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花淺與沈夜在天香樓相聚,一邊喜悅著師姐花清影的到來,一邊憂心著薛紀年的配合程度。


    與此同時,養心殿內,宣統皇帝正獨坐龍案之後翻閱內庭呈上的奏折。


    梅有德袖著手跨進門:“陛下,寧昌侯爺來了。”


    宣統皇帝龍首一抬,本是有些肅穆的臉上倒是顯出幾分愉悅:“快宣。”


    “宣,寧昌侯爺覲見。”


    隨著梅有德長長的拖音,門口進來一名身著紫色蟒袍的男子,個子不高,兩鬢花白卻精神矍鑠,正是寧昌侯府如今的當家主子沈常信。


    一跨進養心殿,還沒近到禦前,沈常信便一撩衣擺磕頭就拜:“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萬萬歲。”


    沈常信是今日一早接到宮裏的旨意,說是陛下請他進宮一敘。


    被沈夜婚事鬧得頭毛更加白的沈常信聞言一抖索,差點打翻剛端上手的八寶粥。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在沈夜的婚事沒底定之前,沈常信最怕的就是宮裏的召見。雖說麵聖是好事,畢竟以寧昌侯府如今的地位,想見陛下一麵,不說難如登天,卻也會頗多曲折。如果單憑府裏除沈夜外其他人的能耐,要想見陛下一麵,估計得等沈常信一腳踩進棺材板,興許才有機會麵聖。


    老實說,像寧昌侯府這種門第,整個上京說多不多,說少也絕不少。


    寧昌侯府往上追溯數代也是地位超然,開國功勳國公府第,曾經是何等風光,可經過幾代的更迭,爵位的承襲層層下降,如今定位在一個小小的侯府,過了沈常信這一輩,等級還得再降。


    這種候門世家雖說有底蘊,但如果朝中沒有人,便是沒有實權,遲早走向沒落。


    寧昌侯相信,若是沒有沈夜,估計皇帝陛下連上上京有個寧昌侯府都不太會記得,更別提會邀他進宮。


    可即便這樣,沈常信也不想現在去見宣統皇帝。


    原因無他,還是在長樂公主身上。


    他家老三這麽受歡迎,萬一被長樂公主給看上了,可真是造孽了!


    揣著一顆蹦跳不已的老心肝,沈常信砰的一聲跪在宣統皇帝麵前,跪的緊張非常。


    宣統皇帝心情很好的笑了笑:“寧昌侯這是做什麽,快快平身。”


    “謝陛下。”沈常信朗聲應道,又端端正正的磕了個頭,才起身站直。


    宣統皇帝將手中奏折往邊上一挪,睨了梅有德一眼:“給寧昌侯賜坐。”


    梅有德躬著身子應聲,立刻親自搬了椅子出來:“侯爺請坐。”


    寧昌侯向宣統皇帝拱手致謝:“謝陛下。”


    方才落座。


    宣統皇帝未再開聲,卻有小太監端了茶點進來,規矩的擺在寧昌侯麵前,寧昌侯麵上如常,心裏卻不停的在打鼓,這禮遇有加的排場怎麽看怎麽讓他心驚肉跳。


    等養心殿裏又安靜了下來,宣統皇帝才和聲道:“朕突召愛卿入宮,愛卿可有猜測?”


    連稱唿都變了。


    沈常信不自覺的挺了挺脊背:“陛下能召老臣入宮一見,老臣深感榮幸,得見天顏乃老臣之福,哪敢再有其它想法,便是陛下此刻讓老臣去死,老臣也隻會心甘情願的含笑九泉。”


    梅有德籠在袖子裏的手不自覺的上下撫了撫自己小臂,這沈常信說話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宣統皇帝哈哈一笑:“愛卿不必拘謹,朕……”


    話未完,便聽門外傳來一道宛轉女聲:“本宮老遠就聽的侯爺聲音,數年未見,寧昌侯還是這般龍馬精神。”


    來者大紅色拖地長袍,繡繪著栩栩如生展翅欲飛的鳳凰;潑墨長發綰著五鳳朝陽髻,兩鬢斜插牡丹珠花簪,發端垂下鳳涎流蘇金步搖,眉間深紅花印更添嫵媚高貴。


    正是中宮之主溫皇後。


    沈常信豁然直身,麵朝溫皇後叩首道:“老臣叩見皇後娘娘。”


    溫皇後眼尾微垂,蝶袖輕輕抬了抬:“侯爺免禮。”


    宣統皇帝微一皺眉,隨即向梅有德道:“皇後娘娘駕到,竟沒有人來通傳一聲,門外站著是幹什麽吃的?”


    梅有德臉色一變,砰的一聲跪地:“陛下息怒,都是奴才……”


    溫皇後柔聲道:“不怪他們,是本宮讓他們不必通傳,想著不過幾步路,陛下應當不會怪罪才是。”


    聞言,宣統皇帝麵色鬆緩了些,道:“既是皇後求情,朕便饒你一次。”


    說著,又向溫皇後道:“皇後一早來見朕,可是有事?”


    溫皇後沒有迴應這句話,卻是先微微彎身,將麵見帝王該有的禮儀先做個全套:“臣妾參見陛下。”


    宣統皇帝抬了抬手:“皇後免禮。”


    並沒有親自去扶她。


    “謝陛下。”溫皇後直起身,才端莊的步至一旁梅有德早有眼色搬過來的寬椅坐好,順了順長袖,才優雅的向宣統皇帝繼續方才的話題:“臣妾聽聞陛下宣了寧昌侯進宮,想著也有許久未見過寧昌侯府之人,便想過來瞧瞧。沒有打擾到陛下吧?”


    宣統皇帝道:“皇後言重了,朕記得國公府與寧昌侯府頗有些淵源,與寧昌侯一見亦是應當。”


    “陛下好記性。”溫皇後又向沈常信道:“這些年來,本宮諸事繁忙,一直未得機會邀姣芳進宮一敘,本宮心裏甚是遺憾,也不知姣芳可怨本宮。”


    姣芳便是寧昌侯正妻的閨名,亦是沈夜嫡母。


    寧昌侯趕緊接過話:“娘娘哪裏話,內子能得娘娘一句惦記,實乃三生之福,怎會生怨?老臣經常聽內子提及從前,言語中無不是對娘娘的敬佩之情。”


    溫皇後微微一笑:“本宮未出嫁前,確是與姣芳有些交情,進了宮以後反而疏遠了。還望往後姣芳若是得空,能撥冗前來玉坤宮陪本宮說說話。”


    “謹遵娘娘口諭。”


    不得不說,在場之人皆是做戲的好手。


    什麽提及從前?沈常信除了正妻之外,一連抬了七八個姨娘,就算每個月輪著睡,輪到正妻也沒幾天,夫妻兩人敢說親密無間恩愛異常,天雷都要劈下來。


    劉姣芳惱恨他風流,早已惱得不是一兩日,又怎會跟他細聊從前,聊得還是溫皇後未出嫁的少女事兒。當然,劉姣芳更惱恨的,還是府裏最有出息的沈夜不是出自自己的肚皮。


    至於宣統皇帝方才說的淵源,那更是一句笑談。


    大晉傳世200餘年,整個上京這些高門府第,百八十年前說不定還是一家。就算沒有任何關係,經過這麽多年的盤根糾結,為了世族的利益,也早就捆綁在一起,而聯姻就是最好的手段。


    當然,這些外在因素對於溫皇後來說都是次要。從前,她與寧昌侯府的夫人有些交情是真,一直未曾宣她入宮也是真。倒並非說溫皇後真是薄情,最關鍵的還是因為沈夜。


    溫皇後雖然看中沈夜,卻並不能私自跟他有過多接觸。錦衣衛號稱皇帝的私衛,永遠隻效忠於皇帝陛下一人。若是與朝中黨派或者後宮有過多瓜葛,如何保持中立,皇帝陛下又如何相信錦衣衛的信息沒有任何偏頗?


    對她,對沈夜,都不是好事。


    養心殿內一時氣氛融洽,溫皇後與沈常信和顏悅色的聊著天,宣統皇帝偶爾穿插個幾句,一派君臣和諧其樂融融。


    東扯西拉聊了半天,沈常信實在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點出了主題:“不知陛下召見老臣,可是老三……呃,沈夜,可是沈夜辦差辦得不妥當?”


    “愛卿多慮了,沈夜辦事牢靠深得朕心,何來不妥當一說。”宣統皇帝撫了撫腰間玉墜,朗聲道:“其實,朕今日找你前來,並無要緊之事,不過是朕閑來無事,邀你聊聊家常。”


    寧昌侯心裏咯噔一下,皇帝會這麽空,空到找他一個老頭子聊家常?就算皇帝真的閑得生毛,那還有滿後宮的美人排憂解悶,何時輪的到他?


    況且還有一旁的溫皇後,寧昌侯不是個傻子,如何看不出來溫皇後就是衝著他來的。


    他臉上不變,心裏在飛快的盤算,別聽方才溫皇後說的動聽,她要是真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惦記著寧昌侯府,惦記著與他夫人的交情,又怎麽可能這麽多年不聞不問,玉坤宮連絲門縫兒都沒向劉姣芳開過一迴?


    自己和溫皇後平日裏更是沒有任何交集,府裏那一堆鬥雞摸狗的子孫也不像是入的溫皇後法眼之人,想來想去,隻有如今官拜錦衣衛的沈夜。


    難道真是因為沈夜?


    想到沈夜,沈常信心頭一涼,不會是長樂公主真看上他家老三了吧?完了完了。


    雖然心裏七上八下,寧昌侯皺成老樹皮的臉上卻絲毫不顯任何異色。


    他一副激動過頭的模樣又要向宣統皇帝跪下:“能得陛下惦記,還能邀老臣一敘,老臣五感銘心死而無憾。”


    宣統皇帝卻是忽然臉色一拉:“愛卿如此多禮,可是在怨朕平日疏忽。”


    一句話,讓沈常信將跪未跪的膝蓋頓時打了直。


    “老臣不敢。”抬著袖子摸了摸臉,訕訕的又坐迴原位。


    還沒等沈常信屁股坐穩,宣統皇帝又道:“聽聞,愛卿最近在替沈夜相看媳婦?”


    沈常信一驚,還真是衝著他家老三來的。


    “迴陛下,確是如此。老臣是想,沈夜年紀也不小了,身邊一直沒個人照顧,我這心裏一直不踏實,就怕哪天我先走了,他還孤零零一個人。”


    溫皇後道:“侯爺多慮了,沈指揮使年少有為前途無量,何愁無妻?”


    沈常信唉了一聲,幾乎要拍大腿抱怨了:“娘娘有所不知,老臣膝下七子,便屬他還沒個著落,連幾個比他小的弟弟都相好了人家。老臣這日夜愁思,不知道白了多少頭發。”


    宣統皇帝道:“朕倒是讚同皇後之言,沈夜能力卓越卻不居功自傲,容貌端正卻不風流成性,實乃品性正潔,愛卿教子有方啊。”


    沈常信聞言喜不自勝,臉上還得端著謙虛狀:“多謝陛下誇獎,能得陛下讚譽,實乃我兒之福。”


    “愛卿過謙,俱是沈夜自己的功績,朕向來惜才愛才,從不偏頗。”


    “陛下說的是,是老臣口拙了。”


    宣統皇帝擺擺手,又道:“無妨,不過朕倒是好奇,你替他相看了這麽久,沈夜就沒有看中的姑娘嗎?”


    這話一聽就是試探,再一結合之前閑聊之時,溫皇後句句不離沈夜的話題,老侯爺危機感爆棚,心裏是越發肯定這帝後兩人今天就是來推銷女兒的。


    長樂公主那種性子若是入主寧昌侯府,怕是整個候府都得給她掀翻天。


    不行,絕對不能讓長樂公主進侯府!


    可是要怎麽打斷帝後的心思呢?


    被帝後聯合誇獎誇得有些飄飄然的寧昌侯沈常信有史以來第一次,忽然很想拍著桌子指著帝後的鼻子,囂張的迴:作夢!


    當然,這也僅止想想,沈常信萬分苦惱的開口:“沒有,老臣給他送了厚厚一疊仕女畫相,他都沒看上。”


    “哦,那興許是無眼緣。”


    “起初,老臣也這麽想,可後來畫相疊得越來越高,這小子卻一推幾裏地,老臣就不這麽想了。”


    寧昌侯想的是:天底下的姑娘這麽多,環肥燕瘦風姿各異,哪可能個個都看不上眼。除非這小子,身有隱疾!


    這可把沈常信給嚇慘了,為了驗明真相,他好說歹說將沈夜騙迴府裏,沈夜莫名其妙看著一群大夫圍著他各種診脈斷相,最後才知曉,竟是寧昌侯為了探知他不愛紅顏是否因為身為隱疾,頓時哭笑不得。


    見老父親一副快要瘋魔的狀態,沈夜也不忍隱瞞,畢竟,他若真要娶長寧公主,寧昌侯興許多少還能出點力。


    隻是,他跟花淺的關係一時也說不清楚,而花淺對他感情更是飄渺,沈夜雖然有心想將長寧公主的名諱直接抬到寧昌侯麵前,又擔心若是未得花淺同意,反而適得其反。


    思來想去,便隻跟寧昌侯透露了一句心有所屬。


    “愛卿擔心之事所謂何來?”


    沈常信不自然的咳了聲:“擔心他……嗯……那個……所以,請來了很多大夫。”


    宣統皇帝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揚聲大笑,笑完又指著沈常信道:“愛卿著實糊塗,這般大張旗鼓的請大夫,可不得讓沈夜丟了臉麵。”


    沈常信滿臉愧色,道:“老臣是一時糊塗,所幸,結果卻是好的。他倒是透了口風,說是有喜歡的姑娘。”


    宣統皇帝一聽,與皇後互看一眼:“有喜歡的姑娘?那是誰家的姑娘?”


    寧昌侯哪裏知道是誰家姑娘?要知道的話,早上門提親去了,哪會到現在還為兒媳的人選發愁。他之所以把這個不知真假的消息拋出來,其實是想借機告訴帝後:沈夜有喜歡的人了,你們要真看好他就別造孽了,千萬別把長樂公主塞過來!


    “老臣也不知曉,沈夜自小就主意正,要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誰也改變不了,但在事情沒有任何苗頭之前,從來都是守口如瓶。所以老臣猜想,他既然肯跟老臣透露這一點信息,應是與對方都互有好感吧。”


    溫皇後接過話頭,道:“如此看來,沈指揮使確實性情中人。不過,不知寧昌侯最近有否聽說沈夜和長寧公主之事?”


    老侯爺一驚,沈夜和長寧真公主走近這件事他自然也聽說了,不過他沒有往深處想。畢竟沈夜離家為的就是長寧公主,一守就是十幾年。


    如今長寧公主迴宮,與沈夜熟稔也無可厚非,至少,在沈常信眼中,沒有任何不對勁。要是長寧公主跟沈夜一副毫無瓜葛的模樣,沈常信才會真奇怪,說不定還會鳴不平。


    是以,寧昌侯壓根沒想過沈夜和長寧公主會有其他的事情。


    不過這事兒卻不可明說,否則容易惹帝後疑心。


    “此事,老臣確有耳聞,不知娘娘之意……?”


    宣統皇帝佯怒道:“愛卿真會打太極,沈夜這小子暗戳戳的就將朕的女兒拐跑了,你竟什麽都不知情?”


    沈常信頓時大驚,從椅子上直接彈起,一膝蓋又跪倒在宣統皇帝麵前,疊聲喃喃:“陛下,這、這……老臣有罪……老臣……”


    溫皇後微微一笑,向皇帝道:“瞧陛下這話說的,把寧昌侯給嚇到了。”


    不得不說,宣統皇帝的變臉速度堪稱爐火純青,前一刻還在裝黑臉,下一瞬立刻黑切白:“愛卿莫怕,朕隻是開個玩笑,快快請起。”


    沈常信擦了擦額角不自覺滲出的汗,幹笑著:“嗬嗬……”


    宣統皇帝繼續道:“其實朕今日讓你來,就是想問問你,朕的長寧公主如何?”


    老侯爺先是心跳加快,等聽清是長寧公主而非長樂公主時,腦子總算清醒了些。


    “長寧公主端莊大方金枝玉葉,自然是極好。”


    “那若說給沈夜做媳婦,愛卿可有疑議?”


    寧昌侯擦汗的手先是一頓,隨即反應過來,剛蹭到坐椅還沒坐穩的屁股又速度彈了起來,大開大合的長俯在地,真要喜極而泣了:“老臣多謝陛下厚愛。”


    既然沈夜迴京以後還能和長寧公主走在一起,想必兩人的感情特別好,若是這樣,兩人成為夫妻也不失一樁美事。


    再說,娶一個萬般熟悉的長寧公主總比娶一個驕橫跋扈的長樂公主要來得好!


    最重要的是,皇帝都開金口了,難道他還能替沈夜拒絕不成?


    “那這麽說,愛卿是同意這門親事了?”


    “老臣感恩,多謝陛下。”


    指婚這種事兒,雖然說皇帝金口玉言,但在未開金口之前,也還是會雙方私下協個商。不然指出一對怨偶,再是皇帝大過天,逼急了說不定人家還會被窩裏紮小人。


    宣統皇帝甚是高興,他從龍案後走了出來,親自扶起沈常信:“哈哈,愛卿請起,都快做兒女親家了,不必這麽多禮。”


    又向溫皇後道:“看來皇後所言非虛。”


    溫皇後福了福身:“臣妾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曉這對年輕人的想法,眼瞧著長寧年紀也大了,總不好讓她一直這麽拖下去。”


    “皇後考慮得周到。既是如此,那朕就有數了,等過些日子,朕就給他倆指婚,成全這對有情人。”


    溫皇後和寧昌侯齊齊道:“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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