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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輿內,鍾妍慘白無色的臉上滑滿眼淚,她死命的扣住車棱,咬牙想爬到車架上。可那馬瘋了一般狂奔,散亂的貨品、撞翻的路人變成了路障,顛的她根本無法穩住身形。


    瘋馬衝破柵欄,碎片受到強勁反衝打在鍾妍身上。當她看到懸空之下的海麵時,隱在心口的恐懼瞬間暴漲。她驚聲尖叫,“爹,救我!救我!”


    圍觀人群聽得那聲慘叫紛紛張大了嘴巴,卻是一聲都唿不出來。倏忽間,人群中閃出個黑影。


    慕容玄落腳速極快,快到看不清左右腳的交替。他踏上船柱縱身一躍,一手拖住車輿,一手抽出腰間軟劍斬斷車馬相連的繩索。而後,撐起車輿,逆著巨大慣性,拚力迴撤。


    車輿穩穩落在岸上,玄落疾步上前,躬身探進去。縮在角落裏的鍾妍下意識的抱緊他,渾身顫抖。


    玄落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沒事,沒事了。”


    狹窄的車輿內,鍾妍癱伏在玄落懷中,泛白的手抓緊他的衣衫,唿吸又短又促,連著那心髒的跳動都格外明顯。


    一夕間,整個船塢都安靜了下來。


    玄落垂眸看著懷中的女人,唇角勾起了一抹笑,老實說,這種天地間僅剩他與她的感覺讓他很享受。


    鍾妍逐漸平靜下來,從男人懷中退出,無意識的抬了抬眼皮複又垂下,又猛地抬頭盯著他,那張開的眼梢頓了好幾個唿吸後才恢複原狀。


    這男人好生精致,宛如高山流水般的清雅。他在笑,看著自己笑。他笑起來的模樣真好看,像夏日滿天繁星的夜空。


    她愣愣的看著他,說,“謝……”驀地想起茶館的一幕,掛著眼淚的臉瞬間蕩起驚喜,“是你,那天,茶館。”她模仿他揮出茶壺的帥氣,“嗖……”


    玄落側了側臉,眉宇微微蹙起,看來,那日在東都八公橋時,她真的沒有看清自己。如此也好,至少她不會再心生懼意。


    鍾妍見他皺了眉,以為是金律的混賬擾了他的清修,立刻縮迴手,乖乖地歪了腦袋,眼珠一轉,可勁兒拍馬屁,“這位大俠,您武功真好,簡直就是蓋世英雄,獨一無二,鶴仁無雙。”隨即,又露出一抹心虛的訕笑,“不知可否,不知您,欸,您收不收……啊……”


    她的腦袋被玄落猛地摁下,“弟子”倆字生生的被摁了迴去。她貼著男人的腿,不知所措又帶著惱意的瞪大了眼睛。


    玄落看著刺進窗棱的飛刀,桃花流轉的眼底頓時泛起寒光。他對鍾妍道,“在這兒待著,不要動。”


    鍾妍腦袋下結實的大腿猛地抽走了,沒有一絲征兆,害的她硬梗著脖子,才沒把臉摔在地上。但見那明晃晃的刀身時,她身子一軟,趴平了,屏住唿吸,一動不敢動。


    車輿外,人群被清退,海風瑟瑟,憑空多了份肅殺。喬公仍舊裹著一身黑衫,嚴嚴實實。


    玄落看著他,右手微動,軟劍便赫然出現,“你幹的?”


    喬公微微頷首,“這是您一意孤行的後果。”


    鍾妍聽見了,就是聽不太懂兩人的對話,但腹中那股惱人的痛感卻實實在在的再度襲來。她不想動,也不敢動,更不能原地解決。她咬牙忍著,總不能讓那麽好看的人看到一身汙穢的自己吧,如此,還不如剛才直接淹死算了。


    她忍,攥緊了拳頭,繃直了身體,拚命地忍。“砰”,惡臭的氣體肆無忌憚的排出後,女人忍不住了。


    鍾妍爬出車輿,扭頭看見對峙的兩人,本想悄沒聲兒的偷偷爬走,沒曾想看到一身黑皮的喬公就想起了八公橋時,自己被黑袍軍劫持的一幕。


    她衝著玄落大叫,“大俠小心,那家夥是黑袍軍,又狠又厲害。”


    喬公抬著下巴看著玄落身後的女人,逗趣道,“您身邊這位可是黑袍首領呢,更狠更厲害!”


    黑袍……首領?


    鍾妍看著他,嘴巴微張,懵懵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記憶盤旋在“想起、想不起”的閘門。忽然,她幹咽了一聲,被刻意掩蓋的記憶又非常張狂的迴到了她的腦海。她猛地後退一步,倉皇間轉身就跑。


    喬公看著一動不動的玄落,有些詫異,“慕容首領不追過去?”


    玄落冷聲道,“殺了你,再追不遲。”說罷,他抽劍朝喬公刺去。


    喬公不應戰,飛身後退,邊退邊說,“就算您殺了我,大首領還是會派人來,直到您心甘情願返迴總部。”


    玄落的劍已經抵住喬公的喉嚨,聞言,他收迴掌力,“威脅我?”


    喬公麵不改色,“大首領希望見您一麵,因此,屬下並沒有收到讓那位鍾小姐死的命令。不過,若此舉之後,大首領看不到您的誠意,那屬下敢斷言,即便由您親自保護,那位小姐也活不到明天。”


    頓了頓,看著玄落略有沉思的神情,他又道,“大首領隻是想和您重新商定一下,您脫離黑袍軍的代價。”


    黑袍軍幫規第一條,一旦加入黑袍,終生即為黑袍,除非死,除非殘,除非大首領特赦。


    玄落身為僅次於黑鷹的大統首領,不管他想與不想,他的身份、地位以及極強的威望都會讓黑鷹提防。


    “我離開黑袍軍不是正合他的意嗎?為何幾次三番的讓你來煩擾我?”


    喬公道,“屬下隻是一個傳信的,如果您一定要知道,不如跟屬下返迴總部,親自問大首領?”


    如此一番後,鍾妍的身影早已消失。


    玄落四下看了幾看,看到剛從昏迷中清醒的竹竿兒。竹竿兒揉著肩膀,齜牙咧嘴的扭動身體,確定沒被剛才的馬摔弄得缺胳膊少腿兒時,才從地上爬起來。


    她看著突然飄至眼前的男人,警覺的問,“你想幹嘛?”


    玄落抬手抽下發絲上的冠帶,遞給她,“這個,交給你家小姐。”


    竹竿兒推不掉,走不了,又打不過,被他箍住手腕,硬生生的塞進手裏。


    喬公將這一幕看在眼底。


    慕容玄落是天聖出身,在天聖,未婚男子有向心儀姑娘“送冠帶”的習俗,不管男子將來娶幾個妻子,但“冠帶”一生僅送一次。


    他以幾不可聞的聲息歎了一聲,嗬笑,“真是想不到,縱貫仙源的第一殺客會給自己找這麽個軟肋。看來,大首領的判斷是對的。”


    -


    鍾妍咬牙猛跑,從船塢跑迴菩提大街,竟然一步沒停。等看到門口那座熟悉的大石獅子,看到親切的門房,看到仍然討人厭的鍾曦時,她才鬆掉那口氣,一屁股癱在地上。


    門房慌忙上前攙扶,被自家公子幾袖子甩到一邊。鍾曦看著地上的女人,問也沒問,拎起來塞進了門房睡覺用的小屋。


    “你混蛋!”


    鍾妍抬腳朝鍾曦腹部踢去,鍾曦一手扣住,輕描淡寫的說道,“金律死了。”


    輕描淡寫是鍾曦一貫說話的語氣,鍾妍看到他陰沉的臉色、繃緊的神情時,那在肚子裏打滾的脹痛忽的就消失了。


    她眨了眨眼,“什麽?你說什麽?”


    鍾曦不耐煩的放開她,轉身朝外走,“聽到了就別讓我說第二遍。”


    家仆已經把馬牽到了門口,鍾曦踩著腳蹬,躍身上馬,看著追出來的鍾妍道,“上來啊,傻愣著幹嘛?”


    “去哪兒?”


    “找爹。”


    鍾則正在大君府正殿,手上是一張大婚用的禮品清單。他逐條看著,眉頭越皺越緊。


    鶴仁大君鍾康從禦座上走到他身邊,說道,“昨天,金山人跟本君告了你一狀,說你對金律和妍兒的婚事不上心。”


    鍾則手裏的清單是金山人提交給鍾康的,他說,要讓鍾則按照上麵羅列的物品立即準備兩家的大婚事宜。鍾則本想向王兄匯報督知魏井圖謀海鹽行會一事,見此,不得不將此按下。


    鍾康負手走到廊柱前,看著殿外的平靜宮所,沉聲道,“西扈收了南湖後,又盯上了東都,宗主國天聖不可能放任不管。兩方交戰自然不關我們的事,隻是,本君擔心,西扈會避開和天聖的交鋒,將矛頭對準鶴仁。”


    鍾則握緊清單,一語不發。


    “火器營的儲備你也是知道的,”鍾康繼續說道,“目前,隻剩兩個炮筒和撐不到半年的火藥。如果,西扈來攻,我們……”


    金山人不收徒,不傳底方,一直將火器製作牢牢控製在自己手裏。自去年摔了一跤後,他連鍛造場也不去了,不管鍾康怎麽卑躬屈膝放低身姿的求,他都無動於衷。


    鍾康轉過身,看著他,淡漠的臉上突然多了沉重的憤恨,“阿則,為兄已經忍了金山人十八年!”


    他狂怒的走來走去,顫抖的手一直對著鍾則,“本君不想再忍了,這陣子,你什麽都不用做,全權籌備婚禮。”


    他猛然頓住,盯著鍾則,“記住,這個節骨眼上,絕對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池。”


    就在這時,鍾妍一個大步跑了進來,激動的衝他們大叫,“大伯伯,爹,金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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