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香料燃燒所產生的煙霧繚繞在關押斯托拉斯的牢房之中,一名身披黑色長袍的主教手握經文,在捆綁著大惡魔的椅子邊一邊轉圈,一邊念念有詞。天鷹和查理兩人一左一右站在椅子兩側,神情嚴肅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在透明玻璃牆壁的另一側,則是來現場參觀這驅魔儀式的其他幾人。奧瑞恩和麵無表情的以賽亞一起站在正中央,忐忑不安的阿爾芒則靠在一側的牆壁上,扭過頭望著玻璃牆。隨主教一同前來的兩名聖仆一言不發地佇立在另一麵牆邊。至於菲奧雷,這個男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搬了一把椅子過來,他坐在椅子上,悠哉遊哉地將雙手抱在腦後,仿佛眼前所發生的根本就不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但這的確是一件足夠寫進曆史書中的大事。類似的驅魔儀式此前並非從未進行過,但將斯托拉斯這樣強大的具名惡魔作為驅逐對象,這就是史上第一次。


    也正因為如此,即使是伊柯麗斯的教廷,對於這次的驅魔儀式能否順利進行也沒有太大的把握。由聖座冕下親自指定,一名高階主教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光明城,並在獵人分隊的協助下對斯托拉斯進行第一次驅逐嚐試。


    綁在斯托拉斯身上的捆帶更多了,就連它的嘴巴也被一根綁帶扣上,連腦袋一起死死地固定在椅背上。和獵人分隊這些經驗豐富的戰士們不同,這位主教在這兇殘的大惡魔麵前就好像是花瓣一樣脆弱。為了防止意外傷亡的出現,獵人分隊的兩名戰士才會站在大惡魔的身邊,以便可能出現的任何狀況做出反應。


    在繞行了數十圈之後,主教在斯托拉斯的麵前停下,伸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隨後取下了胸前的銀質十字架吊墜,將其按在了斯托拉斯的頭上。


    那隻不過是神職人員所攜帶的最普通不過的銀吊墜,在接觸到斯托拉斯身體的一瞬間,就好像是烙鐵接觸了血肉一般,一陣白色的煙霧從接觸的部位瞬間升騰而起。斯托拉斯似乎發出了一係列痛苦的哀嚎,但它的身體被束縛,嘴巴也被堵上,身上的數根銀釘更是鎖死了它的一切行動。


    主教緊皺著眉頭,一隻手將銀吊墜死死地按在眼前這具軀體的頭頂,同時口中低聲誦念著經文。斯托拉斯的掙紮變得越來越劇烈了,盡管明白有兩名經驗豐富的戰士就在身邊保護著自己,主教的額頭上還是不免冒出了一陣冷汗。在麵對這樣危險的大惡魔時,很少有人能夠時刻保持鎮定。


    事實證明獵人們考慮得的確相當充分。在這樣的儀式持續了大概一分鍾之後,斯托拉斯痛苦的悶哼開始漸漸減弱。身體掙紮的幅度也開始緩和了下來。阿爾芒一度以為終點就在眼前,斯托拉斯馬上就會被順利驅逐,被打迴到那永不見天日的地獄之中。


    但他的好心情就到此為止了。在某一個瞬間,他清楚地看到斯托拉斯那隻已經被摧毀的右臂上快速地長出了一條纖細的觸腕,那觸腕的尖端好似長著毒蛇的尖牙,以閃電般的速度衝著麵前的主教撲去!


    好在站在一旁的天鷹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他迅速伸出手,在那觸腕擊中主教的前一秒猛然抓住了它,並硬生生地將它整個從斯托拉斯的身體上扯了下來!離開身體的觸腕迅速化作了血水從天鷹的皮革手套上流淌而下。


    那位主教正專心致誌於手頭上的工作,惡魔的反擊並沒有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但他的工作仍不見得順利。他緊閉著眼睛,顆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滴下。握著十字架的手也不住顫抖。獵人們可以幫助他遠離惡魔在物理層麵上發起的攻擊,卻無法幫他分擔來自靈魂層麵的腐蝕。具名惡魔所帶來的壓力如同一座高山,壓得這位主教喘不過氣。


    甚至於幾分鍾之後,主教手中的十字架竟哢嚓一聲斷裂了開來。主教悶哼了一聲,鬆開手,連著向後退了好幾步,才在查理的攙扶下穩住了身形。


    隨著儀式的中斷,斯托拉斯的哀嚎也停止了。它的眼中依然彌漫著一股邪惡的猩紅色霧氣,死死地凝視著眼前的主教和驅魔人。


    阿爾芒看到那位主教站直了身體,好像對兩名驅魔人說了些什麽,隨即他搖了搖頭,先一步退出了監牢。天鷹和查理沒有離開,他們返迴了原處,繼續守衛在斯托拉斯的身邊。


    不一會兒,阿爾芒等人所在的觀察室大門就被推開了,那位主教將破碎的十字架握在手心裏,捂著胸口走了進來。除了菲奧雷以外,所有人都轉過身望向了他。


    “具名惡魔的力量實在是太過於強大,按照以往的方式無法將它從那女孩身上驅離。”他接過聖仆遞過來的手帕擦去了額頭上的汗水,又將其送上來的茶水一飲而盡,蒼白的臉色才稍微變得紅潤了一些。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以賽亞問道。


    主教思考了幾秒鍾,臉上不時露出焦慮的表情。最後他輕輕搖了搖頭。


    “就我個人的建議,最好還是盡快將它處決。驅逐這具名惡魔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並且還伴隨著不可控製的風險。最重要的是,這女孩的靈魂多半已經被它吞幹淨了。就算驅逐了斯托拉斯,恐怕也隻能剩下一具空殼。那樣就太得不償失了。”


    以賽亞沒有說話,而是將視線投向了阿爾芒。那位主教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這位年輕人。從外人的視角看來,伊柯麗斯的驅魔人做事要征求如此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的意見,這實在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那是不可能的。契約一旦簽訂,就必須得到履行。否則惡魔沒有權力收割靈魂。它所簽訂的契約是殺死我,不管從哪個層麵上來看,這個契約都沒有完成。記住我們的約定,以賽亞。”


    話雖如此,這個理論並沒有得到完全證實。盡管不清楚阿爾芒的身份,但他既然可以用這樣隨意的口吻和身為獵人分隊小隊長的以賽亞說話,就絕不會是什麽泛泛之輩。也許是光明城的哪個精英驅魔人?或者火槍衛隊的某個指揮官?但不管正確答案是哪一個,他看上去都實在是顯得太過於年輕了一些。主教默默地想到。他決定不再繼續插嘴,將這裏的事態全都交由以賽亞去判斷。


    “你也聽到了,強行驅逐斯托拉斯的代價會相當大。”


    “怎樣的代價?具體說說看?”


    以賽亞望向主教,算是將話語權交到了他的手上。這位主教也沒有推辭,一本正經地開口做出了解釋。


    “首先是人手。隻靠我一個人的神術無法對斯托拉斯實現壓製,想要將其壓製到能夠安全進行儀式的程度,保守估計需要至少兩名和我一樣的高階主教。您應該清楚我們這樣的高階主教並不是可以隨意調動的資源。第二個問題是材料。這裏不是伊柯麗斯,沒有隨處可見的聖物用於抑製邪惡力量。所以為了引起帷幕的注意,需要更多的消耗型材料來填補這一溝壑。那些材料大都昂貴,並難以快速獲取。第三,即使是在做好萬全準備的情況下,我們也沒有自信可以保證在儀式的過程中不會出現失控。這畢竟是整個人類世界的第一次嚐試,一旦在某個環節出了岔子,讓斯托拉斯掙脫了束縛,恐怕將會造成難以想象的災難。和那樣的可怕後果比起來,區區一條人命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這是絕對不能公開談論的冷酷話語。隻因現場沒有外人,主教才會毫無顧忌地說出這樣的話。他深信在場的這些驅魔人們能夠輕鬆地理解他所指出的利弊,並做出正確的選擇。


    如果換成是其他的受害者,阿爾芒大概也會和其他人一樣,毫不猶豫地將其放棄。但當他再度望向一牆之隔那被斯托拉斯附身的人影時,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拋棄她,哪怕隻是想象一下那樣的後果,都好似將他的心髒放在烈火中炙烤。


    這不隻是因為對閃光的懺悔,同時也是要償還那位老部長的人情。雖說提拔他的是後來的新任部長穆勒,但當初的德尚同樣也為初入這一行的阿爾芒給予了不少指點。至少他絕對沒有做過對不起阿爾芒的事。在知道了閃光就是他的孫女之後,他已經無顏再去麵對那位老部長,如果弗朗索瓦絲再因為他而死掉的話,他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勇氣能夠在這座城市繼續待下去。


    “剛剛你說的第三點,如果真的出了什麽問題,我會第一時間控製住斯托拉斯,並親自送它迴地獄。而前麵兩點,在我看來算不上代價,或許用成本這個詞來描述要更為合適。”


    以賽亞注意到那位主教的眼神一時間有些搖曳不定。便朝著對方使了個眼神。主教先生立即理解到了他的意思,行了一個禮後便帶著兩名聖仆匆匆離開了,隻留下四名知情人繼續留在房間之中。


    “到目前為止,你的真實身份仍然沒有被曝光,除了我們小隊以外,光明城和伊柯麗斯知道真相的人加起來不超過十個。所以之後在外人麵前最好管好你的嘴巴。”


    阿爾芒聳了聳肩表示理解。他注意到那堵玻璃牆對麵的房間門再次被推開了,先前的那位醫生再度帶著提箱進入了房間,並為病人注射了一支鎮定劑之後便匆匆離去。


    躁動不安的斯托拉斯逐漸安靜下來,很快就不再動彈了。


    “這些對惡魔鎮定劑都是從伊柯麗斯加急運來的。多虧了你之前的活躍,現在光明城的各種藥物儲量都相當充足。這可以為我們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


    停頓了一會兒後,他接著說道:“現在你的身份依然是犯人,按道理來說你沒有資格向我們提條件。但伊柯麗斯決定滿足你的要求。這不是賠款,也不是賞賜,隻是一筆交易,我們允許你賒賬。為了她最後能夠重新睜開眼睛,你需要做好付出相應價碼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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