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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妍從來沒想過讓金律死,即便他早已混蛋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她低著頭,慢慢往迴走。


    倏地,耳朵支了起來……


    那廂,萬花叢中的涼亭。金大少夫人雙臂環胸,嘴巴裏叼著一根牙簽,冷模冷樣的說道,“前陣子,鍾家小姐在東都被劫土匪窩裏去了。”


    金二少夫人打量著自己新修的指甲,眼白翻了翻,“據說在土匪窩裏待的時間不短,是不是完整姑娘都不好說了。”


    張五姨捂著嘴呲呲的笑,“那也是個沒羞沒臊,成天沒事兒人似的往船塢跑。船塢那是什麽地方?都是光膀子賣力氣的男人,好人家的姑娘誰去?”


    她殷勤諂媚的替兩位少夫人呈上剝好的橘子,“要我說啊,這種女人給咱們三公子配陰親都算抬舉她了。”


    張五姨是鶴仁京都有名的媒婆,活人、死人的生意都做。


    金二少夫人眼睛一轉,就看出了這老女人打的主意,哼笑道,“您老就別想賺我們這份錢了,大婚照常進行。”


    張五姨不解的往前探了探身,“二少夫人,您這是什麽意思啊?”她壓低了聲音,“活人能跟死人配嗎?”


    金二少夫人尖叫著呀了一聲,“您老這腦袋瓜子也忒不活泛了,怎麽就不行了?”她不滿的敲著石桌,“鍾小姐和咱三公子的牌位,拜堂、洞房、過活,怎麽就……哎呀……誰敢……”


    金二少夫人的頭被石頭狠砸了一下,她捂著腦袋猛地迴頭,正要開口大罵,看到鍾妍鐵青陰沉的臉時,咕咚咽了口唾沫,“鍾小姐,鍾小姐,您聽我說,您……”


    鍾妍腳下生風,走的飛快,竹竿兒比她主子走的更快,她一步上前,揪住金二少夫人的領子把她摔到鍾妍麵前,厲聲喝道,“把你剛才說的再說一遍!”


    張五姨見勢不妙,偷偷拿起已經送給金家妯娌的鐲子,抬腳就要溜。竹竿兒眼尖,一把抓起,扔進了水池。


    鍾妍氣的渾身發抖,指著金二少夫人,顫聲問,“你剛才說什麽?”


    金二少夫人自知多說了話,但她也知道,自己說的沒錯。想到此,便壯著膽子,迴了一聲,“鍾小姐,咱說的都是事實啊。怎麽,鍾老爺還沒告訴您?”


    鍾妍想起老爹的異樣,平日裏那麽注重門楣的人怎麽就輕易同意自己不去未婚夫的葬禮呢。她撲通一聲跌在地上,眼淚啪嗒滾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家的,爹說了什麽,也一個字都沒聽見,神思飄離,連金山人那張布滿溝壑的臉都被抹平了。


    生平第一次,她體會到深入骨髓的絕望。


    渾渾噩噩,深夜之後,她從床上爬起來,悄悄去了船塢。


    船塢響起刺耳悠遠的鳴笛,那是貨船靠岸的聲音。沒多久,少年就跑了過來。


    看到少年臉上的笑意,鍾妍的心瞬間燃起希望,她急問,“白玉迴信了嗎?”


    少年的笑漸漸消失,繼而變成了慚愧。他撓著腦門,避開鍾妍期待的眼神,“小姐,信送到了,他……他們……”


    算了,少年決定實話實說。


    那日,他跟船到東都後,立刻趕去盤龍盟。他拿著信,指明要見白玉。那時,白玉已經離開了盤龍盟。但不管郎鐵怎麽說,少年都不信。


    “所以,他到底在不在盤龍盟?”鍾妍小心翼翼的問道。


    少年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他一字不差的轉告了郎鐵的話。


    “他說,‘盤龍盟大佬白玉,看不上那位卷發圓臉的小姐!’”


    少年離開了,暗黃的燭火在他走過的刹那,翩飛了身形……


    鍾妍微揚著臉頰,嘴巴微張,深吸著氣,想逼退狂湧不止的酸楚。未幾,她趴在布滿油漬的木桌上,深埋臂膀。


    白玉用了更狠的言語絕了她對他的念想。


    好狠!


    他真的離開盤龍盟了嗎?仙源大陸這麽大,他會去哪兒?此生,還能再見嗎?


    好難受!


    -


    海風不大,海浪吻著礁石,一下一下的。遠處出現個黑點,那人慢慢走近,是白玉。他看著麵海而站的身影淡然道,“約我來這兒,卻避而不見,幾個意思?”


    男人沒有迴應,背影深沉,像苦難之後幸存的雕塑。


    白玉依舊看著他,問,“沈辭,你還好嗎?”


    被叫做沈辭的男人正是鍾妍那日在城牆根處看到的乞丐,此時,他已經退去了那身破爛衣衫,變迴了昔日隱居山野的翩翩公子。


    沈辭沒有迴答,隻用同樣淡然的語氣反問,“你過得不好?”


    白玉走到和他並肩的位置,夕陽血紅,灑在平靜廣闊的海麵。


    “我等了你十天,等的很辛苦。”他偏了偏眼梢,看到男人憂傷的側臉,“說實話,我以為你死了。”


    沈辭終於認真的看著他,眼前這個男人已經沒了他印象中偏偏儒雅、不諳塵事的世家公子模樣。


    “南輕離,”他叫了他的名字,“如果現在,我說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編造的謊言,你會如何?”


    南輕離之所以會變成白玉,是沈辭在極端盛怒和絕望下,拉全世界陪葬的後果。白玉輕笑一聲,“殺了你。”


    沈辭就那麽看著他,眉宇間有哀痛還有悔妄,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可凋零的言語終究沒有形成一句完整的話。


    他再次看向大海,好一會兒後才開口,“那個男人叫許長文,這些天我不見你,是在調查他來鶴仁的內情。”


    白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許長文殺了輕語,你卻在調查他為什麽來鶴仁?”


    沈辭正色道,“我是為了你。”


    “我?”


    “那晚,我一時衝動……”他黯然又很認真的說道,“說實話,我很後悔。”


    白玉皺了眉。


    “你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為我的一己之私,”沈辭說道,“所以,今天我想告訴你,輕語的仇我來報,你去做你該做的事。”


    “我該做的事?”


    “對,你該做的事,”他以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許長文是東都出身,卻暗中來往天聖和西扈。如今,他又跑到鶴仁,其中的原因,和天聖、西扈都脫不了關係。”


    沈辭看著白玉,但對方硬朗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他說,“天聖宗主重啟了征服仙源大陸的計劃,首當其衝就是西扈。梨繪小姐還在西扈,萬一,西扈被顛覆,那她……?”


    梨繪,西扈名門千金,白玉未過門的妻子。


    兩人第一次見麵時,白玉八歲,梨繪三歲。她跌跌撞撞朝他走來,親昵的撲到他懷裏,一點都不認生。至今,他都記得,小丫頭仰著紅撲撲的臉蛋兒,口齒不清的叫自己“哥哥”的一幕。


    母親離世後,梨繪陪伴了他很長時間。四年前,他和她經天地為證結為夫妻。兩年前,他像個懦夫,片語未留,倉皇從她身邊逃走。


    時至今日,白玉依然愛她,勝過世間所有。


    他深吸口氣,壓製體內翻湧的霧氣,“許長文我要殺,至於其他,我會看著辦,你不要攔我,你也攔不住我。”


    沈辭苦笑,“也罷,不過有句話我還是要說。”他上前一步,“輕離,有些事已經發生了,但有些事,你完全有操控結局的能力。”他拍了拍他的肩,“不要讓仇恨,拖你入深淵!”


    沈辭離開了,白玉依舊站在原地。海麵又起了風,吹皺了波瀾,吹斷了斜陽。


    突然,水下冒出個腦袋。


    鍾曦吐了一口海水,饒有興致的看著一臉驚詫的男人,脫口叫道,“南輕離?”


    趙朗?白玉看了他一眼,想起是東都時遇到的姓趙的公子。


    鍾曦從水裏爬出來,拋了拋手中的海貝,笑問,“我聽了你的秘密,你沒殺人滅口的打算嗎?”


    白玉說道,“你不會在意這等閑事。”


    鍾曦打了個響指,“有眼光。”他抬手扯掉額角的幾根海草,衝他抬抬下巴,“你要殺許長文是吧?巧了,我跟他也有仇,找個地方聊?”


    白玉沒動,“你在水下待了多長時間?”


    鍾曦笑挑眉梢,“嘴上說著不想滅口,心裏到底放心不下,想探探我到底聽去了多少?”


    白玉搖頭,“隻是問一問,不必多想。”


    白玉是西扈出身,自小生活的地方並不臨海,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對水下世界充滿向往。


    某天,梨繪偷偷帶他出了大君府,一路縱馬狂奔到了西扈最南端的鄰海之處。那時,他風寒未愈,沒有下水,曲腿坐在岸上,看著水中的梨繪進進出出,她笑的很美,像來自海底深宮的人魚公主。


    鍾曦看到眼前男人臉上浮現的遐想,以為他不會潛水,偏又得了逞強好麵兒的病,遂大方說道,“放心,咱倆要合作愉快了,以後,哥天天帶你來。”


    鍾曦把白玉帶到露華濃,當家濃姐欣喜的迎上來,鍾曦朝她殷紅的唇上“啵”了一下,附在她耳邊賊兮地說了句話。濃姐立刻瞟了眼他身後的男人,哧哧的笑出了聲,“公子放心,妾身一定會好好招唿這位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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