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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他第一眼望見的就是聶蘼蕪。


    他是沒有過去的人,或者鬼。


    畢竟走出了迷穀森林,他才發現自己身後有了影子。


    聞煞聽淚湖的百姓說,鬼都是沒有影子也沒有唿吸的人。


    迷穀森林深不見盡頭,這是他後來發現的,走了無數次,從來沒有走到過森林那頭。


    他眼中,萬物皆是靜止不動。


    唯有她一人,跳來跳去,鮮活,生動。


    聞煞以為,在遇見她之前,他連心跳都沒有。


    是她伏在他胸膛上,忽然間,有一處從雲中俯衝而下的熱氣入了他心中,於是,撲通撲通,那顆心開始跳動。


    他是不能宣告於天下的存在。


    因為,在他身上有一個秘密。


    當聶蘼蕪五歲遇見他時,他是十七歲的少年之身。


    當聶蘼蕪為豆蔻少女,他還是十七歲的少年。


    淚湖的最長壽的人可以活到兩百歲。


    他們猶像正常人一樣衰老。


    可,聞煞和他們不同,和所有人都不同,他初次的麵貌多年來,從未更改。


    聶蘼蕪在迷穀森林發現他的那日,他記得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是迷穀森林中成片紅楓葉掉落的日子。


    他看不見楓葉掉落,在聶蘼蕪向他伸出手之前。


    有她的聲音,有她的唿吸,世界才開始不安靜,楓葉才開始落下,時間才開始走動。


    淚湖天地遼闊,可他隻願意追隨她一個人的身影。


    她說她不喜歡淚湖這片冰原,不喜歡萬籟俱寂,不喜歡每日都是大雪如席,若是無人清掃,腳下的積雪能掩住膝蓋。


    她統統都不喜歡,她說,有朝一日,她一定要離開這裏。


    他跟著聶蘼蕪迴到聖手門的那天,一扇門緩緩而開。


    聖手門的門主叫聞紫,是一個已經一百三十多歲的老人,她練的是不朽道,聽聶蘼蕪說,這種功夫可以讓人活到兩百歲。


    聞紫叫人除去了他的衣服,聖手門上下的人才發現他衣物中包裹的身子傷痕累累,許多地方,都已經露出了白骨,根據聶蘼蕪所說,他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跡。


    聖手門的醫術可以起死迴生,可門主說,他是個比死人還死的人。


    光是身上缺失的皮肉,都足夠作一個小人皮傀儡。


    聞紫便用聖手門撿拾的隕星碎片,冶煉成如金銀一般的東西,用隕星替他修補殘軀,聞紫說,他身上的傷痕很可能是被迷穀森林的狼群啃食,能啃成這樣還大難不死,讓她想到了她的一個師兄弟。


    聞紫為他診治時說,她的那個師兄弟也是從迷穀森林而來。


    好像是每過百年,迷穀森林就會生下一個奇怪的孩子送給聖手門,說著便笑了。


    山下住著七千戶淚湖百姓,七國存在多久了,淚湖人就存在多久。


    沒有人說得清,淚湖中的人是何時隱世於此,與外界隔離。


    從淚湖出去,隻有一條水路,自水路潛入,除非是洑水極有經驗的漁人才可不傷,水下有成千上萬的服常魚,生人下水,潛到服常魚的身邊,不消片刻便會成為殘渣,也可能連殘渣也不剩下。


    淚湖的人不是不出山,若是出山,也必須得門主聞紫應允,她賜下的凝香粉可以讓服常魚遠遠避開。


    說是凝香粉,其實就是服常魚的糞便粉末,稍微塗一些在身上,服常魚便會避之不及。


    就算外界的人命大,可以從水路探出頭。


    可走到了淚湖的土地上,蒼茫不見盡頭的大雪會讓人分不清方向,沿著大雪,走到了迷穀森林中,他們也不知哪條路可以通向聖手門,如果是聖手門的人遇見非淚湖的人,他們會立刻動手殺了外人,七千淚湖人,四百三十一位聖手門弟子,每一個聖手門弟子都認得這七千多張麵孔,山下的百姓也認得聖手門眾人。


    聖手門和淚湖百姓,從古到今都是相互守望。


    聞紫把他收入門下,讓他和聶蘼蕪一起練武。


    他是個很奇怪的人,力氣不是常人可比,移動的速度也堪比飛鳥收羽。


    聞紫給他立了個規矩,不許他殺人,不許他手上見血。


    聶蘼蕪說,他彈琴好聽,於是他便隻學了輕功和內功後,就不再學習淚湖的功夫,專門習琴。


    他可以從淚湖的書塔看那些千奇百怪的武功路數,隻幾眼,便可記住。


    聞煞知道,聞紫師傅懼怕他,所以,他盡量不在她麵前習武,也不跟著門中其他人練武。


    淚湖的風總是很涼,聶蘼蕪就在這涼風中長大,美人笑哭泣了數次,山間的歲月日日更換。


    師傅不許她出去,可不知為何,他說想跟著師叔伯們出去,師傅一口便應下了。


    他思索事情很快,思索一個百歲老人的心思也隻用了多一些的時間。師傅想要他再也不迴來,他想走,師傅便讓他走,甚至希望他不歸。


    也許在師傅眼中,他本來就是一個怪物。


    聶蘼蕪走了後,雪很快帶走了她的痕跡,仿佛淚湖沒有了這個人。


    是他幫她離開了淚湖,這對於他並不是一件難事。


    她走時,不讓他跟著她,聶蘼蕪知道聞紫年事已高,怕門中生變,讓他在師傅身邊侍候。


    她說的話,他從來沒有違逆過。


    是她第一個叫他小傻子,門中其他人才跟著叫。


    他卻,一點兒也沒有生氣。


    在她離開後,他聽懂了每一片雪花落地的聲音,都是蕪兒,他想明白了,不是雪花在叫她的名字,是他的心在叫她。


    歲月太短,他隻和她的童年一起長大,頃刻間,她便成為了一個大人,不再需要他日日陪在身邊,也厭煩了他守在她身後。


    他隻能跑遠一些跟著她。


    再後來,她更聰明了,他連遠一些看她的背影也會被她發現。


    他時常在想,要是這一生,百轉千望,每一次都是聶蘼蕪的笑顏就好了。


    他見書上說,這是一種名為愛的情感。


    他在雪原之上,見聶蘼蕪舞劍似燕,站在雪地上看她太久,身上落滿了白雪,抖落白雪那一日,他便明白了這個字。


    愛是,因她動,萬物皆動。


    愛是,因她舞,千雪皆舞。


    他眼中,聶蘼蕪的輪廓皎潔如明月,所以,他也喜歡望月,從月亮中,就能看見她。


    師傅隻和他一人說過,聶蘼蕪的宿命是參世,她將踏入亂世,並且再也迴不到淚湖,她原本便是上官一族的後裔,七國中的一員。


    師傅想要更改她的宿命,想把她困在淚湖一世。


    可聶蘼蕪不開心,她越長大,臉上的微笑就越少了。


    她渴望踏入七國,渴望去見識那樣一個亂世。


    入七國,無歸期。


    他知道應該幫助師傅困住聶蘼蕪,可他沒有辦法看她捧著下巴眺望迷穀森林,日日不快。


    聞煞想,既然她要去,便放她去幾時,等她玩夠了,可以再把她找迴來,到時候,她會明白,其實外麵並沒有家裏好。


    如若七國大亂,他也會陪在她身邊。


    聶蘼蕪說,她要去三年,他向來守諾,三年,便等她三年。


    一千多個晝夜,他隻是換她一個笑顏。


    光陰一閃而過,每一次迴眸他都在追尋她的影子,可淚湖的雪下得太大,他找不到她的影子了。


    師傅派聞欣出山的那日,他也跟在聞欣身後出了淚湖。


    師傅知道,可也隻是把門口的雪掃在了一邊,沒有說什麽。


    未到三年,他失了諾。


    隻有兩年九月。


    還未到三年。


    見了她,按照她的脾氣,是要生氣的。


    他不敢同聶蘼蕪爭執,因為他總是吵不過她,她生起氣來,會紅了眼圈,不管是不是她的錯,他都不願意和她起爭執。


    她是個練武的奇才,可從小懶惰,對功夫不上心,內功倒是練得不錯,可她身子和一般弟子不同,每到新年伊始的第一個月圓,就會渾身寒冷似冰,那是因她母親在懷她之時練功練得走火入魔。


    師傅隨手封住了她的內力,免了她一年一次的苦行。


    她一身稚氣還未抖落,便要離開淚湖,聞煞知她向來大膽,不過想到她手中那把紫輕煙雨,也不甚擔憂她了,那把紫輕煙雨,抵得過半個師傅。


    他要去找她了,踏著淚湖的星光,穿過迷穀森林的夜色,他一頭紮入了淚湖。


    沉入了這汪千年之湖,成千上萬的服常魚聚集而來,他沒有塗抹凝香粉,那些魚兒跟著他一起往下遊,他試了很多次,服常魚並不會嗜咬他,一沉入淚湖黑暗湖底,他渾身冒著螢火的亮光,那是隕星的亮光,在不同尋常的黑暗中依然發光,即使他新的皮肉已經包裹住了那些隕星。


    聞煞想,她要是看見了這神奇的景象,一定會不顧在湖底,拚命拍手叫好。


    月光下,水底的每一個水泡中都是蕪兒的臉。


    世人說人有魂魄,聞煞以為,他的魂魄本是虛無,是她對他伸出了手,他才有了人的魂魄。


    現在,她走了,他也失去了魂魄。


    他要去找迴來,把魂魄和聶蘼蕪都找迴來。


    聶蘼蕪於他而言,是不能觸碰的存在,也是不能消失的存在。


    要是沒有了她,他剩下的無數歲月都將靜止,他將再次沉寂在迷穀森林不願蘇醒。


    他不認為這是一種在守望的愛,他甚至不渴求迴複,聶蘼蕪於他而言不是想要得到的戀人,更像是彼此守護的家人,天地之間,隻有他們才是對方的可以棲息的夢境。


    他沒有過去,他並不在意,隻要有聶蘼蕪在,每一個瞬間都是永遠。


    比起她願意牽起他的手,他更想保護她永遠不傷。


    有了聶蘼蕪,每一個黑夜,都有月光照亮他的心路。


    世上是非很多,他從不掙紮其中,對錯是非於他而言,沒有那樣重要,他不對任何權利欲望妥協,能讓他低頭的隻有她一個。


    聶蘼蕪明日便要離去。


    玉箏在門口等她良久,見她出來,玉箏行了個禮,“特意來送送姑娘。”


    “你知道我明日走?”


    “是,多謝姑娘上一次幫我。”


    “不謝,我走之後,望你珍重。”


    “……好。”


    “聶姑娘要不要再想想?”


    “想什麽?”


    “留下來。”


    “為什麽?”


    “九爺是真正喜歡你。”


    “那我謝謝他嘍。”


    “我說的全是真的,九哥哥在你身邊,最像從前。”


    “從前他就這樣混蛋嗎?”聶蘼蕪說。


    玉箏彎了眼笑,“隻有一點點混蛋,哈哈哈哈……”


    正笑著,她忽然捂住肚子喊叫痛。


    聶蘼蕪急忙叫墨韻來,墨韻見她身子底下見了些血,嚇得捂住嘴,“我去叫府中的大夫。”


    聶蘼蕪把玉箏抱到屋中,放在她的床榻上,“你別怕,很快墨韻姐姐就把大夫叫來了,你和孩子都會好。”


    她疼得額間冒汗,“我會死嗎?”


    聶蘼蕪壓住恐懼,安慰她說,“不會,不會,別怕。”


    墨韻不一會兒便迴來了,“姑娘。”


    聶蘼蕪見她不進來,急忙走出去和她說話,“怎麽迴事?大夫呢?”


    “在王妃娘娘那裏診脈。”


    “府裏不會就一個大夫,你去找了其他人嗎?”


    “大夫都在她那裏。”


    “對了,九星白。”


    “他今日不在,被九爺帶去宮中了。”


    聶蘼蕪捶了一下樹,“該死,怎麽會這樣!我去把大夫找過來一個,你看著她。”


    聶蘼蕪跑到付康兒那裏,門口七八個影衛,都是專門保護王妃的侍衛。


    “讓開!”


    影衛擋住院門,他們都不認得聶蘼蕪。


    “我說,讓開!”


    院中付康兒道,“如此吵鬧,把來人轟出去。”


    他們交起手,聶蘼蕪此時才怨自己武功不好,又擔心用紫輕煙雨會再要了人命,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可能是孩子的父親,妻子的丈夫,母親的兒子,她收起紫輕煙雨,用拳腳同他們打。


    沒過幾招她便敗了,突然,身後一陣風刮過,那幾個影衛紛紛倒下。


    聶蘼蕪迴頭看,一個人影也沒有,她管不了是誰幫了她,正急著把大夫拉過去。


    “就你!”說完,拉著一個大夫就走。


    付康兒上來攔住她,聶蘼蕪像上次一樣一腳踢倒她,卻扶了她一把,她知道她也懷有身孕,這一腳隻是教訓她狠毒。


    “再敢攔我,把你孩子踢掉!”聶蘼蕪威脅道。


    等她把大夫叫來,墨韻望著門口的他們搖頭,聶蘼蕪低頭看,玉箏翁主身下的血把被褥都染濕了。


    大夫拉起玉箏翁主的手腕,診治完道,“孩子保不住了。”


    聶蘼蕪看著玉箏翁主絕望的臉,心中痛極了。


    玉箏卻說,“沒有了就算了吧,他有一個沒用的娘親,還有一個不疼他的父親,生下來也是要受罪,還不如不來,隻是……嗚嗚嗚……隻是……我沒辦法原諒我自己軟弱……”


    她放聲大哭,用袖子遮住了眼睛,隻能聽見她的嗚咽之聲。


    聶蘼蕪趴在床邊輕撫她的頭發說,“別哭,我一定讓九爺查清楚,給孩子一個公道。”


    玉箏放下袖子,一雙明眸哭得兔子眼睛一樣紅,“真的嗎?”


    “是,你別哭,當心哭壞了身子。”聶蘼蕪說。


    墨韻吩咐小丫頭來為她清洗,順手拉聶蘼蕪出去,“姑娘既然決定明日走,今日便不應該答應她這件事。”


    “早一天,晚一天都無大礙。”


    墨韻歎息,“前幾日陛下去圍獵,在獵場險些被箭射,要不是隨行的一位婕妤,陛下此時可能就沒了命。”


    “這和玉箏翁主有什麽關係?”


    “玉箏翁主的三叔,當場被抓,宮中的禦醫都在診治那位婕妤,陛下大怒,說治不好就殺光他們,今早爺才把九星白帶去看看情況。”


    “還是不明白。”聶蘼蕪搖頭


    “此事極有可能牽連玉箏翁主,她父親一家都被流放,涼州並無勢力可以保她。”


    “但她已經是雨師律的妻子了。”


    “隻是側妃,九爺要保住的從來隻有正妃。”墨韻一板一眼說出實情時,聶蘼蕪總是覺得她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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