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昱笑著抹了抹她額頭的細汗,又展開折扇對著她輕扇了兩下,柔聲道:“好啊。”


    京城新開了一家茶樓,名“沉香榭”,一聽便覺高雅幽靜,讓人神往。


    劉昱心疼她怕熱又易出汗,攔腰便將人抱了起來,運起輕功朝沉香榭疾行而去。


    本該是難得的二人世界,劉昱在摟著佳人細腰進屋時,卻見到了一個明晃晃的燈泡——他可愛的妹妹平陽郡主。


    忍不住皺了皺眉,走到她身邊,對著她腦袋敲了下,語氣微沉,問道:“你一個小丫頭,不是最不愛喝茶水?跑這兒晃悠什麽?”


    平陽郡主仰頭瞪了他一眼,氣哼哼地道:“溫筠喜歡喝茶,我來替他找找去處。”


    方雨霖聽見這話笑著搖了搖頭,這一幕其實不僅是她,很多人都期盼很久了。


    平陽郡主拉著方雨霖往裏走,劉昱順理成章地被晾在了一邊,不悅地挑了挑眉毛,幾步跟了上去。


    茶樓很大,底樓皆為來客,當中設了雅座,每個雕漆梅花案幾上,都擺著把隱泛光澤的紫砂茶壺。


    再往上便設了個高台,一個須發斑白的老者端坐於其上,麵前擺著一展方桌,桌上一塊醒木。


    方雨霖頓時來了興致,尋了個靠窗的位置,既有陽光,又有習習涼風,十分愜意。


    劉昱自然也是跟著坐下了。


    隻有平陽郡主興致勃勃地去請教茶樓老板,向他打聽這裏有什麽好茶。


    說書人講的是江湖的快意恩仇,劉昱卻覺得這和他的經曆有幾分相似,眉峰微蹙,修長的手指把玩著手中的空杯子,不時神色漠然地望向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方雨霖。


    方雨霖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轉睛地盯著高台上那位老者,連杯中茶水被她不覺間飲盡都未發現。


    等她端著杯子仰頭往嘴裏倒時,卻發現一滴水都沒出來,下意識扭頭看向劉昱,卻見他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下一刻便伸手拿過她的杯子,往裏添了杯新茶。


    方雨霖臉色微微發燙,再次飲茶時卻不像方才那般隨意了,而是掩著雲袖,輕輕抿了一小口,又將茶杯輕放到桌上,然後端莊地坐好,視線不由自主又被說書人吸引過去。


    又人輕輕敲了下窗子,劉昱轉頭看去,陌顏一張焦急的臉映在了窗上,用口型對他道:“殿下,有事。”


    劉昱點了點頭,又看了眼方雨霖,見她聽得入迷,並未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於是輕輕碰了碰方雨霖的胳膊,低聲道:“我有事先走了,你到時和雲兒一起迴去。”


    方雨霖看都沒看就連連點頭,敷衍地應著。


    劉昱屈起手指在她額頭輕敲了下,歎道:“沒良心。”


    劉昱前腳剛走,後腳劉漠就走了進來,似乎早有預謀般,一下子就找了方雨霖所在的這桌。


    方雨霖正看得起勁兒,驀地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視線,微蹙著眉抬頭望去,在見到劉漠那張妖冶陰寒的臉時,表情一下子僵住,隨即又扯著嘴角掛上一抹笑。


    “三皇子怎麽有空到這種地方來了?”方雨霖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聽說這裏新開了茶樓,所以來看看,竟遇見雲兒了。”劉漠倒是不把自己當外人,見方雨霖因自己擋住了她的視線而略感不快後,連忙從她身前挪開,坐到了她旁邊的位置。


    “雲兒,我買好茶葉了!”平陽郡主邊喊著邊從遠處跑過來,見到一臉冷意的劉漠後,笑容瞬間僵住,扯著嘴角叫了聲“三哥”,而後便低垂著腦袋,抱著茶罐不敢再出聲了。


    “陽兒也來這裏玩兒啊,三哥看你不像是喜歡喝茶的人啊。”劉漠挑了挑眉,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


    平陽郡主不知如何作答,隻是低垂著頭在心裏默默揶揄:“我看你更不像喜歡喝茶的人。”


    方雨霖聽見他如此刁難平陽郡主,輕笑著道:“雨霖也不是很喜歡喝茶,不過是偶然進來看兩眼,倒被那說書人吸引了注意力。”


    劉漠神色微滯,見自己無意間的話將方雨霖也連帶著暗諷了,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淡聲道:“本皇子倒是懂得點兒茶道。”


    方雨霖秀眉微挑望向他:“是嗎?那雨霖可要好好請教三皇子一番了。”


    邊說邊讓店小二將茶水茶具茶葉全數放齊,淡聲對劉漠道:“雨霖粗俗無知,這沏茶從頭到尾,實在一竅不通,還請三皇子演示一番。”


    劉漠盯著那堆茶具看了看,輕挑嘴角:“好啊。”


    說罷將衣袖挽到胳膊上方,用開水將茶具洗淨,然後捏了適量鐵觀音,放入茶具。


    方雨霖還特意湊到跟前看了看,茶葉隻占了茶具的一半,倒是合格的。


    而後劉漠轉頭對她們二人道:“站遠些。”


    方雨霖便拉著還未迴神的平陽郡主往後退了幾步。


    又見劉漠將滾燙的開水提高衝入茶壺,還濺出了幾滴落在桌麵。


    茶葉在水流衝擊之下打著旋,被熱水衝開後漾出一圈綠意。


    直到現在,方雨霖都沒能挑出什麽毛病,卻仍是端莊地站在旁側,淡淡地盯著他的每步動作。


    劉漠這會兒正在用壺蓋刮去飄拂的白沫,瞬間茶水更為清新潔淨了。


    方雨霖提起了精神,又見他已經將茶水一點點均勻地滴到三個茶杯裏,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一直在等著挑錯好讓他難堪,沒想到這劉漠似乎真懂點兒,整個過程都十分規範,讓她不好開口。


    劉漠含著笑意對她道:“茶沏好了,方小姐嚐嚐吧。”


    方雨霖禮貌地笑笑,端起一杯趁熱細啜,淺斟細飲,隻覺唇齒留香,迴味無窮,一時有些驚訝。


    “雲兒,如何?”劉漠帶著幾分期待地問道。


    “三皇子好手藝,雨霖不得不服。”方雨霖笑著答道,誇讚倒是由衷的。


    劉漠卻仍不滿意,歪頭看向了平陽郡主,道:“陽兒也嚐嚐。”


    平陽郡主隻好硬著頭皮端起了麵前的茶,學著方雨霖的樣子輕抿了兩口,正要凝神品嚐味道,不留神卻猛地咽了下去,頓時胃裏一陣灼熱。


    劉漠看到她的樣子,輕嘖了兩聲,連連搖頭,很是無奈地對方雨霖道:“我這妹妹,真不知怎麽長的,明明是個郡主,卻像個粗野的鄉間丫頭。”


    平陽郡主此前隻是有些怕他這個三哥,冰冷而不近人情,最近偶爾接觸後,發現他挖苦人也是一絕。


    雖然早已了解他的性子,但聽到他這般貶低自己,心中還是委屈極了,漂亮的杏眸裏水汽氤氳,頭低得快埋到胸口去了。


    “那看樣子三皇子倒是十分精通茶道了。”一道清冷的聲音自門口傳來,雖然聲音很輕,但十分沉穩。


    “溫筠,你怎麽來了?”平陽郡主聽到熟悉的聲音,眼中蓄著的淚水差點兒噴湧而出,卻還是咬唇將它逼了迴去,顫著聲音問道。


    “郡主,你這一趟出來得有些久了,我放心不下。”溫筠看向強忍淚水的平陽郡主,微微皺眉,聲音放柔了許多。


    他身子仍有些虛弱,卻沒有家丁攙扶,隻是一人邁著極輕的步子朝平陽郡主走去,似是安慰般說道:“我懂茶,我來沏便好,又不是什麽用來謀生的技藝,還非要人人都會怎的?”


    劉漠臉色森然,微眯著眸子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


    溫筠一身青色長袍,身形因近日受傷而顯得更加清瘦,一臉漠然,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但劉漠在腦中細細搜尋了番,還是對這人沒什麽印象,倒是對他剛才那番言論十分不滿,便冷聲問平陽郡主道:“陽兒,這人是誰,你身為郡主,不要結識些不三不四的人。”


    平陽郡主氣得跺了跺腳,高聲道:“三哥,你這話太過分了!溫筠不是什麽不三不四的人。”


    劉漠看著炸了毛的平陽郡主,隻是無所謂地挑了挑眉。


    溫筠伸手悄悄搭上她的後背,輕輕順了順,低聲道:“郡主莫氣。”


    隨即對劉漠道:“三皇子既然來了茶樓,我們便以茶會友。”邊說邊看了眼方才劉漠沏好的茶,淡淡地道:“三皇子所用的茶葉,色澤暗黃,渾濁不清,實在稱不上上品,不過茶樓條件簡陋,情有可原。”


    劉漠直直地盯著他,眼神中敵意盡顯。方雨霖和平陽郡主在一旁看得都有些發虛,溫筠卻是毫無察覺般,重新倒了杯茶,輕晃了兩下,然後抿了一口,迴味一番後,淡然地繼續點評:


    “這茶香氣低沉短暫,味澀,麻舌,或許可能是茶葉本身不好,再有便是已經放了一陣子,影響了口感,絕不是三皇子技藝不精。”


    方雨霖聽著溫筠這番不漏痕跡的暗諷,心中暗暗讚歎,仿佛又看到了溫筠此前的清傲性子。


    劉漠一張臉已是鐵青,心中怒氣翻湧,卻還不能發作,隻得咬牙切齒地道:“這位公子果然精通茶道,看來還是本皇子技藝不精了。”


    “溫筠並無此意。”溫筠輕挑著嘴角淡淡答道。


    方雨霖心情舒暢,微微外頭看著劉漠臉上各種各樣的表情,強忍著笑意。


    平陽郡主則一臉崇拜地望著溫筠,下一刻又想到了什麽般,笑容突然僵住。


    她隻是想到了溫筠這樣會得罪劉漠,到時再被人像上次那般下黑手。


    溫筠突然身子虛晃了下,靠到了平陽郡主身上。


    平陽郡主一驚,連忙問道:“溫筠,你怎麽了?”


    溫筠搖了搖頭,輕聲道:“無事,郡主,我們先迴去罷,這茶也就這樣了,沒什麽好品的。”


    劉漠聽聞連忙搭話:“趕緊迴去吧陽兒,你這位朋友看起來挺虛弱,需要你照顧。”


    平陽郡主懶得理他,同方雨霖道了別,然後扶著溫筠朝門外走去。


    即將邁出門的那一瞬,溫筠突然轉身,輕飄飄地道:“無論優茶劣茶,都需要人賦予靈魂,人什麽樣,沏出的茶便什麽樣。”


    劉漠瞳孔瞬間放大,不知是驚的還是氣的,直到看著溫筠終於走遠,屋內隻剩下他和方雨霖二人,這才斂去了臉上寒意,笑著對方雨霖道:“雲兒,正好他們都走了,我們繼續,方才那個溫筠說的很有道理,我再重新沏一壺茶,雲兒來檢驗有沒有進步。”


    方雨霖心中哀歎,麵上仍是平和地道:“好啊,辛苦三皇子了。”


    說罷重新落座,雙手交叉著放在膝上,端莊嫻雅。


    劉漠重複著方才那一過程,卻是更加細心地挑揀了茶葉。


    方雨霖隻覺有些無趣,不到片刻便睡意昏沉,於是胳膊撐著扶手,手撐額頭小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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