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白幼,那日在姒娘子家被妊抱枝當眾羞辱,說自己是一塊香香軟軟的小糕點,這個女人還騙自己說她不識字。


    哼,若是真的不識字,還能開得出這女報?


    還在天皇麵前說什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原來都是耍自己玩呢!


    意識到這一切後,他特意等到妊抱枝開業這一天為自己討迴公道,就算她妊抱枝擁有皇帝那一家子的盛寵又如何?


    自己給她找點小麻煩還找不得了,終究是個庶民罷了?


    妊攬月反駁道:“怎麽就不能了?薑糖糖昔日發的文章不都出自薑驚風之手的嗎?”


    那男子將報紙扔在地上:“嗬,薑驚風給薑糖糖代筆,你信嗎?我不信?”


    “這事都判了案,定了性,薑氏父男早已被流放至三千裏開外,容不得你不信。”


    妊攬月彎腰想要撿起地上的報紙,可那報紙卻被一雙靴子牢牢地踩住了,還惡狠狠地碾了幾腳。


    她攥緊了手中的報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白幼是鳳閣舍人白嗤的長子,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見妊攬月起身沒有進一步動作,白幼氣焰愈發囂張:“你真當以為我不知其中曲折?欺君乃是死罪,薑氏父男隻要一日未死,那這案件便一日有蹊蹺,要我說,我倒覺得是這個叫做薑驚風的女人蛇蠍心腸,陷害了薑糖糖,將薑糖糖所作文章都占為己有。”


    旁邊圍著的人群中,也出現了數聲附和:“就是就是,你們女人懂個什麽,竟然還開了間鋪子公然賣弄?”


    “女人就該把時間都花在自己的裝扮、談吐和舞姿上麵,以你們女人的腦子,還妄圖寫出什麽曠世佳作不成?”


    “什麽鍋碗瓢盆的,這種瑣事也能被刊登於紙張之上,簡直是不堪入目!”


    “君子遠庖廚,文人筆下當述煮酒煎茶之雅事,亦或是文韜武略之壯誌,你們這報紙的格局,未免太過狹隘。”


    縱使是妊攬月都被這番言論氣得不輕,她偷偷朝著薑驚風的座位瞄了一眼。


    薑驚風仍舊端端正正地坐於窗邊,低頭默默飲著手中清茶。


    這些男人的聲音如此喧嘩,薑驚風必然是都聽到了,她平日裏心思最為敏感,妊攬月不知她聽到這番言論會作何感想。


    姐姐不是也聽到了這些男人在譏諷薑驚風嗎,怎麽姐姐也不出來幫薑驚風呢?


    就在妊攬月與眾人爭得麵紅耳赤之時,薑驚風終於將杯中清茶淺啜完畢杯,她緩緩自椅上立身而起。


    妊抱枝勾唇一笑,她在等,等薑驚風為自己的筆墨正名,她等到了。


    若是一個文人能輕易地被流言蜚語擊垮,那麽她的筆下隻能寫出世俗之物,是沒有勇氣書寫出自己的思想與胸中溝壑的。


    她跟著薑驚風一起步出了店鋪。


    店外奚落之聲愈演愈烈,妊攬月三人難敵眾口,被氣得眼眶泛紅。


    窩窩頭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連忙從姐姐們的溫柔鄉中起身,背部毛發豎起,朝著白幼的方向呲牙咧嘴地低吼。


    白幼怕狗,被窩窩頭此時威懾的姿態嚇得肝膽俱裂,他強作鎮定,吩咐手下之人:“來人,把這小畜生給我打殺了。”


    窩窩頭見眾人朝著自己步步緊逼,夾緊了尾巴,不安地“汪汪”犬吠。


    “白公子,不知何事讓你如此動怒?”妊抱枝麵上掛著客氣又疏離的笑容。


    她像是沒看見那群蠢蠢欲動的仆從一般,十分自然地將窩窩頭抱入了懷中,一邊幫窩窩頭順毛,一邊對著白幼禮貌道:“郎君,要來一份報紙嗎?”


    白幼見她如今一頭短毛,簡直不成體統,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把報紙踩得稀巴爛:“舞文弄墨乃是男人之事,女人能寫出什麽好東西來。”


    妊抱枝抱著窩窩頭後退一步,把路讓給了薑驚風。


    薑驚風麵上掛著淺笑,對白幼道:“白公子,某對您方才所說的言論有些疑問,不知這舞文弄墨之事何時成了男子專屬了?”


    白幼見薑驚風瘦瘦弱弱的,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自古以來皆是如此!你又是何人?”


    薑驚風溫文爾雅道:“在下薑驚風。”


    白幼輕嗤:“你就是那個薑驚風?”


    薑驚風對男子的態度恍若未覺,語氣從容:“您方才說自古以來皆是如此,在下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二,不知道白公子您說的這個‘古’是否涵蓋了編撰《漢書》的班昭?是否涵蓋了寫出《胡笳十八拍》的蔡琰?是否涵蓋了寫出《泰山吟》的謝道韞?又是否涵蓋了創作出《璿璣圖》的蘇蕙?”


    白幼對這些薑驚風說的這些文章聞所未聞:“你說的這些都是什麽?你問問有幾個人聽過?怕不都是你胡謅出來的?我聽著這些名字,倒覺得都是男子之名呢,怕不是你們想要將男冠女戴?”


    薑驚風知道他學識淺薄,又道:“照白公子所言,是不是也要否認書寫了《女則》的長孫皇後?是不是也要將長孫皇後冠以男子之名?”


    長孫皇後乃是先帝摯愛,自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白幼啞然失聲,他就算是再不滿女子寫作一事,也不敢否認長孫皇後的事跡。


    就算給他十個腦袋都不夠他掉的。


    “對了,”薑驚風單手負立,看向人群道,“我方才聽聞有人說女人應當將時間都花在梳妝打扮上?這規矩又是何人所定?好像,我們武周的律法條文沒有這條規定?”


    方才那人也是混在人堆裏才敢出言放肆,如今叫他一個人和薑驚風對峙,憑什麽?


    他怎麽可能聽一個女人的話!


    於是他十分硬氣地躲在人堆裏不出聲。


    白幼原本氣焰弱了幾分,見那男人如此膽小怕事,又梗著脖子道:“此乃約定俗成之規矩!”


    薑驚風緩步走進白幼:“約定俗成?也就是說,這些規矩根本沒有明文規定,僅憑眾人口耳相傳?”


    她沉吟片刻,似是在思考:“那我今日說男人就該在家中梳妝打扮,研習悅女之術,女人應該在外勞作養家,不知白公子能否接受?”


    “你放肆!”白幼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敢這麽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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