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事故發生時,天鷹和查理的視線一直鎖定在瘋子的動作上,他們已經在心中做好了應對一切變故的準備,可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還是讓他們始料未及。


    那隻瞎眼的公牛正在咀嚼著草料,而瘋子將手連同鮮草一同放進它的口中時,它那粗糙但堅硬的牙齒輕鬆地咬傷了男人的手指,隨著一聲痛苦的慘叫,瘋子手臂向後一拉,將鮮血淋漓的手指給抽了出來,連帶著向後倒退了好幾步,又沒能站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薩拉赫!!!你這個該死的蠢蛋!快來人啊!去把醫生叫過來!”


    看到那瘋子因為自己的愚蠢行徑受傷,感到生意被打攪的工坊主似乎相當火大,他第一時間朝著瘋子的方向走了過去,並同時招唿空閑的工人上前幫忙,可他才剛剛走出第一步,一聲大喝就讓他停下了腳步。


    “迴來!所有人退下!離他們遠點!!!”


    工坊主先是一愣,待他轉過身時,卻看到天鷹和查理兩人的手中正各自握著一把漆黑的手槍。


    “真主在上!你們不是商人!!!”


    “不想死的話就滾遠一些!”


    天鷹沒有時間去和這位既恐慌又憤怒的工坊主理論,也沒有去注意那倒在地上的瘋子的哀嚎,而是神情嚴肅地盯著那隻瞎眼的公牛。它的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紅色血痕,仿佛是因為受到了人們大唿小叫的驚嚇,如今它正躁動不安地踱著步子,僅剩的一隻眼睛不斷地在人群之中掃視著。但如果隻是這樣,天鷹和查理還不至於會如此緊張。


    之所以兩人都不惜暴露身份拔出了武器,正是因為他們注意到那公牛的獨眼中閃過了一道兇狠的光芒。


    突然間,那公牛鳴叫了一聲,隨即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之中發了狂,牛車的車廂依然通過車轅連接在它的身上,它的行動也沒有受到絲毫阻礙。


    它先是猛地一個扭頭,用頭頂的尖角捅進了身邊同伴的脖子,那隻公牛在淒慘的鳴叫中噴灑著鮮血倒下了,兩匹公牛共同連接的車轅也在這巨大力量的衝擊之下應聲斷裂,隨即失去控製的獨眼公牛宛如伊比利亞的那些鬥牛一般,兇狠地朝著那些措手不及的工人們衝撞了過去!


    “砰!砰!砰!”


    隨著一係列槍聲響起,數發.45的手槍彈唿嘯著撲向了那兇暴的公牛。鑒於公牛的體格要遠勝於一般人類,兩名驅魔人並不指望這些手槍彈可以立即攔下這頭發狂的公牛,而隻是希望能夠借此幹擾它的行動,以便後續對這可憐的牲畜進行處決。但是當那些子彈撞到公牛的身上,卻好像是撞到鋼板一樣被彈開的時候,兩人的臉色一瞬間都沉了下來。


    “查理!裝填銀彈!”


    公牛的衝撞沒有受到絲毫阻礙,好在那些工人們已經得到了提醒,驚叫著躲向了一旁。這一次突襲沒有撞到任何人,卻直接摧毀了公牛麵前的牆壁,在那土牆上開出了一個大洞,頓時大量沙塵被卷到空中,和坍塌的圍牆一起將那公牛的身軀淹沒其中。


    兩位驅魔人熟練地退出彈匣,從口袋裏取出了提前準備好的銀彈彈匣裝入槍中。由於銀彈的珍貴性,在確認需要與惡魔交戰之前,驅魔人們往往不會提前將這些特殊的子彈裝在槍裏。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惡魔會是以這樣的形式出現?


    沒有時間讓驅魔人們去思考這個問題,下一秒,那公牛的身影從煙塵之中浮現,筆直地衝著兩名驅魔人們衝了過來!


    包括工坊主在內的其他人都已經被發狂的公牛和剛剛的槍響所嚇得丟了魂,他們不顧一切地朝著正門的方向逃去。其餘幸存的公牛們也同樣因為這場暴動而不安地嘶鳴著,並艱難地拖著身上的車廂,試圖遠離這混亂的現場。


    天鷹依舊保持著冷靜,發現那公牛是衝著自己而來後,他冷靜地為手槍上了膛,默默地站在原地凝視著公牛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在那尖利的牛角頂到自己的前一秒才猛然側身閃避。失去目標的公牛來不及刹車,撞上了那些堆放在院子裏還沒有來得及搬離的原木。與此同時,數發銀彈撕裂了它的皮毛,鑽進了它的血肉。


    雖然他們的攻擊成功地對那公牛造成了傷害,但兩人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前所未有的狀況讓他們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以麵對一切有可能出現的糟糕狀況。好在這個時候,發現情況不對勁的菲奧雷和阿爾芒也同時從院子外麵衝了進來。


    “與惡魔接戰!裝填銀彈!”


    在天鷹開口提醒的同時,阿爾芒已經抬手瞄準著那公牛開始射擊了。那公牛剛剛從散亂的原木堆裏起身,又被好幾發接踵而至的子彈撕裂了軀體。顯而易見,菲奧雷和阿爾芒兩人的槍裏從一開始就填裝了致命的銀彈。


    尋常情況下這些銀彈已經足夠消滅一個普通的惡魔,可這次驅魔人們的對手變成了一頭憤怒的公牛,其肉體強度本身就要高過一般人類,過去無往不利的銀彈此時卻很難對那公牛造成致命的傷害。縱使身中了數十槍,公牛的動作卻依然不見停頓,那隻獨眼依然睜大著,鮮血一般的猩紅填滿了眼眶。


    “該死!這樣沒辦法殺死它!瞄著心髒打!”


    天鷹一邊換著彈匣,一邊緊張地閃避著兇暴公牛的襲擊。他們當然知道對付惡魔最重要的事就是摧毀它們的心髒。可平日裏它們瞄準的都是人類心髒的位置,如今要將子彈送入一頭狂怒鬥牛的心髒裏,談何易事?


    在邪惡力量的加護下,公牛跑起來時宛如傳說中神明的戰車一般,帶著兇蠻,勢不可當的力量,仿佛可以將麵前的一切全部碾碎成齏粉。尋常人絕不可能在它狂暴的力量麵前昂起頭顱,唯有這些常年與死神為伍的驅魔人們,才能在這足以令大地震顫的攻勢下站穩腳跟。


    當那公牛轉頭朝著查理衝去的時候,查理冷靜地瞄準它的胸腔射出了三發子彈,可由於無法確定心髒的實際位置,以及公牛整體相對於人類更低的姿態,其中兩發子彈全都被公牛的腦袋給擋了下來,第三發子彈命中了前胸,依然沒能阻止公牛的衝鋒。


    他同樣用敏捷的步子躲開了公牛的衝擊。眼前的情景看似兇險,實際上對於驅魔人們來說完全遊刃有餘。這公牛和以往他們所遇到過的所有惡魔都不一樣,雖然無比兇猛狂暴,卻沒有多少智力,驅魔人們的身法和技巧可要遠遠超過伊比利亞的鬥牛士。如果戰鬥就這麽持續下去,哪怕到它累斃為止,都不可能傷到驅魔人們一根毫毛。


    前提是它不會突然發狂,逃離這個現場,衝進城市。那樣的後果不堪設想。


    阿爾芒的聖徒之錘和菲奧雷的幾發銀彈一同從側麵擊中了公牛的身體。銀彈順利帶起了幾朵血花,法術卻如同撞到礁石的浪花一般迅速破碎了。


    “確認法術無效!這混蛋的確是惡魔!”


    “那家夥的腦袋太礙事了!”


    “那就把他的腦袋給擰下來!”


    “你說得倒是輕巧!”


    菲奧雷快速換上第三個彈匣,下一輪射擊全部瞄準了公牛的脖子。雖然銀彈對這野獸的殺傷力有限,但數量可以彌補威力上的不足。新一輪射擊結束之後,公牛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而遭到驅魔人們重點關注的脖子也被開出了好幾個血洞,皮肉都已經被撕裂,隻剩下頑強的脊椎骨依然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腦袋。但縱然變成了這幅慘烈的模樣,公牛仍然沒有任何虛弱的跡象,它宛如來自地獄的魔鬼本尊,蹄子踏著火焰,身體浸著鮮血,再次調整了方向,破碎的頭顱之上,嘴裏喘著重重的粗氣,瞄準了驅魔人們,開始了新一輪的衝鋒。


    和之前一樣,想要躲開這樣的衝擊對驅魔人們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他們各自冷靜地維持著開火,換彈,再開火的動作,不斷地用子彈削弱著公牛的力量,並在公牛撞向他們之前閃開致命的一擊。


    隻是在這時,他們都忽略了現場還有一個人的存在。


    當阿爾芒翻身閃過那朝他撲過來的公牛時,他赫然發現在那公牛行進路線的前方,有一個人正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以他的反應,絕對不可能躲開公牛的襲擊。


    “那裏還有傷員!”


    “該死!是那個瘋子!”


    “來不及了!射擊它的腳踝!”


    驅魔人們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將手中的子彈盡可能地射向公牛的四足,嚐試著阻止近在眼前的悲劇,卻還是為時已晚。下一秒,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粗壯的牛角如同利劍一般穿透了剛剛站起來的瘋子的身體,同時公牛的軀體繼續向前,將瘋子整個人都頂撞到了身後的牆壁上,並摧毀了牆麵,將殘破的磚石染成一片赤紅。


    “去他媽的!”


    菲奧雷大罵了一聲,丟下了剛剛清空彈匣的手槍。


    “全部都給老子退下!”


    這一聲怒吼震住了包括阿爾芒在內的所有人。天鷹和查理首先做出反應,他們各自朝著院牆的方向退了好幾步。雖然阿爾芒不知道菲奧雷要做些什麽,但通過眼角的餘光注意到其他人的動作之後,他也識趣地抽身後退,遠離了戰場的中央。


    如此一來,菲奧雷便得以與惡魔毫無阻礙地麵對麵。當阿爾芒抬起頭望向那公牛時,赫然發現站在廢墟之中再度轉身的公牛似乎和之前相比顯得更加強壯,更加兇殘可怖了。它的身軀好像膨脹了一大圈,一些猩紅色的堅硬結構開始從它身體各處的傷口之中浮現,堅硬的甲殼開始從皮下生長出來,並慢慢覆蓋全身。在這一刻,阿爾芒終於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直以來那邪惡氣息的源頭,有如蓬勃的地獄之火在他的麵前灼燒,滾燙的熱浪讓他睜不開眼睛。


    但他並沒有來得及為那公牛的變化而驚訝,當他側目看向菲奧雷時,卻看到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手中已經握住了一把長劍,高高地舉在了胸前。


    那長劍是從哪裏來的?它們這趟出來執行任務應該沒有攜帶這種長兵器才對。很快他就發現了自己的謬誤,那並非是一把真實的長劍,而是一道純白色的光芒,在菲奧雷的手中匯聚成了長劍的模樣。


    所以那應該是某種法術,菲奧雷打算用法術做什麽?


    不顧阿爾芒的驚奇,菲奧雷如同高塔一般站穩了腳跟,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劍。那長劍散發出有如太陽一般的光輝,將他包裹在其中,令人難以直視。


    “dium spiritus,quod est verbum dei。”


    如同祈禱的咒文從菲奧雷的口中低聲念出,他手中的光芒變得愈發強烈,甚至完全掩蓋了長劍的外形。於此同時,阿爾芒感受到有什麽東西發生了變化。


    某種強烈不安的情緒在他的心中浮現,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戰栗了起來。宛如厭光的蟲子遭到了太陽的直射,意識的本能催促著他盡快逃離自己身邊的威脅。


    那公牛似乎也受到了眼前發生的巨大變化,一時間它沒有再次發起攻擊,甚至還稍微向後倒退了兩步,就好像是在害怕眼前的景象一般。


    至於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阿爾芒就不太清楚了。那光芒變成了一輪嶄新的太陽,讓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寂靜包圍了一切,惡魔的嘶吼連帶著血腥味全部從他的感知中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空氣中蒸騰翻滾的熱浪,仿佛是某種至高無上的存在將他從原本的世界剝離,並放逐到了這片虛無的空間之中。


    三秒鍾之後,奪目的光芒完全消失,感受到流動的空氣拂過他的皮膚,阿爾芒得以重新睜開雙眼,檢查眼前的狀況。菲奧雷手中的長劍消失不見,他好像是變戲法一般摸出來一根香煙和一盒火柴,站在院子中央,為自己點上了一根煙。


    而在他的正對麵,那頭惡魔化的公牛已經倒在了原地。一個碗口粗細的可怕傷口呈現在它的前胸之上,貫穿了大半個胸腔,幾乎將它的身體分成了兩半。那裏本應該有一顆通紅而猙獰的惡魔心髒,如今已然空空蕩蕩。先前爆發出來的那股邪惡氣息現在也終於在他的感知之中徹底灰飛煙滅。


    “結束了。”


    菲奧雷叼著煙,把先前被丟下的手槍撿了起來,重新收到了腰間隱藏的槍套之中,仿佛換了另一個人格一般,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清點損失,處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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