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晉,公主出行向來排場不小。八騎引馬開道,引馬之後為領馬,由首領太監擔任。領馬之後,就是公主所乘的轎車。


    轎車又名“方車”,裝璜非常考究。車廂如室,用紅呢為幃,車輪亦塗以紅漆。車前有門,有簾下垂為遮,左右及後麵均設有窗。冬天鑲嵌琉璃,夏天罩以薄紗,冬防寒,夏防蠅。車頂為弓背式,四麵出簷,簷上綴以流蘇。


    駕轅的是一匹通體雪白的汗血寶馬,馬背上的鞍飾配以景泰藍和銀絲鑲嵌。


    公主的轎車之後,是騎著馬的太監隊列。太監之後是使女、仆婦等女傭人乘坐的藍布幃小鞍車。


    隊列浩浩蕩蕩,王公以下等人路遇,必須下車肅立迴避,待公主一行過去,方可趕路。


    當然,這種威風凜凜的排場花淺沒見識過。


    她這一路,又是中毒又是翻船,能活命已經不錯了。能坐上懷王府的豪華轎輦她已經覺得三生有幸,滿足得不行。


    是以,在離京十餘裏地的驛站,遇上旌旗烈烈人頭躦動的場景,一時反應無能。


    是真正的公主鸞駕。


    花淺一路昏昏欲睡的腦子頓時清醒。不過這種清醒持續得不長,很快被一係列繁雜的程序攪得糊塗。


    隻記得渾渾噩噩中,被人扶下了轎,又攙進了一輛更大的轎輦。


    富貴華麗裝飾考究,香氣撲鼻身心舒泰。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感歎著,有錢人真會享受。


    宮監梅喜勾著手來到薛紀年身前,低頭哈笑的行禮道:“小的梅喜,見過督公。”


    薛紀年冷眼低睇,嗯了聲。


    薛柒問道:“梅公公,怎麽是你來?”


    梅喜一臉諂媚笑著,道:“皇貴妃娘娘體恤諸位大人一路辛苦,特讓小的跟著公主儀仗一起過來,看看大人們有什麽需求的,也好讓小的快馬迴去準備。”


    薛紀年臉色沒什麽變化,薛柒那張萬年冰山臉難得客氣道:“有勞梅公公,還請公公迴稟,諸事順利,請娘娘切勿擔心。”


    梅喜連連拱手,一張布滿褶子的老樹皮臉上沒有半根胡子,笑得油膩顫抖:“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帶到。”又偷眼向薛紀年瞧了瞧,低聲說道:“主子還問了,這事兒可有變化?”


    薛柒一凜,看了看薛紀年的臉色,也跟著低聲迴複:“迴主子的話,無變化。”


    梅喜喔了聲,反正他就一傳話筒,啥事情有沒有變化?起了啥變化?他才不關心,長居深宮,主子的事知道的越少活得越好,他深諳這一點。


    梅喜這麽混水摸魚的跟來,又偷悄摸摸的離開,誰也沒有在意。


    待梅喜離了大部隊,薛柒有些擔心:“督主……”對於把假公主這事捅給皇貴妃知曉,他現在真摸不準是喜是憂。


    薛紀年抬抬手,沒讓他繼續說下去,有些話,不適合現在提。


    “一切等迴宮再說。”


    花淺此刻,猶在雲裏霧裏。一邊是對進宮的未知恐懼,一邊又對眼前的富貴嘖舌不已。


    很快,一切布置妥當,禮儀行仗也交接完畢。


    一行人浩浩蕩蕩,入了上京。


    當車駕穿過厚厚的城門,花淺撩開窗紗,看到城牆之上古樸莊重的“上京”兩字時,心底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本以為,看她活得這麽滋潤,那些想弄死她的黑衣客定然不會善罷甘休,誰知,自離開懷王府後,竟然一個也沒見著。


    一帆風順的讓她以為之前那一路的喊打喊殺是她自個兒的幻覺。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這一路上的腥風血雨暫時算是過去了,不見刀光劍影的宮闈生活,即將開始……


    她心裏有些緊張,忽然迫不及待的就想看一眼薛紀年。


    雖然她是被他威逼利誘拐來的,但畢竟相處了這麽久,勉強算是個熟人了。在這四麵環狼的情況下,看見薛紀年,竟能讓她心裏安定許多。


    與此同時,薛紀年也抬頭看見那“上京”兩字,與花淺不同的是,他的心底狠狠的一揪。


    眼前仿佛又出現夢裏那一幕,他赤身條條血肉模糊的被淩空懸於城牆之上,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眼底狠戾瘋狂卷起,濃鬱的幾乎滴落下來。


    他狠狠一閉眼,心底的翻湧無人可知。再睜開時,臉色一如往常般的平靜。


    又不知行了多久,行列慢慢緩了下來。


    花淺聽到外頭響亮的一聲“落轎”,車輦徹底停了下來。她微微晃了晃身子,外頭忽然很安靜,安靜的讓花淺一時都不敢去掀窗簾子。


    現在要做什麽?


    花淺等了等,算了,自行下轎。118


    身子方才躬起,有人先行一步打上了轎簾,一隻修長白晰指骨分明的手伸了進來:“臣薛紀年,恭請公主下轎。”


    花淺一愣,隨即歡喜的將手搭在了薛紀年的手上。


    薛紀年的手掌穩穩的托住她,隻在他自己知道,在她伸手搭上來的一瞬間,他手上的肌膚神經質的一抖,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直擊心房。


    他暗暗皺了皺眉,還不待開口,便見一張笑得炫爛的臉從轎內躬身探出,大約是剛剛睡醒,她的兩頰微暈紅潮,一笑梨渦更深,拂向桃腮紅,霞光蕩漾。


    薛紀年忽然聽到自己驟然加急的心跳聲。


    這股突如其來的情緒讓他不適的頓了頓。


    花淺本想拋個討好的笑容給他,卻不想與轎前彎身的薛紀年碰個正著,兩人都默了默。


    正午陽光灑下,在初冬的季節,添上一絲暖意。


    許多年以後,花淺已經不記得這一路上京時是何種心境,唯記得朝陽門外,她一探身間,看見那雙陰鬱的不帶任何感情的雙眸,微有些意外的注視著她。


    她想,她一生都忘不了。


    “啊?嗬,不用扶不用扶,我可以自己下來。”


    此時,這雙眼睛的主人正微攏著眉頭,顯然對她的不配合有些不虞。


    “臣薛紀年恭請公主下轎。”他再重申一次,看花淺明顯有些呆懵的樣子,他難得好心的小聲補了一句:“這是規矩。”


    聽著那聲極低的提醒,花淺展顏一笑,由著他牽著她的手,步出鸞駕。


    公主的儀仗隊早已列好,花淺緩緩的往朝陽門而去,薛紀年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直至一雙人影,都沒入在厚重深沉的銅門之後……


    @@@


    玉坤宮乃當今皇後娘娘所居之所,曆來為後宮朝拜之地,向來很熱鬧。


    但今日格外熱鬧。


    因為長寧公主今日迴宮了。


    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玉坤宮’。


    “長寧公主到~~~”一道尖細的聲音拖得長長,從那匾額下方深深的傳入。


    花淺迴頭看了一眼薛紀年,他一直低著頭跟在她身後,跟著她的步伐,不緊不慢。


    花淺深吸一口氣,提步跨進門內。從今天開始,她就是長寧公主。


    雕花門扉依序而開,一排排的宮人侍從低著頭整齊的站在甬道兩旁,隨著花淺的行進,依次跪地,嘴裏高唿著:參見公主殿下。


    花淺目不斜視,也不敢斜視,雖然一路上總有人拜她,但這種被一大群人同時跪拜的經曆畢竟少有。她怕自己看多了,會忘了怎麽走路。


    這種場合,磕碰跌一跤,實在有些難看。


    殿前正中的八寶錦榻上,一男一女坐著,中間隔著一張小幾正低聲說著話,瞧見花淺進了門來,才停下雙雙看向她。


    一看這坐姿,皇帝夫妻倆無疑了。


    “兒臣拜見父皇、母後,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母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唉,也不知道這樣問侯對不對,反正一個萬歲一個千歲總不會錯。


    宣統皇帝哈哈一笑,伸手虛扶了花淺一把:“平身。”


    花淺受寵若驚的從地上爬起來。


    除了這對夫妻,殿中還有一群芳香撲鼻的女人,或坐或站,打扮得花枝招展,個個笑意盈盈的看著她。那目光瞧著真誠憐愛極了,活像她是一盤賣相極好的紅燒肉,此時正散發著誘人的芳香。


    作為這萬花叢中一點綠的宣統皇帝,瞧著年紀不過四旬,身著明黃袞服,頭戴淩雲冠,腰中一條白玉革帶,十分威儀。


    幸好注視著她的目光還算和藹,這讓沒底的花淺鬆了口氣。


    他邊上的女人打扮得很華麗,一襲曳地黃裙,衣襟鑲嵌著金邊,裙擺上用金色絲線勾勒出美麗的牡丹,華貴又優雅。長長的裙擺下,露出了同樣勾著金邊的紅色喜鞋鞋頭。烏黑長發梳成了雲霧髻,頭插珠釵與金步搖,光潔飽滿的額頭佩戴著金色的額墜,格外的明媚,雍容華貴。


    這對大晉天下最尊貴的夫婦,便是她這個冒牌公主名義上的父母親。


    欺騙這樣一對光芒萬丈的天人,說真的,壓力很大。


    有點扛不住壓力的花淺不敢再打量下去,低頭悄悄換了個方向,繼續打量她這便宜父皇其他的女人。


    還別說,這堆女人裏麵,也有一個光芒萬丈的存在。


    她坐在皇帝左下的首位,一襲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下罩流彩暗花雲錦裙,頭發梳涵煙芙蓉髻,螺子黛描出的柳眉勾人心魂,殷紅的薄唇扯出一抹弧度,看著花淺似笑非笑。


    她不似其他妃嬪那樣滿含熱烈的注視著花淺,花淺甚至覺得,她眼底偶爾閃過的那絲光芒,可以稱為譏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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