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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魏。


    凝大人見宮中吳大監拿著聖旨而來,急忙叫下人幫著穿起大服,一路迎接。


    前去迎接了四五裏。


    凝大人見了吳大監,連忙深深打恭道:“不知聖旨下頒,上使遠來,迎接不周,望乞恕罪。”


    大監拱手道:“皇命在身,不能施禮,到府相見罷了。”


    凝大人見他捧著聖旨,一堆人步行一路到府中,請大監下馬,迎入了中廳。


    大監將聖旨供在中間香案前,叫凝遠山下拜行禮。


    拜畢,凝大人向著大監施禮。


    廳上供著聖旨,不便行禮,便請大監在旁邊花廳說話。


    凝遠山請大監上座,他笑說道:“凝大人恭喜!令嬡已為良人,異日發彩,今日奴才豈敢越禮啊……”


    凝遠山隻當作不知,說道,“老公公是皇上股肱,平日在朝,眾人也不敢僭越。”


    大監坐下,皺起眉。


    隻聽凝遠山道,“小人已龍鍾衰朽,蒙皇上聖恩,容盡天年,今日不知公公有何欽命,望公公明示。”


    “有人奏知皇上,說老太師的**幽閑貞靜,容色絕佳,特命臣到此,征聘令愛為良人娘娘。”


    凝遠山聽罷故作大驚道:“小人無子,隻有此女。資質陋鄙,不敢蒙聖心眷顧。再者,小女已經許聘,不日成婚,還望公公垂愛,上達此情,小人永不忘恩。”


    大監聽了大笑,“老先生身為大臣,如何能不知國律,聖旨怎可違背?令嬡入宮,可以侍奉陛下,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旁人想要請求都不一定可以做到,您卻苦苦推辭,難道令嬡許配的人,比當今聖上還要出眾?天子之尊,血脈之貴,平常草莽如何比得上。”


    “這……”凝遠山啞口無言。


    “您若是執此言,朝廷上下聽聞此事,將陛下的顏麵置於何處?聖恩既出,您願與不願,也無人強迫,來時陛下也隻是說望您深思,奴才迴良渚複命就是,何苦在這裏和您費口舌。還請自行定奪,凝家未來的聲望,可就寄托在令嬡的身上了。”


    說完,起身要走。


    凝遠山聽見他說出話,心中著急,又說到家門聲望,越發驚惶,見大監不顧起身,連忙扯住,淒然道:“聖旨誰人敢抗違不從?可臣也要與小女商量定下。還請公公從容在這裏住幾日,感激不盡。”


    大監這才笑道:“您若是應允,倒真是家門福氣。”


    又坐下喝了幾口茶。


    凝遠山說:“小人進去,與小女商量,不便奉陪。”


    這一日,聽聞宮中傳來的消息,凝家的夫人**早已吃驚。


    一會兒,又聽說宮中來的大監奉了聖旨,定名來選**。


    凝夫人驚得心碎,凝**也嚇得魂飛。


    母女大哭,心中還指望凝大人可以挽迴。


    如今見父親接了聖旨,與大監相見,凝**忙叫侍女出來打聽。


    侍女晨蕊伏在廳壁後,細細**兩人的對話,迴去見了夫人**,隻是大哭,說不出話來。


    凝**忙問道:“父親與大監是如何說的?”


    丫頭放聲大哭,“**,不好了。”


    然後就繪聲繪色地說起老爺如何迴他,大監怎樣發作,逼迫老爺應允。


    還沒有說完,凝遠山也哭了進來,對凝敏芷說道:“我生了你一場,本來指望你送終養老,誰知有人將孩兒容貌圖像送入了宮中選拔的美人中,今日宮中來的大監口口聲聲說皇命聘選入宮,為父不敢違逆。你今一去,今生今世,我一家人怕是永不能團圓了!”


    凝敏芷聽了這些話,已知再也不能挽迴,嚇得三魂七魄晃悠,跌倒在地。


    那南魏皇宮的蠻子,都是一群東胡茹毛飲血的粗人,聽聞送入宮中服侍陛下的人,都已被陛下生吞活剝了。


    她幾乎能想象到宇文仲弘那副可怕的野人麵孔,渾身發冷。


    此時更加怨恨南魏士兵沒有保護好南魏,使得南魏百姓成了**奴,任人魚肉。


    凝夫人見女兒哭悶在地,連忙攙扶,再三叫喚道:“兒啊快醒醒,兒啊。”


    叫了半晌,凝敏芷方才轉過氣來,哭道:“女兒不孝,連累父母擔憂。上無兄姐,下無弟妹,本想著可以侍奉父母膝下。不料飛來橫禍,此去生死由天,隻是可憐你們,養我這麽大,無人送終。”


    凝夫**哭道:“是母親命薄,隻有一個女孩兒,還不能看著你在麵前婚配。都是你父親的錯,今日也想著擇婿,明日也想著選兒郎,到了如今,還沒有一個看上眼。若早早許了人家,也沒有這番事。是你父親不通情,誤了你終身之事。”


    凝遠山被夫人埋怨得沒法,辯解道:“我當初叫也沒有想到有今日之事。況且這事到此,也是沒法。我們要是不依從,就是違了聖旨,很快家門就有禍。但願敏芷此去,倘蒙聖恩,得配貴妃,為家門添光。”


    凝**聽了父親這番話,又見母親埋怨父親,心中想道:“我如今啼哭隻是徒然傷父母之心。為今之計,惟有聽從聖命。如此忠孝節義才可以兩全。”


    主意一定,她止住了哭,“母親別哭了,父親之言,女兒想想也有理。皆是緣分注定,為今之計,父親就對大監說,既然奉了聖旨而來,宣我入宮,應當遵旨。”


    凝遠山見她順從,微微一笑,緩緩從門裏出來說話。


    大監道:“選中令嬡,理應如此。勞煩老太師引奴才一見。”


    凝敏芷安然裝束,身後跟隨四五個侍女,開了中門,走出中堂。


    此時大監早已遠遠看見,再細細近看,十分美貌,隻有六七分,眉眼間俏皮占了多數,可論美貌,遠不及即墨皇後。


    暗暗覺得奇怪,不明白陛下為何非要派他來找這個女子。


    凝敏芷忙上前施禮道:“公公有禮了。”她做了個福。


    大監對凝遠山說道:“令嬡玉琢天然,合該是大貴之相。奴婢在皇宮多年,朝夕在粉黛之中,可所見,實無一人可敵令嬡,敏芷**足可壓倒六宮皆無顏色。”


    忙叫左右取出帶來宮中的裝束送給凝敏芷,又將一隻金蝶銜珠冠,給凝**插戴起來,隨後磕頭,叫聲“娘娘”。


    吳大監見她應承這禮,受了珠冠,知道這事已定。


    隻是到了晚間敏芷**迴到臥房,呆呆想著皇宮,差點又要大哭一場,又恐怕驚動父母,傷了他們的心。


    捱到三更以後,眾人皆睡熟,才敢對著一隻小燭燈,低聲痛哭道:“我為什麽要生到公卿人家來做女兒?沒有遇見一個情投意合的人也罷了,可竟然叫我嫁給東胡的野人皇帝,我這番前去良渚,七百裏地,飄流異地,有雙親卻再也不能侍養。如此命苦,恐怕隻有我一個這樣,要我入宮見到那樣不人不獸的皇帝,我寧願**。”


    白日打探消息的丫頭在一邊勸慰道:“**不必太過傷心,世間事最難測度。您這麽一個絕代佳人,上天一定不忍心叫您受苦,還望**珍重。”


    怕她想不開,丫頭又勸道:“一個人要尋死路,卻是容易。可我想**此去,萬事皆不可知,不如先保全性命,看看情況再處理。若陛下見了您,並不喜歡,也許會重賜出宮,到時候要是不能,再死也不晚。何必現在就一口一個要自棄?”


    凝敏芷說,“枉我半生知書識禮,驕驕自持,如今竟然要侍奉這樣的君王!我若是知禮,現在就該一頭撞死。”


    丫頭聽了,知他誓死不從,止不住落淚,也哭起來,“可惜奴婢醜陋,是個下人,不能替**前去侍奉。**不若稟告老爺夫人,帶了奴婢前去,到了危急之時,若有機會,奴婢情願代**一死。”


    凝敏芷聽了,擦幹眼淚說道:“你有這一番好心,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歎息說道,“我父親母親既無子,隻是生了我一女,那我便要承當為子的責任。我原本想著讓母親幫我找一個如意郎君入贅,可以當做半子,也算全了我的孝順。誰知遭此大變。你有疼我憐我之心,我同父親母親講,讓他們認你做幹女兒,你幫我侍奉父母餘生,這樣好嗎?”


    丫頭連忙說,“**,奴婢一個下人,怎麽敢代替**侍奉老爺夫人。不要說老爺夫人不肯收奴婢做幹女兒,就是奴婢自己也沒有這個命。”


    凝敏芷拉起她的手,“隻要你真心肯為我盡孝,我父親母親那裏自然有辦法。你不要你費心,我隻盼著你將我父母當成你的親生父母孝順,我死也能瞑目了。”


    凝敏芷就這樣同著眾擇女起身,進良渚麵聖。


    良渚路遠,不敢耽擱,這些女孩子晝夜兼程,到了良渚城中,已過了燈節。


    侍奉擇女的幾個嬤嬤不敢怠惰,就來到安置她們的宮殿中,一齊磕頭道:“給美人們賀喜了。”


    隨後起身又說道:“今日這宮殿中的擇女都是當今金枝玉葉,國戚皇親。個個才貌雙全,千金豔質,隻是未經琢磨,璞玉隱靈。還望各位細心學習宮中禮儀,早日侍奉陛下。”


    女孩們應承下來,不敢多言。


    再後來,凝敏芷見到的陛下,不是民間傳說的虎首兔耳,他像是個玉雕的男子。


    陛下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淚痣都是閃著光的,她見過,那是她見過最美景色。


    她第一次見到他那日是在禦花園,他沒有看見凝敏芷,她卻在眾人中一眼望見他,為人疏離,總是叫人覺得隔著一層薄霧,衣服貼在身上,風一吹似乎就能帶走他。


    眾人簇擁著他,可不知為什麽,凝敏芷覺得他十分孤獨。


    可是陛下不經常來後宮,他的那些後妃也沒有幾個真正見過他,聽說他隻歇在椒房殿。


    凝敏芷在南魏皇宮的第一年沒有見過他一次。


    後來,宮女輪休那日,她同五六個宮人一起玩“視而不見”,就是帶上麵具靠著聽力去抓人,在園子裏畫下一個圈圈,誰都不能離開這個圈圈抓人,輸者要接著抓人。


    就在她向前一步時候,一個人停在她麵前,她笑著道:“抓住你了。”


    那人摘下她的狐狸麵具,滿臉不可置信,“驕驕。”


    一眾擇女急忙跪下行大禮,拜見陛下。


    他蹲在凝敏芷麵前,讓她抬起頭。


    凝敏芷很奇怪,他為什麽知道她的小名,她姓凝,名敏芷,小時候生得白白嫩嫩,母親和父親在她小時候時也總是叫她嬌嬌。


    後來她才知道,他叫的是驕驕,不是嬌嬌,一字之差,就斷送了她的一生。


    她跟著他迴了宏易殿,他待她也很好,好到凝敏芷覺得他一定會納她為良人,以後日日歇在她宮中,可是他沒有,他沒有提過一次。


    他隻是把凝敏芷留在宏易殿,很多時候她迴頭看他,他也在看他,看得那樣癡迷,透過她,他在看誰呢?凝敏芷想要問他。


    他會叫她嬌嬌,讓她給他沏茶念書,可是除此之外,再不會動她一下。


    他眼中的悲傷喜悅千千萬,可是沒有一絲是給她的,凝敏芷花了三年功夫才明白過來,他心裏裝著另一個人,一個很像她的人。


    可是她和那個人到底多麽相似,她也不清楚。


    開始發現這個秘密之時,凝敏芷總是想要拿剪刀劃破她的這張臉,可她很快就放下了這個蠢念頭,因為,她怕除了這張臉,她再沒有什麽能留住陛下的資本。


    這樣想來,有這樣的相貌,也沒有什麽不好。


    他教她畫草原上的馬兒,他的手掌在她手背上,這個女孩心跳得那樣快,她明了自己陷入了對陛下的癡迷。


    他有一迴輕聲歎息說,“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隻有得道高僧才能離愛嗎?”凝敏芷問。


    “無人可離愛。”他道。


    陛下是對的,無人可離愛。


    她是凝敏芷,不是他的驕驕,她待在他身邊幾乎快要忘記了這一點,隻因為他的一顰一笑,陛下不知道,她學習他的字跡,練得幾乎一模一樣,宇文仲弘四個字在她心頭刻了印記。


    皇後娘娘警告過她,不要對陛下有任何期盼,因為不會有迴應,陛下太倔強,絕對不會要一個替代物。


    原來她在他們眼中,連人也不算得,隻是個物件。


    可是,她不悔,隻要能陪在陛下身邊,一切都不在乎。


    他是她這輩子最愛的男子,可她不敢告訴他,怕他大怒,他留著她,除了這幅麵目,怕是也不在意其他的,她這樣一個完整的人,被他切離了三魂七魄和皮囊外裳,有時候,她也好痛好痛,痛到了極致,就成了恨。


    終於,她也忍不住對他叫喊,她是凝敏芷,不是什麽驕驕。


    最後的窗戶紙被戳破,一切不能見光亮的東西,都在陽光下灰飛煙滅。


    她鬥不過皇後娘娘,沒有她的心機,沒有她的耐心,更加沒有她的清醒。


    即墨緲說的對,她就是一個替代品,虛假的、脆弱的、可悲的替代品。


    可是,她真的愛他啊,不是愛上了南魏的新王,而是宇文仲弘這個人。


    愛他疏離的笑,愛他眼角那一顆淚痣,也愛他對另外一個女子的執著。


    宇文仲弘和她何其相似,都是癡情卻永遠得不到迴複的人。


    世間萬事,果然都沒有定論。


    凝敏芷是握著那隻狐狸麵具離世的,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要戴上,想要掩住臉上的悲傷。


    因為陛下說,她笑起來,最好看。


    或許陛下是說,她笑起來,最是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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