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兵書皆是古籍,各國之間已流傳多年,隨便在哪個書肆裏都可以買到。”隋禦輕甩風袖,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掌,指節微微彎曲著,戮笑說:“何況我不僅雙腿已廢,連手也不大受使。國主既看到我房中有很多兵書,就應該發現我連一支狼毫都沒有。”


    那還不是拜鳳染所賜?之前為防止隋禦拿硯台敲頭輕生,鳳染早把東正房裏的文房四寶統統沒收。卻沒想到,今日在這處派上了用場。


    “哦?是嗎?”淩恬兒後知後覺地揉起肩頭,促狹地問道:“侯爺剛才出那兩掌力道可不小!”


    “那還不小呀,都沒能離開淩姑娘的懷中。”鳳染兀地起身來至隋禦身側,捶胸頓足地說:“我家侯爺身子早就不中用了,平時進食都需我親手喂呢。他嘴上沒福,吃不得那些油膩食物,不然登東都要費勁兒!”


    隋禦正在高高在上地擺譜兒,以為自己終凹出一副“不食嗟來之食”的傲然風骨,怎料鳳染這一出場,他立馬就被打迴原形——不是!他的原形沒有這麽難堪好嗎?


    “淩姑娘,我家侯爺再不能有半點閃失,他若吃壞了東西喪了命,你教我和兒子可怎麽過?”鳳染扯出掖在衣襟兒下的羅帕拭淚,“我兒雖小卻孝順得很,他爹不能吃的東西,他一概不吃。道是無法替爹爹承受身子上的痛楚,隻能用這種法子盡孝了。”


    淩恬兒瞬間啞言,他們夫妻倆這一唱一和的,鬧得她都不知該怎麽往下接話。


    她和父親真沒有其他意思,就是瞧隋禦這一府人過得太拮據、太潦倒,想伸手幫他們一把。抄寫兵書不過是個幌子,想給隋禦一個台階下。莫說兩年不給,就是再不提這茬兒又有何妨?偏隋禦非得較這個真!


    看來父親高估了他和隋禦之間的交情。就算建晟侯府敞開大門,迎他們東野人入府,但骨子裏對他們仍是不信任的。


    不過,越是難啃的骨頭,就越能激發起她的鬥誌。就跟她平時訓馬一樣,溫順的沒多大意思,還得是烈馬使她快意。


    淩恬兒眈了耽隋禦夫妻倆,笑扯扯地說:“夫人之意我已明了。”她捎一擺手,羅布等人又將東西全都收了下去。


    “那我在貴府上討碗飯吃總可以吧?權當是教夫人拳腳的酬勞。”


    “這個好說。”鳳染露出好整以暇地笑,“我們府上粗茶淡飯管夠,隻要淩姑娘能咽得下去。”


    鳳染挽起淩恬兒的手腕,引著她走出霸下洲,把人往後院的大花園裏領去。


    隋禦的目光一直追隨她們至廊下拐角,待收迴視線時竟有點不知所措。鳳染還有多少麵是他沒見過的?她到底是個什麽人!


    “去跟著夫人。”他重重地揉起眉心,向水生吩咐道。


    那淩恬兒又高又壯,單手提溜起鳳染跟鬧著玩兒似的,教他怎麽能放心得下?萬一被人家欺負了可咋辦?


    水生應諾而去,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又顛顛地折迴來。


    隋禦一愕,瞪著鳳眼問道:“你怎麽迴來了?芸兒跟在夫人身邊呢?”


    “芸姐兒在廚房裏忙著,哪能顧得上外麵。”水生欠身陪笑道,“是夫人讓小的迴來捎個話。”


    “夫人都說什麽了?”隋禦焦躁地追問。


    “不是跟侯爺,是跟芸姐兒。夫人讓小的對芸姐兒說:‘家裏以往吃什麽,今日照舊便是,用不著苦心掂量。’”


    “那你傳完話不迴到夫人身邊,跑我這裏來做什麽?她跟那位相處的如何?”隋禦真恨不得飛到鳳染身邊去。


    “淩姑娘教咱家夫人打拳呢,倆人在大花園裏玩得不亦樂乎。夫人放心不下侯爺,讓小的迴來瞧瞧,還說要你別生氣了。”


    “她放心不下我?”隋禦輕勾起唇角,興奮地道:“她還說了些什麽?”


    “就這些……”水生故意拖長語調,“侯爺要不要迴屋換身衣衫?夫人說侯爺剛才練習走路,出了那麽多汗,恐你身上不舒坦。”


    “你不是說就那些嗎?”隋禦方知水生是在跟自己逗趣,老鬧成怒地叱向他。


    水生忍住笑意,推動輪椅送隋禦迴往臥房,“侯爺如今怎麽這麽在意夫人啦?小的知錯,侯爺息怒。夫人還說要侯爺氣量大一點,咱們既開門迎東野人進府,那他們就算咱家的客人,侯爺不好對客人太無理。”


    這日,淩恬兒到底沒在府中用飯,托故離開侯府,走的時候不忘帶走帶來的那些東西。


    隔了兩日,李老頭他們去大興山上挖野菜打獵,無意間在山坡上發現了那半扇被淩恬兒丟棄的風幹羊肉。他們當然沒有撿迴來,他們早已有家,不再是乞丐!


    本以為這檔子事就算過去了,怎奈隋禦非揪著鳳染不放。當時她是心急,光想著和隋禦演夫唱婦隨,哪能料到他事後會翻舊賬。


    “你到底什麽意思?當真要我喂你吃飯嘍?”鳳染揚眉叉腰,“隋禦,你少得寸進尺。”


    “拜夫人所賜。”隋禦已然豁出去,反正他在她麵前早就沒臉可要。


    “都鬧了幾天了?你真以為自己是大器呢?”


    “在夫人眼裏,我和大器有何區別?”


    鳳染傾身哈腰,笑彌彌地瞅著他,“大器是乖巧兒子,你……你是王八蛋兒子!”


    言畢,她提著湘裙就往外跑,很擔心隋禦會把她逮住。她在芸兒麵前罵了隋禦一頓,把春槅交給隋器,鄭重地道:“大器,你爹近來病情加重,還不好好吃飯。你替娘親去給爹爹送飯好不好?”


    “娘親放心。”隋器安慰鳳染,“我一定看著爹爹把飯食用完。”


    “對,務必看著他把飯食都吃光。”


    芸兒跟在旁邊發笑,自告奮勇道:“夫人,要不還是讓小的過去?上次我唬侯爺浪費糧食遭報應,那招兒還挺管用。”


    鳳染抬手理了理耳後的發髻,一抬下頜,傲嬌地說:“嗐~我就是懶得氣他,上迴我說不聽夫人的話要遭雷劈,他也從了。”


    隋器沒聽完她倆說什麽,已提著春槅悄咪咪地走出廚房。娘親和芸姐姐有點“可怕”呀!


    如今早過立夏,氣候開始變熱。芸兒忙完廚房的活兒,便把木盆擺在庭院裏,在露天洗衣服。鳳染幫她打下手,提著水桶來迴跑,再把洗好的衣服搭到晾衣繩上曬著。


    “夫人,你慢著些,桶裏的水都要灑沒啦!”芸兒搓了兩把髒衣服,抬眼笑說道。


    鳳染費了半天的勁兒,終於把水桶提到跟前,“還剩的挺多呢。”說著,一手提著桶把手,一手托著桶底,將清水倒入木盆裏。


    “井水還是涼吧?”鳳染摸了摸芸兒的手,“天再暖和也不行。下迴咱們提前打上來曬一曬再用。”


    “小的沒那麽金貴。”


    “來月事的時候疼了,你可別哭。”


    芸兒撚指算一算,乍然起身把鳳染推倒一邊去,“夫人怎麽又過糊塗了?是你快到來癸水的日子。”


    鳳染合計半天,窘笑道:“好像是啊?”


    “這裏用不著你,你快點迴前院吧。”芸兒雙手合在一起揖了揖。


    “那行,我找金生迴來陪你。”


    她轉身就要往田裏去,被芸兒作好作歹地給扯住。


    “夫人你別鬧了,你幹什麽呀~”芸兒的小臉兒漲得通紅。


    鳳染微眯著眼眸,趴到她耳邊笑問:“你倆有事瞞我?”


    “夫人!”芸兒藏轉著頭,羞赧地說:“小的沒有。”


    鳳染不再深問,負手歎息:“芸姐兒,女大不中留,你要是遇見好兒郎,我這個做主子的舉雙手讚同。金生多好呀,壯壯實實的後生。”


    “夫人在說小的什麽呢?”


    李老頭一眾人剛巧從地裏迴來,一發進了月洞就聽到鳳染在提金生的名字。


    芸兒早提著水桶跑到井邊打水,鳳染指了指她跑走的方向,“你說我在說什麽,還不過去幫忙?當心把小姑娘累著。”


    金生一下子燒紅了臉,憨憨地笑了兩聲便追趕過去。


    鳳染迴到廚房裏,替大家端出來熱水喝。她喚眾人坐到石凳上歇息,張口問道:“果子樹的花都謝了,陸續都長出果兒了吧?”


    “還真是。”眾人哪裏敢坐,均不遠不近地圍在鳳染身邊。


    “那些果子樹長得極快極好,感覺每天都有變化。”李老頭咧開沒有門牙的嘴笑道。


    聽此,鳳染放心地點點頭。但聽李老頭又道:“不過夫人呐,都已入夏,雨水降得有點少,咱別對豐收抱太大期望。”


    “地裏缺水?”鳳染迴憶半日,近來被隋禦纏歪的,她顯少去田間澆靈泉水。


    “還行,還行。”李老頭就是想給鳳染打個預防,怕她期望太高,秋收的時候再失望。


    “缺水咱們就馱,那兩匹小馬駒還聽話不?”鳳染不自然地打了個激靈,後腰跟著疼了一下,“缺肥嘛?是不是得補一補?”


    “夫人不用操心,這些老頭子我都想著呢。”


    “家有一老,如得一寶呀!”鳳染解頤一笑,“要是去山上撿鳥糞什麽的,記得帶上我。”


    李老頭滿口應和著,心裏卻在叫苦,夫人還是老實待在府裏為妙。


    在後院裏瞎忙了一後晌,鳳染才迴到霸下洲裏。


    隋禦像是被負心漢傷害過的小娘子似的坐在窗下,鳳染一俟進門,便聽到他幽怨地嗆道:“夫人還知道迴來?”


    鳳染背手踅步而上,側頭睞著他說:“侯爺別氣啦,大不了晚夕喝藥的時候,妾身定親手喂你,保證一滴湯藥都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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