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宅邸到第三分隊後移的陣地,之間不過短短數百米距離。如果沒有中間那一片茂密的針葉林遮擋視線的話,獵人們大概站在原地就可以看清楚陣地上的景象。


    穿越這片鬆林同樣不需要太長時間,獵人們很快就看到了那些正在大聲唿喊,如同工蟻一般四處奔走的火槍手們的身影,以及公路上那一陣陣熊熊燃燒的火光。


    眼前的場景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糕,在林地的邊緣躺著一些傷員,但他們應該不是在這場爆炸之中受傷的,所有傷員身上都是槍傷或者刀傷,看起來他們就是主管口中那些陷入自相殘殺的第二分隊成員。有一些火槍手正在負責照顧他們。


    向負責警戒的哨兵證明了身份之後,五人得以穿過警戒線,進入了這片臨時陣地。以賽亞隨手抓來一個火槍手進行問話,得知了指揮官所在的位置。


    波德萊爾和杜倫尼正在靠近公路的地方,指揮著火槍手們滅火和搬運物資。在來到他們身邊,看到眼前的場景時,以賽亞的整張臉都拉了下來。


    “這是誰幹的?”


    波德萊爾轉過頭,和之前比起來,這位指揮官的樣子略有些狼狽。他那沾滿泥土的風衣上有好幾條撕裂的痕跡,看起來像是由刀劍所留下的。所幸從他的動作上可以知道他並沒有受傷。看到以賽亞的臉,他微微揚起了眉毛。


    “一個該死的惡魔。那混蛋悄悄溜進來把我們的所有轎車都給炸上了天。”


    “車上有人嗎?”


    “沒有。開車的都是士兵,車隊發生爆炸的時候,都和我們在一起。沒有人在爆炸中受傷,隻是損失了一部分物資。但也不會對接下來的行動造成影響。”


    “那魔鬼跑掉了?”


    “它動手的時候就被我們的人發覺,幾名火槍手把他給射成了篩子,卻沒能來得及阻止它。”


    順著波德萊爾手指的方向望去,以賽亞果然看到了由火槍手們守衛的一具布滿彈孔,又被燒成了焦炭的黑色軀體。


    杜倫尼這時也開口了:“那家夥用的不是法術,而是炸藥。天曉得它從哪裏搞來了那麽多的炸藥,全都扔進了停在路邊的那些車下,然後一並引爆。”


    波德萊爾仍然感到有些後怕:“幸虧他的目標是那些車,而不是我們的陣地。那些炸藥如果丟進旁邊的陣地裏,不知道又要造成多少傷亡。”


    以賽亞這時發覺了問題所在:“為什麽那魔鬼要特意炸掉這些車?”


    “也許是為了防止我們開車去追它們的領主?”波德萊爾盯著以賽亞身邊的主管說道,“你的那位夥伴不是帶著我們的人去追趕獵犬了麽?”


    主管則不緊不慢地答道:“獵犬朝著西方去了,那裏全都是森林,我不認為這些車子可以在追擊阿蒙的時候派上用場。”


    “那真是奇了怪了。”


    陣地上的情況勉強還算是穩定,附近也再沒有更多的惡魔出現並發動襲擊。與火槍衛隊的兩位指揮官通過氣之後,以賽亞認為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跟上獵犬的步伐,其他人也表示同意。


    “我和你們一起去。”杜倫尼背上了自己的步槍,並召集了一批火槍手共同行動。如此一來,追擊的隊伍變成了四名教會獵人和包括杜倫尼本人的12名火槍手,以及一位大東方會的主管。


    “需要更多的人手支援嗎?我這裏還有幾個完好的小隊可以調動。”波德萊爾問道。


    以賽亞拒絕了他的提議。


    “我們已經見識過了,在阿蒙的麵前,數量並不能構成有效的優勢。你們留在這裏,堅守陣地。”


    波德萊爾聳聳肩:“了解了。”


    一身白袍的主管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作為向導。眾人一路小跑著穿越空曠的原野,朝著西方的森林進發。夜已經很深了,天空中厚重的雲層遮擋了星星的光輝,在這片遠離城市的曠野之中,獵人們竭盡所能地追蹤著獵物的足跡。


    抵達森林的外圍時,他們遠遠地聽到了一陣尖厲的鳥鳴。這時杜倫尼低聲提醒眾人:“那是火槍手的訊號,大概是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我們得給他們一個迴應。”


    於是隊伍停了下來,凝望著前方籠罩在陰森夜幕之中的樹林。他們仍然處在平原上,周圍沒有任何掩護。


    杜倫尼走到隊伍的最前方,同樣吹了一聲淒厲的,像是鳥鳴一般的口哨。然後,有幾個黑漆漆的影子從前方的樹林之中走了出來,麵對著剛剛趕來的獵人和火槍手們。他們的身上沒有任何照明,除了兩隻能夠反射出月光的眼睛以外,全身上下都包裹在與這片夜色一模一樣的黑暗之中。


    “分隊長!”


    杜倫尼走上前時,這些全身上下包裹在黑色鬥篷中的偵察兵衝著他敬了一個禮,而他也站直身體迴了一個禮。


    “有發現任何異常嗎?”


    偵察兵搖了搖頭。


    “有一些通往深處的足跡,但向導建議我們不要繼續孤軍深入。”


    眾人朝著偵察兵的身後望去,看到了他口中的向導。白袍主管已經站到了他那位黑色兄弟的身邊,而黑色的主管依然保持著沉默,像是一棵樹幹似的站在那裏。


    “自古以來,樹林就是適合設置伏兵的好地方,阿蒙一定會利用這一點。所以接下來的路程,諸位必須多加小心。”


    “我可以使用洞察之眼嗎?”以賽亞問道。


    “隻要你們沒有看到那些髒東西,請隨意。”


    於是以賽亞站在人群中心,再次頌唱咒文,將神聖的火苗銘刻於在場所有戰士的眼中。這一次,那些詭異的女仆沒有再出現。洞察之眼也沒有發現任何其他可疑的存在。


    “所有人,保持陣型,注意警戒四周。”


    兩名主管和那支作為斥候的火槍手小隊繼續走在最前方探路。四名獵人緊隨其後,最後麵是由杜倫尼帶領的十二人小隊。即便是有了洞察之眼的加護,在森林中前進時也必須時刻小心。樹林向來就不是適合交戰的場所,尤其是對進攻方來說。阿米尼烏斯帶領一群蠻族就能夠在密林之中全殲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帝國軍隊。而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千九百年,戰鬥的方式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變化,森林的威脅卻一如既往。


    此時火槍手們的心中大都惴惴不安。他們走在追尋敵人的路上,既想要盡快發現目標,完成這項光榮的任務,卻又對那不安定的未來感到一陣恐懼。如果真的正麵撞上阿蒙,他們這支臨時組織起來的隊伍當中,有幾人能夠站到最後?


    在這裏,仿佛時間的流逝也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明明正處盛夏時分,樹林之中卻始終透著一股令人發寒的陰涼。盡管四周鮮花盛開,綠草成蔭,也絲毫沒能改變這種陰森的氣氛。偶爾有幾道慘淡的月光透過密集的樹冠照到鬆軟的泥土之上,製造出格外顯眼的光斑。


    而最惹人反感的無異於那些毫無規律的夜風。當那微風輕輕穿過林間時,往往會帶起一陣陣沙啞的低鳴——那是樹枝在風中瑟瑟抖動的聲音。而這些聲音對於時刻繃緊神經的驅魔人們來說簡直是難以忍受的折磨,每當他們舉槍瞄準傳來聲音的方向時,那裏卻都隻有一陣輕輕搖曳著的樹枝。


    除了偶爾傳來的鳥鳴和他們自己不小心踩斷樹枝的聲音以外,驅魔人們什麽都聽不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前行了多長時間。但一定足夠長,因為有的戰士已經開始懷疑隊伍究竟有沒有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哪怕是以賽亞本人,此時心中也開始產生了一點小小的疑慮。隻有兩名主管,依舊邁著堅定的步子繼續向前。


    “你們確定獵犬就在前麵?”以賽亞沉聲問道,“我沒有看到任何新鮮的痕跡。”


    沒有人迴答他。兩名主管突然間停下了腳步。看到他們的動作,跟在後麵的偵察兵們心中一緊,立刻提起精神,靠在樹幹上隱蔽自己的身形,並睜大眼睛密切搜索著黑暗中的一切。


    以賽亞抬起手,衝著後方的杜倫尼發了一個信號,示意後麵的隊伍保持距離。隨後他帶著自己的小隊繼續向前,來到了兩名主管的身邊。


    也就是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輕微的,像是樹叢被撥開的聲音。前方的密林之中有什麽東西在活動。而且從響動的規模看來,那物體不太可能是什麽生活在森林之中的可愛小動物。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舉起了槍,屏住唿吸,靜靜等待著那個東西從陰影之中現出身形。


    幾秒鍾後,握著一把手槍的阿爾芒從前方的灌木叢中走了出來。他看著麵前緊張的眾人,臉色和夜空一樣陰沉。


    “你們總算來了。”


    偵察兵們並不認識阿爾芒,但他們都大致聽說過獵犬的樣貌,所以對眼前的情形也猜了個七七八八。兩名主管保持著沉默,什麽話都沒有說。至於以賽亞,他那雙跳躍著金色火焰的眸子依然在前方的人影身上不停打量著。


    洞察之眼沒有在眼前這個人的身上發現異常的痕跡,這應該不是阿蒙弄出來的幻象。可不知為何,自從看到這張臉開始,以賽亞的心中就湧上了一絲不安。


    對方的眼神如同冰山一般寒冷而僵硬。以賽亞曾經在獵犬的眼睛中看到過這樣的眼神,那是放棄一切,不抱任何希望的眼神。


    但是這種眼神不應該在這裏出現。


    “阿蒙朝南方跑了。咱們最好趁著它還沒有跑遠的時候趕緊跟上去。”


    說完,不顧在場其他人的反應,阿爾芒便徑直越過眾人身邊,朝著林間另一條不起眼的小徑走去。


    包括後來趕上來,看到這副景象的杜倫尼在內,火槍手們沒有做出任何行動。三名獵人也麵麵相覷,最後統一將視線投向了隊長,等待接下來的命令。兩位主管則始終站在原地——準確地說是一位,那位黑袍主管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就像是水融化在水中一樣無影無蹤。


    阿爾芒沒有停下來等待他們的意思。看著他越走越遠,以賽亞思酌片刻,拔出了腰間的手槍。


    “砰!”


    刺耳槍響打破了夜晚的寧靜。沒有人知道為什麽以賽亞要開槍。但槍聲無疑提供了一種信號,一種交戰的信號。


    在場的驅魔人紛紛舉起槍,瞄準了以賽亞射擊的方向。在那裏,阿爾芒剛剛轉過身來,側對著以賽亞和其他人。在子彈出膛的一刹那,他用肉眼無法看清的敏捷動作躲開了那一發子彈。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盯著以賽亞,沉聲問道。


    “站好。”以賽亞用命令般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站在那裏,把胸膛,不,把你的心髒露出來。”


    死一般的沉默降臨了這片森林,就連剛剛開始一直唿嘯個不停的夜風也停了下來。火槍手們瞄準著阿爾芒,卻完全沒有做好開火的準備。


    打破這片沉默的是第二聲槍響,子彈依然是從以賽亞的槍口中射出的。那時阿爾芒剛剛舉起的手槍,一發子彈就命中了手槍的槍身,將其擊飛脫手而出。失去武器的阿爾芒依然沒有表現出任何慌張,隻是冷冷地盯著以賽亞。


    “終於露出獠牙,打算撕毀協約,在這裏悄悄處理掉我了?”


    “如果你真的是獵犬,那麽想必這一發子彈對你來說不過隻是撓癢癢而已。”以賽亞再次命令道,“撕開你的胸膛,把你的心髒露出來!”


    就在兩人對峙期間,在場的其他驅魔人則一直緊張地檢視著阿爾芒全身上下的各個角落,試圖從中找出一些足以證明眼前的這位獵犬是一個偽裝者的證據。然而洞察之眼沒能取得任何成果,在所有人,包括以賽亞本人的眼中,站在對麵的那個人無疑就是獵犬的模樣。


    但以賽亞能夠肯定,至少這具軀體之中的靈魂一定是別的什麽東西,不是阿爾芒,也不是菲尼克斯。


    天鷹這時突然想起了什麽,他扭頭望去,看到白主管就在不遠處注視著這一切。於是他挪動步子,來到了主管的身邊。


    “你們不是在獵犬的身上做了標記嗎?現在標記還在嗎?”天鷹低聲問道。


    隻要主管能夠給出明確的迴答,那麽這裏的衝突就會立刻得到解決或是處理。但主管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標記隻能確定大致的方向,並且還有一定程度的延遲。獵犬來過這裏,但我無法保證他現在就在這裏。”


    如此一來情況會變得很糟糕。如果連洞察之眼都無法撕破對方的偽裝,那麽他們還有什麽手段能夠驗證對方的身份?亦或者那人真的是阿爾芒,現在發生的事隻不過是隊長的疑心病過重?


    天鷹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隊長。跟隨著以賽亞行動多年,他知道隊長的直覺有時候會準得可怕。


    “你應該知道,在對手是那個阿蒙的情況下,這是必要的懷疑。如果你真的是本人,那麽最好做點什麽來證明自己的身份。”杜倫尼這時也走上前,開口勸說道。


    “那麽為什麽不先懷疑你們自己,和你們身邊的人呢?難道你們之中就沒有可能藏著奸細嗎?”


    “不可能。在場的人自從出發以來就從未離開過我的視線。”


    “是嗎?可我覺得那家夥就是阿蒙派來打入你們之中的一員,你們看,他不是連頭上的角都長出來了嗎?”


    阿爾芒抬起手,指向了包圍網一側的方向,那裏是偵察兵們所處的位置。聽到他的話,杜倫尼心中一驚,朝著那個方向望去,看到阿爾芒所指的那位偵察兵的頭頂居然真的長有一雙公牛般的尖角!


    感受到周圍同伴朝自己投來的異樣目光,那位偵察兵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伸手向自己的頭頂摸去。在摸到那堅硬角質層的一刻,他麵罩下的臉頓時變得煞白。


    “我不是!我什麽都不知道!”


    但在事實麵前,任何辯解都是蒼白無力的。火槍手們瞬間調轉槍口,瞄準了那位驚慌失措的偵察兵,並等待著杜倫尼下達命令。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被這異變吸引了目光。四名教會獵人依然死死地盯著阿爾芒。尤其是以賽亞,即便光線如此昏暗,他也依然成功捕捉到了阿爾芒嘴角所勾起的那一抹淺淺的笑意。


    “把身子轉過來!麵對我!”他幾乎是用雷霆一般的聲音怒吼到。


    “如你所願。”


    阿爾芒完全轉過身,伸手拉開外套的衣領,將赤裸的胸膛完全暴露在了以賽亞的麵前。此時他嘴上的笑意已經收斂了,但眼中卻依然保持著一股邪魅的興奮。


    “開槍吧。還是說,需要我為你標出心髒的位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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