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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使計讓磐若推我的那一下,當著後宮眾人的麵向後倒下,那日是小皇子兩歲的生辰。


    不知不覺我又在南魏皇宮住了兩年。


    宮裏人來人往,可我卻總是感覺很孤獨,這個南魏皇宮不是我所認識的南魏皇宮了。


    他們施的是東胡的禮,行的是東胡的福,再看不出即墨皇室的影子,就算是當今的即墨皇後,身上也沒有一絲南魏翁主的氣節了。


    我們即墨皇室,終究再不能逆風翻盤。


    我總是想去看一看父皇,看看他如今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還能記得我母親的臉,是不是還記得我哥哥為國捐軀,死在戰場之上。


    我哥哥是即墨最了不起的男兒。


    當我趴倒在地上,身後就是冬日裏取暖所用的炭火,我撲倒了火爐,激起的炭星灼傷了我的臉。


    陛下失神喊出,“驕驕!”


    磐若跪在皇後娘娘麵前不斷地磕頭,“是婢子以為蘇墨姑娘會摔了小皇子,才會失手推她。”


    她那一點力氣根本不足以推倒我,是我自己要做這場戲。


    我要讓即墨緲失去這個心腹丫鬟,聽說這是自她出生就陪侍左右的丫頭,就先讓她失去這個。


    再者,皇後娘娘歸束不了下人,放任奴婢行兇,此也是一罪。


    不管陛下罰不罰皇後娘娘,磐若必死無疑,我暫時隻要這個丫頭死就好。


    宮裏人多,口舌也多,我也想看看娘娘是會拚死護她還是會袖手旁觀,即墨緲現在還是那麽心狠嗎?


    “賜死皇後的近身宮人!”陛下道。


    他抱起我,急急從椒房殿離去,沒有顧忌抱著孩子跪倒在地上的娘娘,她懇求陛下放過磐若的神色那樣慌張,可是陛下沒有看她一眼,我趴在陛下的肩膀上迴望她,見她的頭低低埋在膝蓋上,卑微到極致。


    陛下讓奇大人等十三個太醫都來了宏易殿,說他們如果不能把我的臉治好,就格殺勿論,十三個太醫嚇得麵無血色。


    這些人連他的咳疾都根治不了,我不認為他們能去掉我臉上的傷口,被炭火燙傷,應該會留下很深的傷疤。


    他們在我臉上忙活了五六個時辰,我能看見這些太醫敷藥的雙手都在顫抖。


    約莫到了深夜,太醫們才紛紛離去,我臉上貼了藥貼,右半邊臉幾乎都快毀了。


    我也在賭,賭他會因為在乎我而得罪即墨緲,即使是他們多年的情誼,我賭贏了,隻是付出的代價大了些。


    他坐在床邊一言不發,直到我同他搭話。


    “陛下為什麽要叫我驕驕?”


    “驕驕就是驕驕。”


    隻這一句話我便明白了,他原來什麽都知道。


    捅破了窗戶紙,還能怎麽辦,隻能打開天窗說話了。


    “什麽時候知道我就是即墨驕的?”我問他。


    他看著我,輕輕撫摸我另外一邊臉。


    “都知道的話,為什麽不拆穿我?”


    “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你今天不是都看見了嗎?”


    “嗯,我看見了。”


    “那你還縱容我?”


    “我想任由你胡鬧。”


    “既然如此,今天又為什麽在那麽多人麵前喊我的名字,不怕即墨緲也知道嗎?”


    “我沒辦法看你拿自己胡鬧。”


    “為什麽?”


    “如果你真的想複仇,衝著我來就是,為什麽要用傷害自己的蠢法子?你想複仇,讓我一個人痛苦就好,可是,你為什麽自己也痛成這樣!是我在戰場上殺了你哥哥,是我手底下的兵誤殺了你母親,一切的錯都在我一人。”


    雨師乘歌就是這樣花言巧語騙過他的嗎?我就知道他沒膽子告訴宇文仲弘他對我做的那些事。


    “你是在關心我嗎?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南魏王,而我是滅了國的前朝翁主,我配不上您的關照。”


    “你日夜躺在我身邊,想要殺我的辦法多得是,以後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在我那麽相信你的時候,你在戰場上殺了我哥哥,你說了假使戰場相見,馬上對戰,你也會看在與我的情誼上放過他,可是你沒有,你知道嗎?就因為相信你,我沒有了母親,沒有了哥哥,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現在成了個瘋子,無所畏懼的瘋子。”


    我停了片刻道,“無論是傷害我自己,還是傷害你,隻要能讓我覺得舒心,我都會去做,我不在意流血的對象是誰,我隻要完成我的複仇。”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即墨驕,我是什麽都能做出來的人,有一份恩講一份恩,有一份仇講一份仇。”


    “你現在還有機會殺了我,要不就是囚禁我,但是如果我真的被你囚禁起來,我會立刻自殺。”


    “我怎麽可能會這樣對你。”他想要觸碰我,卻被我一躲,撲了個空。


    “你以為這些時日對我的好,對我的同情和撫慰就能讓我忘記那些仇恨嗎?”


    “我從來沒有這樣以為,那不像你。”他苦笑。


    “這樣吧,趁著我還在你的手邊,還有幾步外就是那把你的配劍,你一劍刺死我,一切都能終止,你也不必再煩心,不必再假惺惺地愧疚。我不會躲,你大可一劍刺過來。宇文仲弘。”


    我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動手,我道,“你不殺我,是因為還有什麽話要同我說?”


    他搖搖頭,“沒有。”


    “我不會離開你,是因為我還沒有玩夠,等我覺得這全部都沒有意思了,我會主動離開。”


    “……好。”


    “還有,你不要立刻死去,我聽太醫說了你好好撐著,估計還能活五六年,所以,你就再活五六年就好,我現在還需要你。”我不敢看著他說,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說出這番惡毒的話。


    他坐起來,“好,我會依你心意。”


    我拉住他的胳膊,“要去哪裏?”


    “我去睡宏易殿的外間,你應該不想再與我同床共寢。”


    我扯他迴來,“你不要走……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每一個噩夢都是我母親慘死在我懷裏……我從屍體堆裏把哥哥扒出來……所以你不要走,恢複記憶的每一天我都很害怕,我不敢一個人呆在這裏。”


    他迴身捧住我的臉,輕輕吻住我的唇角,我想要稍微撐住他,以免我墜落得更加快,碰到他的臉邊卻摸到他冰涼的眼淚。


    宇文仲弘原來也是會哭的人嗎?我從來不知道。


    我最恨的人除了雨師乘歌就是他,是他殺了我哥哥,我是那樣恨他,宇文仲弘,我討厭他,憎惡他,怨恨他,想到我哥哥就會恨不得殺他了,因為他,我一直守護的家才會支離破碎,即墨皇室才會覆滅。


    可是想到,他可能對我隻是愧疚感,同情心,不是少年時期一腔純粹的愛,想到他娶了即墨緲,和她日夜相敬如賓,有了夫妻情分,而他對我很可能隻是可憐的施舍。我一想到這些,就更加怨恨他。我又怕得要命,在我把所有人都殺了後,我真的要親手殺了宇文仲弘嗎?


    我對宇文仲弘,到底有些什麽期待,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是恨他的,可是我控製不了我的心,他咳嗽一聲我都能擔心地坐起來想要看他是否嘔了血。


    我總是想,是不是非要殺了他,我的心痛才能停止。


    我好怕,我真的愛上了他。


    我怎麽可以放下仇恨愛上他呢?我不可以。


    世界上怎麽會有我這樣矛盾的人。


    恨著一個人的同時又無比在乎他。


    我母親哥哥看見我這樣,也會恨我吧。


    可是怎麽辦,失去了他們,我隻有博端格一個人了,如此廣闊的世界,我隻能依靠他一個人。


    如果他要殺了我,簡直易如反掌。


    我靠著他對我僅有的一絲憐憫胡作非為,連我自己都不屑於此。


    我忽然發了狠咬他,想要讓他和我一起痛。


    我嚐到他舌尖的血,唇角的血,越發像嗜血的怪物撲咬他。


    我摟著他的脖子,見他鎖骨下,脖頸上盡是我咬的傷口,他隻是順著我的頭發,一下又一下的輕輕撫摸我,如同讓一隻迷路的小獸安靜下來。


    “為什麽不把我推開?”我嗅到他身上的墨脫花的香氣,原來隻要離他的脈搏近一些便能嗅到,那天晚上是他。


    “因為你是我把心破開一個洞,偷偷藏進去的人。”


    隔日,陽光入窗前,我看著他的側臉看了很久,他一下也不曾弄傷我,可是我下了狠心咬他,咬得他胸前背後盡是淤血的傷口,我想,這樣的痛,他總不會輕易忘了我。


    哪怕我死在雨師乘歌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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