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染被眼前這過於悲壯的情形所噤住,她像是靈魂出竅了一樣,意識飄搖到地道穹頂。她浮在高端,悲憫地俯瞰著下麵那支離破碎的人群。


    淩澈在彌留之際,竟要以一國作為聘禮,欲扶隋禦登上東野國主的寶座!


    雖是臨危受命,前方之路坎坷崎嶇,卻是真真正正給予隋禦實權。他不用再藏鋒守拙,更不用顧忌北黎眾派係對他的忌憚和殺心。他沒了掣肘,隻需一心一意完成淩澈的臨終遺言,帶領東野百姓擺脫窮困、不再對北黎俯首稱臣。


    這應是男兒畢生所追求的誌向,尤其像隋禦這種涅槃重生之人更為看重。


    隋禦一直卑躬屈膝地蟄伏著,其實最後要走的也是這條路,他隻是還沒形成稱王稱主的野心。


    眼下這個關口,對淩澈父女是十足的劫難,卻對整個建晟侯府是天賜良機。


    侯府在場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盡管隋禦這樣決絕地呐喊,盡管他們當初都堅定不移地站在鳳染這邊。


    但此一時彼一時,機會就擺在眼前。隻要接過淩澈手裏的傳國玉璽,他們從此就有了另一個正統的身份。


    這遠遠要強於雌伏於北黎朝廷的逼壓下。


    他們都注視著血染衣衫的鳳染,隻要她願意妥協,這件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無論在東野還是北黎,莫說一個赫赫戰功的侯爺,就是一個稍微有點權財的鄉紳世家,哪一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憑什麽她鳳染不肯接受?淩恬兒好歹是東野正兒八經的正宮郡主,身份總要高過她這個注水的曹太後外甥女吧?


    一刹那的抽離後,鳳染霍地感受到將自己抱在懷裏的隋禦。她後知後覺地拍了拍隋禦的背脊,他的戰栗與心跳,他的誓言和果決,通過他的胸膛也一並傳遞到她的心田裏。


    鳳染用還在淌血的五指攥住他的袍服,將朱唇湊到他耳際邊,淚盈於睫地說:“我快被你勒死啦!”


    聞聲,隋禦才訥訥地放鬆幾分臂力,鳳染輕聲含笑:“我不會……”


    “侯卿塵!”始終一言未發的淩恬兒突然大喊一聲,她掌心撐地尋向身旁的侯卿塵,“我問你,你願不願娶我為妻,做我的郡馬,替我複國!登上東野國主之位!”


    侯卿塵此番帶淩澈一行人迴侯府,就是判定他會將國主寶座傳給隋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淩澈最中意的人選是隋禦,退而求其次也是鬆針,而他侯卿塵根本就是個透明人。


    淩澈不會知道侯卿塵是何許人也,侯卿塵也明白,自己勾引淩恬兒,目的雖是國主之位,但他終究是個替補選手。可國主是誰並不重要,隻要跑不出建晟侯府,這場豪賭,他們就已贏了一半。


    剛才那道抉擇題目,隋禦沒有絲毫地猶豫,他在國主和鳳染之間選擇了後者。他都沒想過魚和熊掌或許可以兼得,這就是侯卿塵生命中拜下的第二位主公。


    “我願意!”


    侯卿塵先是和隋禦對視一眼,這個眼神勝似千言,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說,又仿佛什麽都已說盡。


    侯卿塵轉過身,手腳並用匍到淩澈父女跟前,淩恬兒挽住萬般不甘地淩澈,鏗鏘道:“父親,這個男人他願意娶我。我不管他是哪國人,出身何處,今日我與他結為夫妻,他就是我淩恬兒的郡馬,就是我東野未來的國主!從我手裏丟失的東西,我總有一天會一塊一塊奪迴來!”


    淩澈痛苦地凝望小女兒,她這份成熟來的太遲太遲!


    侯卿塵給淩澈磕了頭,恭敬道:“國主,我將用餘生護小郡主周全,更會完成您的誌願。”


    淩澈打量著侯卿塵,幾次欲言又止,他真的可以挑起東野的大梁嗎?


    “塵哥和我情同手足,若國主傳位於塵哥,從今以後建晟侯府和東野淩氏將係在一起,到任何時候這股勢力都不會被打散。我和塵哥同出於清王府門下,皆是由鬆燭撫養長大。”


    隋禦向淩澈交了侯卿塵的底細,淩澈這才知道侯卿塵和鬆燭之間的關係。他已沒有反駁的權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突然凸起雙眼,艱難地從地上坐起來,將手中的傳國玉璽塞到侯卿塵懷中。


    “記住你今天的諾言,東野和恬兒我全都交付給你了!”


    話落,人去……


    地道裏一片嗚咽聲,所有人都跪下去,淩澈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淩澈的後事不能操辦,甚至連潦草都算不上。仍舊是選了一塊人跡罕至的山頭,將人收殮好便埋下去。沒有任何靈位,更不敢有任何標記,隻能靠腦子將這個方位牢牢記住。


    建晟侯府周圍還是很危險,雖然郭林和安睿等都沒有發覺有人跟蹤的氣息,但為了防止會有人突然闖府,還是把鬆針、郎雀和一眾受傷的扈從安排在地道裏。一則可以安心養傷,二則也足夠安全。


    郭林帶人在裏麵搭起簡易的木床,鳳染又教鄧媳婦兒去給他們拿了足夠多的棉被和炭火。地下不比地上,裏麵容易發生火災或煤煙中毒,大家更是提起精神輪番看護。


    好在侯府最不缺的就是各色藥材,鳳染隔一兩日就會下去看望他們一次,以便更精準地替他們療傷下藥。


    府裏的事情沒有停歇,府外的事情鳳染和隋禦也沒有耽擱。他們倆第二日便按照計劃出府,當真一家一家的去借糧食。


    錦縣上的那些大戶對鳳染已多多少少有所耳聞,也逐漸知曉桑梓米鋪和建晟侯府之間的關係。可是看到那樣高大的隋禦就這麽自然地站在他們麵前,所有人無不感到震撼。


    是誰說建晟侯是個坐在輪椅上的殘廢?是誰說他僅靠藥湯子吊著最後一口氣?


    全他娘的扯淡!


    然而震撼歸震撼,但要眾人平白無故地往外掏糧食,誰都不是傻子,沒有誰能拿得那麽痛快。


    隋禦和鳳染已做足了被拒絕地心理,麵對各家搪塞之言隻付之一笑。然後該低三下四、該卑躬屈膝,一樣都沒有落下。


    用去三日時間,隋禦和鳳染共借到一萬石糧食,都是以建晟侯的名義向各家打的白條。隋禦跟他們保證,三個月內一定如數奉還。鳳染甚至搬出了桑梓米鋪的所有產業,用這些作為抵押,才讓眾人鬆了口。


    這些糧食分攤到各家身上並沒有很多,但對於侯府來說卻是很大的一筆數目。桑梓米鋪鋪開的產業,隻能說在錦縣上小有規模。真正觸動他們的還是隋禦的名頭,還有對對麵野夷的顧忌。


    萬一這位建晟侯真能東山再起呢?


    萬一對麵的野夷真要打過來呢?


    次日黃昏,隋禦和鳳染從房家宅邸裏走出來,這是他們登門的最後一家。


    殘雪猶在,寒霜吹鬢。


    鳳染望向昏暗的天際,深唿一口氣,笑道:“不上馬車了,我想走走。”


    隋禦低首替她拉緊鶴氅領口,又重新為她套好獺兔皮袖,“娘子想去哪兒逛?”


    “嗯~朝暉街吧,這迴咱倆終於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了。”


    隋禦自身後環住她的腰身,語調溫和地說:“要過好幾個街口呢?娘子可不要走一半兒就叫累。”


    “累了不是有你嘛?”鳳染仰頭睞著他,打趣兒地道。


    隋禦沒怎麽聽明白,又傾下身,虛心問道:“娘子能不能明示我啊?”


    鳳染向四周瞅了幾眼,見天色越來越黑,路上也沒有多少行人,便跳起來擰他的耳朵。可兩三次都和他的耳朵擦邊而過,總是夠不著擰不到。隋禦隻好再俯低一點,把自己的耳朵送到鳳染跟前,讓她可勁兒擰。


    “沒有馬車,你就是我的馬車呀!娘子走不動了,就要夫君背著走。你要做我的馬,背著我使勁兒跑。好讓我瞧瞧,這雙腿到底好利索沒有。”


    隋禦的兩隻耳朵都被鳳染擰紅了,他垂眸欲笑,拿額頭抵在鳳染的頭頂,說:“就這?”


    “嫌丟人啊?嘖嘖~侯爺這兩日早把臉皮兒摔地上可勁兒摩擦了,這會子還在意起臉麵了?”


    隋禦倏地停下腳步,寬闊的身軀背著鳳染橫於身前。他半屈下身子,迴首道:“娘子上來呀,夫君帶你在錦縣城裏溜一圈。”


    “我……”


    鳳染就是隨口一說逗他玩兒,隋禦咋又當真了呢?


    隋禦反手一拉,把鳳染拉到自己背上,他勾唇一笑,道:“娘子別說就是隨便說著玩兒的,夫君我可是當真了啊!快點,別害臊,摟好我的頸子!”


    “哎,哎,隋禦,你放我下來……”


    鳳染還在背後扭扭捏捏,隋禦已抓過她的小腿,把她顛到自己背上,繼而邁開長腿跑了起來。


    這下子可苦了身後的隨從們,勝旺看著水生,水生看著寧梧,寧梧硬著頭皮,道:“追,追吧!”


    幾人一邊趕著馬車,一邊還得尋找二位主子的蹤跡。近不得,遠不得,還不能把人跟丟了。


    “鞋子掉啦!”鳳染腳下一涼,用拳頭捶了隋禦兩下。


    隋禦這才停下腳步,又折迴去替鳳染把鞋子撿迴來穿好。


    鳳染伏在隋禦身後羞赧至極,求饒道:“好哥哥,我錯了,你快放開我吧。”


    隋禦不依,側目壞笑:“你叫我什麽?”


    “隋禦~”鳳染把臉埋進他的背脊裏。


    “再叫一聲,我就放你下來。”


    “真的?”


    “離朝暉街越來越近,那街市定有不少人,我也怕被人瞧見,染染快叫!”


    鳳染信以為真,挨著他耳邊柔柔地說:“好哥哥~”


    聽聞,隋禦大笑不止,旋即加快步伐,一徑衝到朝暉街裏麵。


    “隋禦,你騙我,你這個壞胚子!”


    鳳染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她覺得兩邊盡是行人在瞧自己,大家會不會以為她腿腳有毛病啊?


    隋禦又故意顛了顛她,道:“好哥哥帶你吃好吃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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