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氣血上湧,身形不穩地往後退了幾步,而後他強行穩住身子,一把抄起食案就要往紀英身上砸去。


    紀英在男人抄起食案的那一瞬間,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從一直跽坐著的後腿處抽出把菜刀,朝前麵胡亂地揮砍。


    刀口深深嵌進了食案,男人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得不輕,他驚恐地看著眼前的紀英:“你怎麽敢?!”


    他想要將紀英手上的菜刀奪過來,可他又哪是成日勞作之人的對手。


    紀英雙手緊握菜刀,舉在自己的胸前,厲聲道:“你別過來!”


    男人不相信平日裏膽小如鼠,逆來順受的紀英真的敢傷害他,他再次提起食案砸向紀英,他今天一定要打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砰——”


    菜刀與骨頭撞擊的聲音驟然響起,男人左臂的刀傷深可見骨,整個人因為劇痛跪倒在地。


    他體力不支,側倒在了地上,血將泥土地麵染得一片暗紅。


    紀英頭一次見到這麽多的血,此時也怕極了,她本意隻是想拿刀嚇唬嚇唬男人的。


    正當她不知所措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不止一個人!


    紀英看著滿地的狼藉,連忙抵在灶房門後,她不能讓別人看見自己持刀傷人。


    男人見紀英慌了,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大叫出聲:“救命!殺人了!”


    門外響起敲門聲,紀英滑坐於地,落下淚來。


    完了,一切都完了。


    “紀英,開門,我是妊抱枝。”妊抱枝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紀英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她強撐著身體爬起來,從門縫往外看去,果然是女報的那群人。


    “紀英,”妊抱枝的聲音隔著門,“別害怕,我們是來幫你的。”


    妊攬月焦急的聲音也跟著傳來:“紀娘子,快開門呀,再晚些恐怕真的會被旁人發現了。”


    這句話掀開了紀英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她終於哆哆嗦嗦地開了門。


    剛一進門,妊抱枝就拎起翻倒在地的食案,將還在慘嚎的男人給砸暈了。


    紀英是女報的老顧客了,每日都會來女報聽報紙聽小說,不僅如此,她還時常給女報送些自己種的蔬菜,故此大家都對她十分熟悉。


    雖然她平日裏就很少說話,但是她今天全程低著頭,太過沉默,狀態實在是不對勁。


    茶話會結束之後,妊抱枝和姞憑躍對視一眼,姞憑躍皺著小眉頭道:“大姐,我有些擔心紀娘子。”


    妊抱枝不疑有她,帶著幾人就直接跟了過來。


    到了之後她們就分別趴在不同的樹上,用望遠鏡觀察著紀英的一舉一動,沒想到這兩人剛一動手就見了血。


    妊抱枝看著昏死過去的男人,麵色凝重:“紀娘子,這人若是醒來,報官的幾率有幾分,報複的幾率又有幾分。”


    紀英的嘴唇不住顫抖,她搓了搓臉,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十……十分。”


    眾人在聽到這個答案之後,都齊齊變了臉色。


    妊抱枝薄唇緊抿:“若你不想被這男人拖下水,那他必然是留不得的。”


    紀娘子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她根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她隻是想讓男人知道,自己學會了反抗,她再也不是那個可以任人唿來喝去的奴隸。


    可是,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樣了呢?


    妊抱枝蹙眉道:“沒時間多想了,紀英?”


    紀英看著地上的一灘血泊,隻默默垂淚。


    妊抱枝冷漠轉身:“我們先走,若是被人發現,你我都是共犯。”


    “姐姐,我們真的不管紀娘子了嗎?”妊攬月於心不忍,頻頻迴望。


    “她自己都做不了決定,我們還能逼著她做不成?”


    紀英見眾人要走,膝行向前,抓住妊抱枝的衣袍低聲哭喊:“救救我,救救我,這男人留不得了,求求你們別走!”


    妊抱枝垂眸望向腳邊哀求的女人,聲音很涼:“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真的下了決心?”


    “真的,真的!求求娘子了,我不想坐牢,我家以後的菜全都給你們,全都給你們,求求娘子!救救我吧!”


    “行,那你帶著她們去山中尋一處坡地,此地務必要遠離水源,位置隱蔽些,挖一個六尺深左右的坑洞。”


    言罷,她轉而望向妘妒:“阿娘,您行事素來周密,幫我帶好她們,別叫人發現了。”


    妘妒從剛才開始,心髒就一直卡在嗓子眼,這會兒聽到妊抱枝喊她,心髒都險些破腔而出,不過須臾,她就穩住了心神,低聲道:“明白。”


    “小姞,”妊抱枝道,“你留下來,你不是想當縣令嗎,大姐今日就給你演示一下兇手是如何毀屍滅跡的。”


    姞憑躍今天受到的衝擊也不小,她想當縣令不假,可如果,這個兇手是大姐的話,她又該怎麽辦呢?


    若是隱瞞不報,不也就成了共犯嗎?


    可是心底有一道聲音在告訴她,她們做得沒錯,因為她們根本沒有別的路可選。


    明明已經四月末了,山間的夜晚仍舊寒意彌漫,樹梢被風刃削過,發出陣陣淒厲的嗚咽。


    細彎的蛾眉月也亮得過於異常,將山嶺的每一個角落都映照得纖毫畢現。


    月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照在山坡的某處,一卷草席被扔進深深的土坑之中。


    邊上,幾人的影子被拉得極長。


    影子扭曲地長出了手,將鐵鍬一次次揮動,將黃土一抔抔揚起。


    風,是知情的共犯,掩藏了鐵鍬與土壤碰撞的悶響。


    月,是啞口的判官,見證罪惡又冷眼旁觀。


    直到那深深的土坑被填實,從外麵再看不出什麽異樣,眾人已是精疲力竭,都頹然地癱坐在地上。


    有人抬頭望天,有人垂首凝思,有人紅了眼眶,有人蒼白了唇。


    誰都沒有說話,誰都不敢說話。


    山間夜鳥的驚鳴劃破死寂,紀英微弱的聲音攜風而來:“妊娘子,你把他,怎麽樣了?”


    妊抱枝麵無表情道:“入土之前,還活著。”


    眾人得知真相後,一時都不知該作何表情,臉上堆滿了麻木和壓抑。


    姞憑躍縮了縮腳,盡量把自己蜷成一小團,都是因為自己不敢看太過血腥的場麵,大姐才沒有動手的。


    夜,好像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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