑪蒂爾達的日常生活變得枯燥無比。這大概是十多年來最乏味,最無趣的一個假期。而之所以會造成如今這副局麵,則完全是拜那位名叫阿蒙的大惡魔所賜。


    沒錯,就是因為加尼葉歌劇院的事件,瑪蒂爾達在秋假中被完全禁止了獨自出門。盡管得益於某種神奇的力量庇佑,她在那可怕的事件中毫發無損地被救了出來,其後報紙上所報道的在歌劇院所發生的激烈戰鬥還是讓她和她的家人感到一陣後怕。


    所以為了讓她遠離動蕩餘波的威脅,也為了讓她安心休養,秋假中的絕大部分時間她都被禁足在家。隻能趴在窗台上無聊地數著樹梢上的飛鳥作為娛樂。


    這一天她還是和往常一樣,趴在窗台上無趣地掃視著街道上來往的行人。


    “愛情像一個自由的鳥兒,誰也不能馴服它,


    沒有人能夠捉住,它要拒絕你就沒辦法。


    不管你哀求或恐嚇,都給你一個不理睬。


    能說會道的我不喜歡,那沉默的人兒最可愛。”


    在絮語般的哼唱聲之中,她突然間瞥見了一個帶著幾分熟悉感的人影,她伸出手來擦了擦眼睛,發現對方也正站在不遠處的街對麵盯著她。


    “卡洛先生?”


    確認瑪蒂爾達已經看到了自己,阿爾芒低下頭,穿過街道,徑直朝著她的窗台下方走去。


    瑪蒂爾達所在的位置是二樓,所以隻需要站在街道上,就可以輕鬆地與其交談。街上的行人們也不會對他們投來太多奇怪的目光。隻不過是又一對你儂我儂的小情侶而已,任誰都會這麽想。


    不過對於兩名當事人來說,卻完全感受不到那種浪漫的氣氛。阿爾芒在她的下方站定,抬起腦袋。


    “好久不見。聽說上次城裏出事的時候,您還恰好待在歌劇院裏?”


    “唔...多虧了那些驅魔人先生把我從現場給救了出去。”


    望著下方的阿爾芒,瑪蒂爾達一時顯得有些尷尬。很明顯他是特意來這裏找自己的。是為了什麽呢?她不斷地在心中猜想各種可能性。


    “有件事我得請您幫個忙。”


    “我?”瑪蒂爾達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我能幫什麽忙?”


    “我聽說凡妮莎送了你一朵百合花。她還說如果出了什麽事,就撕下那朵花的花瓣。這樣她就會及時前來幫忙。”


    “她隻說了到那時候她可以幫我報警。”


    “她是我的妹妹,我很了解她。如果她有那個能力,她一定會親自出現的。現在,我需要那朵花。”


    瑪蒂爾達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


    “為什麽?出了什麽事嗎?”


    “我和她鬧了點矛盾,現在她離家出走了,怎麽找也找不到。那朵花是目前唯一能夠聯係到她的手段。您該不會已經把它用掉了吧。”


    “您稍稍等一會。”


    瑪蒂爾達從窗台上消失了,阿爾芒垂下頭,閉上眼睛苦惱地揉著自己的眉心。大概幾分鍾之後,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她握著一朵幹淨的鮮花重新出現在了窗台上。


    “說實話,我還挺舍不得的,這可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給我的禮物,之前一直放在床頭的花瓶裏呢!”


    她將那朵白百合丟了下來,阿爾芒伸出手穩穩地接住了它。即使是握在手裏,也完全看不出來這並非是剛剛摘下的鮮花,而是經過處理的標本。


    “多謝了。”


    他抬起頭打算道謝,卻發現瑪蒂爾達已經離開了。迴過頭環視四周時,才發現有不少路人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這也難怪,女孩子丟給男人一朵花,在外人看來確實是相當容易被誤會的場景。


    隻不過這朵花一到了他的手中,他就立刻將瑪蒂爾達的事給拋到腦後去了。她手上的溫度,身上的香水氣味,都被感官忽略。這朵百合如今就是一個號角,一個信號。隻要拔下花瓣,凡妮莎就有可能重新出現。


    讓這場鬧劇盡快結束把。


    他將百合握在胸前,如此默默祈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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