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都,建晟侯府內。


    兩位太醫剛剛為鳳染請過脈。隋禦屏息凝神,很害怕從太醫口中聽到任何不利消息。


    其實這隻是例行日常,但隻要碰見隋禦在侯府裏,他便老是這副坐立不安的麵孔。太醫們開始的時候有點惶然,覺得來建晟侯府跟去往皇宮無樣,都教人過度忐忑。不過日子久了習慣了以後,他們已然見怪不怪。


    “侯爺夫人一切都好,還望侯爺放寬心。”一位太醫拱手笑道。


    隋禦點了點首,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去些,突然又急聲問道:“夏季已過,夫人怎麽還沒什麽胃口?光見她長肚子,人倒是日漸消瘦。”


    另一位太醫忙地解釋一番,最後實在拗不過隋禦,隻好讓他去買些山楂百合茶迴來,平日裏當水多飲些便是。


    隋禦這才放兩位太醫出府,寧梧無奈地看向鳳染,道:“夫人,這茶您要喝麽?要是喝得話,小的這就打發人去買。”


    鳳染揉了揉太陽穴,有些倦意地說:“瞧瞧這屋子裏哪還有走動的地兒?買多少無用的東西了?”


    寧梧忍笑,卻見郭林張皇失措地闖了進來。


    “幹什麽這麽冒冒失失的?錦縣又怎麽了?”寧梧白他一眼誚諷道,“這幾日恨不得一天一道書信,南鹿人是不是有點太囂張了?”


    郭林沒有理會寧梧,拿著書信的手掌微微顫抖,“侯爺……”


    隋禦登時察覺出異樣,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信,俄頃後,難受地沉默下來。


    康鎮怎麽可能死了呢?他堂堂錦縣邊軍統領,手下兩萬餘軍士。他鎮守北黎王朝東大門這麽多年,何時出過半點岔子?


    隋禦想起和康鎮初次見麵的場景,他那雙燦亮的眸子緊緊地盯住自己,對自己的仰慕不予言表。他們相識相知,同在錦縣上度過好幾載難忘歲月。要是沒有康鎮在錦縣上的照拂,建晟侯府不會發展的那麽迅速。


    “康鎮死了。”郭林向疑惑不解的鳳染和寧梧說道,“是中毒。”


    聞言,寧梧差點沒有站穩,一手下意識地扶住桌角,臨來雒都前的那番言語,竟然是和康鎮的訣別。


    他對她說:“那夜月色很美,你很漂亮,我動了情。願你和侯爺他們一路順風,早去早歸。”


    他還對隋禦說:“侯爺,望你和夫人布帆無恙,盼與君早日重逢!”


    “中毒?”


    鳳染搶過書信仔細閱讀起來,範星舒交代的不是很詳細,字跡亦很潦草,看得出是緊急傳送過來的。


    隻說根據邊軍那邊傳出來的消息,是一個夥頭兵不滿康鎮許久,因著又好幾個月沒發放軍餉,對康鎮懷恨在心。不知從哪裏搞來了鶴頂紅,在康鎮的飯食裏投了毒。


    事後,從夥頭兵到康鎮身邊的貼身近衛,全部認罪伏法。臨時主事的參將將他們捉拿歸案,本想通稟雒都後,讓朝廷狠狠發落。哪料在被關押的第一個晚上,幾人便在牢房裏畏罪自殺。


    “是東野人所為。”鳳染篤定地說,“他們想嫁禍給南鹿人,好讓北黎徹底裹挾到這場戰爭當中。不然以東野現在的趨勢,很難和南鹿相抗衡。南鹿不傻,不會願意一打二,挑釁北黎,讓北黎和東野結為聯盟?”


    “是塵爺在背後搗的鬼吧?”寧梧淒哽地道,“他是最有動機的人,殺了康鎮看似是把北黎裹挾進去,實際上……是以這種方式召侯爺迴錦縣。這是侯爺上位的最佳時機,掌控錦縣邊軍,和塵爺合力控製住東野,再一起並肩和南鹿抵抗到底。”


    “若是侯兄長所為,我們這時候就不會坐在這裏亂猜了。侯卿塵做事的確窮竭心計,可他有底線。若他今日為了隋禦殺掉康鎮,那麽有一日他也許也會因為別人殺掉隋禦。”


    鳳染伸臂拉住寧梧的手,感受到她遏製不住地激動。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和你一樣難過,康將軍跟我們朝夕相處那麽久,早就是侯府自家兄弟。他的仇,侯爺一定會替他報。別看小郡主在咱們府裏,但一碼歸一碼,這件事絕不稀裏糊塗蒙混過去。”


    隋禦霍地跑出侯府,郭林先是愣了愣,之後又倉促地追趕過去。


    鳳染望著隋禦跑遠的身影,噓了口氣,她知道在雒都盤算這麽久的一切,全部都得擱淺了。


    曹太後想把隋禦派封迴漠州地界上去,因為西祁近年又開始蠢蠢欲動。宇文戟根本鎮不住漠州鐵騎,不事先把猛將派迴去鎮守,後果恐不堪設想。


    劍璽帝希望隋禦可逐步掌控在雒都的禁軍,隻有這樣他才能和宦官集團裏應外合,從而將曹氏一族一舉消滅。


    隋禦則想從宮衛軍開始著手,將司堯打下去,他才能控製住整個北黎皇宮。畢竟以許有德為首的宦官集團早就倒戈到他這邊來,而禁軍裏有顧光白穩穩把控著,至少龍獅營是絕對的自己人。


    這一兩個月的時間裏,隋禦都在忙碌這件事,已讓梅若風把司堯查了個底朝天,正打算把內情捅到都察院那邊去,讓那些相對有點良知的監察禦史上朝啟奏,勝算還是比較大的。


    可天有不測風雲,誰能想到時隔一年之後東野再遭大劫,而這次大劫還與北黎息息相關。鳳染摸了摸稍有胎動的肚子,從圈椅上緩緩站起來,說:“寧梧,這雒都城咱們待不住了。”


    寧梧此時已緩和下情緒,她跟在鳳染身後,低沉地說:“侯爺會迴錦縣接替康鎮的吧?”


    “這好像是沒得選的事,一切都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南鹿攻勢這麽兇猛,若康鎮沒有遇害,北黎尚可坐山觀虎鬥。但如今北黎最高統帥莫名死亡,要是北黎再不有所表態,隻怕就會助長南鹿的氣焰。”


    “侯爺是最合適的將才之選。”


    鳳染側眸看向寧梧,感喟地道:“能阻斷侯爺迴錦縣的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曹家人知道侯爺在錦縣上的那些勢力了。”


    “他們當初把侯爺召迴雒都,目的就是擔心侯爺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上發展自己的勢力。”


    “卸磨殺驢是後話,他們現在得靠侯爺去殺外敵。”


    “派侯爺迴錦縣,夫人,您和肚子裏的世子必成為曹氏人質。他們絕不會讓你迴錦縣。而且咱們在錦縣上的那些勢力,不管是招募家將,還是和東野暗中‘勾結’,都無法再隱瞞下去。”


    “所以,接下來你得幫幫我了。”鳳染輕描淡寫地說道。


    寧梧突然不住地搖頭,在主子身邊這麽久了,她對鳳染的心思已能猜出一二。


    “話本裏都是風花雪月,可現實總是過於殘酷。說什麽為了國家大義有點太假,咱們都是平凡人,避免不了夾雜私情。”


    鳳染活動起腿腳,這幾個月養尊處優的生活,都快把她給待廢了。她現在每日的活動量,都不及在錦縣時的一半兒。連靈泉都時不時提醒她,得適當提高運動,不然生產時要遭些罪。


    “可是侯爺他能答應麽?”


    “我猜他三日內必掛帥出征。”鳳染眼眸中浸著笑意,“剛才那麽不管不顧地跑出去,肯定是跟顧光白他們商議,如何把我帶出雒都。他就是這麽幼稚,真討厭。”


    夤夜,隋禦推門而歸,他腳步輕浮,很擔心將鳳染吵醒。


    “商議出對策了?”鳳染隔著床帳幽幽地問道,“聖旨什麽時候下來?”


    隋禦撩開帷帳躺迴鳳染身側,他發出沉重的歎息,“明天一早,我去上朝,這兩天就會動身。我不會拋下你和孩子,我必須帶著你們一起迴去。”


    “不行,孩子哪能受那份顛簸?你這是要我們娘兒倆的命呢。”鳳染故作埋怨狀,“有許公公和顧將軍在雒都照顧我,你擔心什麽呀?邊軍將士們需要你,錦縣百姓們也需要你,塵哥他們更需要你。”


    “你也需要我。”


    “我有寧梧,她賊厲害,你再把郭林給我留下,雙重保障總可以了吧。”


    隋禦負氣地說:“要你和孩子落入曹氏之手?我做不到。我絕不讓任何人威脅你們的安危。”


    “怎麽,不讓我和孩子跟你一起迴去,你便不接受朝廷的認命?”鳳染反問道。


    “對,沒錯!”隋禦聲音沙啞地道。


    鳳染轉身抱住隋禦,她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裏,動容道:“別這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你可是要坐皇位的,為兒女情長磨磨蹭蹭,太不爺們兒了。我不喜歡。你要去戰鬥,我要看到最所向披靡的隋禦。”


    隋禦的熱淚滾滾落下來,他不敢將鳳染摟得太緊,擔心傷到她腹中的孩子。可是他的肩膀在抖,他的喉結在攢動,他的睫羽早濕透了。


    他必須趕迴錦縣接替康鎮,不然一旦三國混戰,最先遭殃的就是無辜的錦縣百姓。所有人的命都是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他既然站到這個位置上,就得承擔這個位置上的責任。


    可為什麽要在這時候丟下鳳染呢?愧疚自責占滿他的心田。不管許有德和顧光白如何向他作保,他們都會拚死保護鳳染和腹中孩子的安危。


    但隋禦心裏明鏡兒,隻要這雒都被曹氏一族把控一日,鳳染的安危就不會解除,他們會拿鳳染和孩子的命要挾自己,駕馭自己,讓自己成為曹氏一族最聽話的狗。


    這是最艱難、最無情的抉擇……


    隔日,鳳染第一次看到披盔戴甲的隋禦。


    他騎在一匹膘肥體壯的黃驃馬上。身前是親自出城相送的劍璽帝,身後是從禁軍中臨時抽調出來的五千精兵。壯行酒已然飲過,高亢的呐喊聲迴蕩在半空中。


    鳳染說不會來給他送行,但隋禦還是不停地朝四周尋望。他有種預感,鳳染一定會在某個地方注視自己。


    “夫人,真的不跟侯爺告別麽?”寧梧緊緊攙扶住鳳染,和一旁的郭林都紅潤了眼眶。


    鳳染輕輕摘下白紗帷帽,沿著隋禦緩緩起行的方向一步步挪去。


    “夫人,夫人您慢些……”


    “隋將軍!”鳳染抑製不住地喊道,“隋將軍,狼煙風沙,路不好走!將軍要保重,妾盼你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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