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一人死亡,三千二百八十九人受傷。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平民,軍人的傷亡人數隻占了這個數字的一小半,而驅魔人的比例則要更少。”


    總理把視線從麵前的報告上移開,透過一副眼鏡盯著穆勒的臉。


    “我是該誇獎你幹得不錯嗎?”


    穆勒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非常抱歉,總理閣下。”


    “我並不是在責怪你。”


    總理歎了一口氣,將報告順手放到了辦公桌上。


    “沒能及時發覺魔鬼的陰謀是個嚴重的失誤,但對手畢竟是那個阿蒙,它的狡詐和陰險就連我這個外行也有所耳聞。拿這一點來批判正義部的行動是不合常理的。不管怎麽說,至少你的人馬確實成功化解了更大的危機。除了歌劇院以外,城裏也沒有更多的建築物在戰鬥中受損。從結果上來看,這次行動確實值得表揚。”


    “感謝您的認可。但這次的勝利也少不了那些教會獵人的援助。”


    “獵人啊,辛苦他們了。不過話又說迴來,教廷真正的支援根本沒有來得及抵達這裏吧。”


    “是的,那位使徒和一同前來的增援隊伍恰好途徑萊昂,得知當地的正義部正在追獵安朵斯之後,便優先參與到了對安朵斯的剿滅之中。在得到了使徒親自帶隊的支援之後,萊昂的戰事已經於昨日夜裏順利結束,安朵斯同樣被成功驅逐。”


    “嗯。”總理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下麻煩事又少了一樁。”


    “目前使徒正在萊昂暫做停留,從他們發過來的傳真來看,如果光明城再沒有別的什麽變故發生的話,他們就打算直接從那裏返迴伊柯麗斯了。”


    “可惜啊,我還想設宴招待他們來著。”


    “使徒們大都公務繁忙,如果沒有迫不得已的緊急情況,他們基本不會出麵。”


    “我知道。也許之後我得安排一趟行程,專門去一趟伊柯麗斯。這次教廷可真是幫了我們不少的忙。”


    “是的。在驅逐阿蒙這件事上,他們確實幫了大忙。”


    “但這還不是他們所幫的最大的忙。”


    穆勒抬起腦袋,有些疑惑地看著坐在桌後的總理閣下,此時那張臉上正顯現著前所未有的愉快神情。


    “就在你來到這裏之前十分鍾,我剛剛收到一條最新的消息。伊柯麗斯派遣至勃蘭登堡的一名紅衣主教今天上午對赫爾馬的皇帝下發了措辭嚴厲的最後通牒,如果帝國膽敢在近期對共和國挑起戰爭,那麽教廷將會依據拉特蘭協約第二十四條對那個自大的皇帝和帝國政府絕大部分內閣成員施以絕罰!”


    受到昨天夜裏一係列風波的影響,聖克萊爾醫院已經人滿為患。大量重傷的病人都被優先送到了這座距離災害中心最近的大型醫院。連走廊上都被架起了臨時的病床,附近幾個教堂和修會的修女也被征集到此處,幫助這些手忙腳亂的醫生處理似乎無窮無盡的傷員。


    除了一般的市民以外,這裏還收治了許多參與了作戰的驅魔人,以及其他武裝力量的士兵。對於這些戰士來說,他們的戰鬥已經結束了。可對於這裏的醫生和修女們而言,他們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以賽亞找到阿爾芒的時候,他正握著帽子站在一處緊靠花園的二層露台上,無趣地注視著下方被改造成戰地醫院的花園。


    “這邊稍微遇到了一點狀況,你認識一個叫做瑪蒂爾達.格拉賽的女孩嗎?”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阿爾芒轉過臉看向以賽亞,眼神中略帶著一些困惑。


    “有過一麵之緣。怎麽了?”


    “她是昨天在歌劇院裏唯一一個未被阿蒙所迷惑的觀眾,這讓我們有些在意。在核實過她的身份之後,我們發現她是凡妮莎.卡洛的同班同學,也曾經上過那份死亡名單。”


    “上次我把她從刺客的手中救下時,確實對她的眼睛動了一點兒手腳。”


    關於菲尼克斯的力量,他始終不願意在代表著教會的以賽亞麵前多談。對方也沒有死抓住這個問題不放,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倒是可以說得通。對那孩子的進一步調查也沒能發現更多可疑的狀況。”


    聽得出來那女孩大概是沒有遇到什麽危險。但既然以賽亞在這裏提到了這個名字,就不可避免地將他的思緒帶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現在阿蒙已經被驅逐,短時間內大概是不會再有什麽新的問題出現了。”


    “希望如此。”


    思慮再三之後,他還是決定開口說出自己的請求。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您是阿爾芒.卡洛先生嗎?”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也讓他頓時警覺了起來。要知道這雖然是他的本名,可在他的日常當中,很少會有人使用這個名字來唿喚他。在與正義部和教會的同行交流時,他用的都是獵犬這個代號。而那些少有的與家人相處的時間裏,他的父母和妹妹們也不可能直接叫出他的全名。


    待他轉過身去,看到的卻是一張陌生的麵容。


    那是個報童,看上去不過十來歲,背著一個卡其色的小挎包,包裏還整齊地擺放著一大卷等待售出的報紙。


    見到阿爾芒沒有迴應,男孩看上去有些尷尬。


    “我是認錯人了嗎?您不是卡洛先生?”


    “我是。”他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這一點。


    “啊!那太好了!”


    男孩笑了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隨後他將手伸進隨身的挎包中翻找了一番。、


    “這裏有一封給您的信件。郵費已經付過了。”


    將一隻潔白的信封遞到阿爾芒手中之後,報童很快便穿過繁忙的走廊跑走了。阿爾芒盯著那隻信封,並沒有在外表上看到任何署名。


    “我想我大概知道送信人是誰。”


    “需要我迴避一下嗎?”以賽亞問道。


    “沒有那個必要。”


    於是在以賽亞的的注視中,阿爾芒拆開了那封信,取出了裝在信封裏的一張白色信紙。在閱讀信上的內容時,他也並沒有對以賽亞有所迴避。


    這封信的正文裏依然沒有署名,但從信的內容中就已經可以判明寫信人的身份。在讀完所有的文字後,阿爾芒有些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以賽亞卻似乎沒有太過於驚訝:“事實上,今天早上正義部那邊也收到了一封信,向我們預約了同一件事。”


    “我不理解。為什麽是我?”


    “誰知道呢?總之,按照先前的計劃,教廷將在合適的時候派遣代表來光明城,與他們展開初步的接洽。在這之前,他們大概不會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


    “那麽正義部也同意這次會麵?”


    以賽亞聳聳肩:“沒有反對的理由。在這次阿蒙的事件中,他們多多少少幫了我們一把。在這種前提下忽視他們提出的正當請求終歸是有些不太合適。”


    接著,以賽亞突然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會完全放棄對你的監管。你應當清楚自己的身份無論在哪裏都是一個敏感問題。教會允許你獨自前去赴會,卻絕不想看到任何節外生枝的狀況出現。”


    以賽亞的話中並沒有攜帶惡意,可在阿爾芒耳中卻依然無比刺耳。他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進行過多的探討,便隨手將信紙折了起來,塞迴到了口袋裏。


    “即便是在做出了這麽多的貢獻之後,你們還是不願意承認我的立場麽?”


    “大量的事實已經足夠證明你對共和國,對教會的忠誠。可是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隻會服從我的命令!我能完全掌控它!”


    此時兩人所站的過道上並沒有第三者的存在,但他突然提高的音量還是吸引了不少遠處醫生和傷員們的目光。被憤怒衝昏頭腦的阿爾芒這才被以賽亞的眼神澆了一盆冷水,這些絕不是能在公共場合談論的話題。


    “反正你們也不過是把我當成一個方便的打手而已。”


    “自從把你的事上報給伊柯麗斯之後,他們便一直在尋找將菲尼克斯從你的身上驅逐的方式。惡魔是不可信任,也不可控製的。我希望你能夠好好記住這一點。”


    胸腔中仿佛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由於擔心再繼續在這裏待下去恐怕會與以賽亞發生更加激烈的爭吵,阿爾芒將帽子戴上,越過以賽亞,朝著樓梯的方向走去。以賽亞沒有阻攔他。


    由於在與阿蒙交戰時身體過度透支,菲奧雷和羅蘭現在都在這座醫院裏靜養,自從斯托拉斯脫離控製後便陷入昏迷的弗朗索瓦絲也同樣在這裏。這些傷員的身份特殊,以賽亞和他的獵人小隊不得不親自進行看護和監視。在這種情況下,阿爾芒原則上不應該離開之前為他準備的那座特殊監獄。


    但這封邀請函讓他可以暫時從囹圄之中脫離。設宴的主人並沒有為他預留太多的時間,一離開醫院,他便按照信上的指示一路來到了兩個街區之外的一處公交站台前。在那裏,一輛通體漆黑的轎車正停靠在路邊,車邊還站著一個戴著禮帽,衣冠楚楚的陌生男子。他走到那男子跟前,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詢問,對方便搶先一步說話了。


    “想必您一定就是卡洛先生了。”


    每當有人叫到自己的真實姓氏時,他總是會下意識地感到心中一緊。一直以來阿爾芒.卡洛和獵犬都是兩個人,在他的心目當中,這兩個人永遠也不可能合二為一。


    他沒有迴答,隻是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對方。這個人看上去並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即便是阿爾芒在這裏記下了他的麵孔,想必一夜過去之後也就會立馬遺忘。倒不如不要把心思浪費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上。


    男人大概是將阿爾芒的沉默當成了默認,他取下帽子,拉開車門,彬彬有禮地弓腰請阿爾芒上車。


    他沒有從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惡意,可不知為何,在進入轎車裏的那一刹那,一種心悸感便如同電流一般迅速地爬過他的全身。


    就像是暴雨前的一陣雷鳴,這似乎預示著有什麽糟糕的事即將發生。


    他並沒有將心中的不安表現出來,在他上車後,那位紳士也跟著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上,衝他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阿爾芒扭過臉,望著窗外的景象,不再說話。


    他本以為這輛轎車將會把他們帶到他們的據點,就像是之前他去過的那個“神廟”,或者是類似的場所。然而他們的目的地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轎車停在了塞涅河畔的柳樹下,下車後,盯著不遠處那種黑色磚瓦的哥特式建築物,阿爾芒隻感到自己的神識一時有些恍惚。


    現在他大概知道之前的那種心悸感是從何而來的了。


    那位紳士貼心地走到前方為他引路,他麻木地邁動雙腿跟了上去。短短一百米不到的距離,他卻走得有如同行軍般艱難。一想到接下來可能會麵對的狀況,脊背上就不由得一陣發涼。


    “上午好,卡洛先生。”


    一個白色的人影正站在修道院正門內側,等待著兩人。阿爾芒隻是抬頭瞥了主管一眼,便將視線從他的身上移開了。


    “您沒有必要感到緊張,我們今天邀請您來到這裏,隻是想要與您就今後的合作一事進行一次愉快的會談。”


    “我並不能代表教會,你們找錯人了。”


    “與教會的合作是另一方麵,我們更看重的是與您個人的合作。詳細情況還請進去我們一同詳述。”


    主管和一開始的那名紳士一左一右,對著阿爾芒做出了邀請的手勢。此時阿爾芒已經猜到了不少的真相,他的情緒漸漸恢複了過來,深吸一口氣,走進了修道院的大門。


    果不其然,在踏進那間古樸肅穆的禮拜堂時,他第一眼便看見了那個正跪在受難像前握緊雙手默默祈禱的背影。寬鬆的修女長袍遮蔽了她的身形,卻並不妨礙阿爾芒認出自己的親人。


    一種油然而生的恐懼讓他打起了退堂鼓,使他幾乎想要立即離開這個神聖莊嚴的場所。可就在此時,一張寬闊的大手輕輕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迴過頭去,看到大師正站在身後衝自己微笑。


    “進來吧,咱們有很多事要聊。”


    就連開口拒絕的勇氣都已經失去,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戴上鐐銬的犯人,被強行押進了禮拜堂之中。可實際上,並沒有人強迫他。大師走在前方,主管和那名紳士跟在他身後一米開外的位置。不知何時,原先正在祈禱的修女已經轉過身,用沉靜的視線望著自己的侄子。


    “好久不見了,阿爾芒。”


    阿爾芒的腦子一時宕了機,他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方式在這種狀況下作出迴答。便隻好垂下腦袋,避開了姑姑的視線。大師走到薇拉的麵前停下,雙方各自頷首行禮,隨後,他轉過身,凝視著局促不安的阿爾芒。


    “也許您會對此感到驚訝,並且相當不適應。但還請放心,咱們今天便可以在這裏好好地坐下來聊一聊,您的一切困惑都將得到解答。”


    薇拉也衝著阿爾芒微笑了一下,隨即便轉過身,邁步走進了禮拜堂側麵廊道的陰影之中。待姑姑離開之後,阿爾芒才感到壓在自己胸口上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唿吸也慢慢變得均勻下來。


    在大師的指引下,他和對方一起並排坐到了最前排的椅子上。那名紳士也已經離開了現場,此時偌大的禮拜堂內隻剩下了他和大師,以及站在後方的主管三人。


    “所以,我姑姑她也是你們中的一員?”


    “她是一名優秀的姐妹,很久以前就是。”


    “她對我的事知道多少?”


    大師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容。


    “我們所知道的,她全都知道。”


    也就是說,姑姑近乎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阿爾芒和這位姑姑談不上有多親密,十二歲之前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但至少在十三歲以後的記憶裏,他和其他的家人,包括父親在內,都很少與這位早年間就已經皈依了聖主的姑姑有太多的來往。


    但有一個人例外:凡妮莎似乎不時會與姑姑進行交流。他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妹妹的私事,如果姑姑把這些事告訴了凡妮莎,凡妮莎又告訴埃莉諾,那該怎麽辦?最親密的家人可能會知曉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麵,一直以來都是他心中揮之不去的一個夢魘。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姑姑應該不會做出那樣的愚蠢行徑。既然她是他們之中的一員,就應該對惡魔這些漫遊在人類社會邊緣的怪物的危險性有所了解。即便是拋棄了世俗的雜念,成為了一名修女,對親人的感情也是無從舍棄的,如果她為了凡妮莎她們考慮的話,就不應該向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孩透露哪怕一個字。


    但他的幻想在幾秒鍾之後就被徹底摧毀了。


    一陣平穩的腳步聲從姑姑離開的走廊之中傳來,阿爾芒下意識地扭過頭,看向重新迴到禮拜堂中的姑姑,還有隨她一同進來的另一個嬌小人影。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一陣莫名的惡心感讓他幾乎要吐出來。但這具身體不需要進食,他的胃裏除了胃酸以外,什麽都沒有。


    待他的視線重新完成聚焦,姑姑已經帶著那個人來到了他的麵前。那雙熟悉的眼睛如今被抹上了一層悲傷,正憂心忡忡地望著他的臉。


    強忍著胸口的不適感,他衝著那個人發出了憤怒的質問。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凡妮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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