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戰亂麽,今天,我真正看到了一個女子,一個平民,在時代的浪潮之下,是如何的危如累卵。”


    “唉,在那兵荒馬亂的時代,押送著這麽多寶物招搖過市,我光是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可她居然挺過來了!”


    “李清照為了護送這批寶貝也太拚了吧,連睡覺都要舍棄了,也不知道她每天平均下來有沒有睡三小時,我都擔心她會不會半路就猝死了……”


    “要是不警惕一點,早就被人吃的屍骨無存了。”


    “從青州到江寧府,足足千裏的路程,哪怕是一男人孤身行走,都是一段艱難險途,更何況李清照一個女子,還押送著十五車的珍品?”(注釋:古名青州,就是今天的山東濰坊,江寧府即今天的江蘇南京,直線距離600公裏路程。)


    “對啊,尤其是最後在鎮江的時候,幸虧了李清照機智,才讓這麽多寶物逃過一劫。”


    “太不容易了啊,如果換我去押送這批寶物,以我的智商估計剛出門就gg了。”


    “鎮江這裏,的確是李清照這段路最危險的時候,好幾次都差點被發現身上藏有巨寶,得虧她找來碳木,弄髒了衣服和臉,不然恐怕就要被搜身和玷汙了。”


    “唉,想想那些叛軍燒殺搶掠的樣子我就恨得牙癢癢,他們有這力氣,幹嘛不往金軍身上使,禍亂鎮江府算怎麽迴事?”


    “可不是,搞成人間煉獄的模樣,看得我心裏堵的慌。”


    “對,我覺得鎮江遭受禍亂,全是鎮江守將錢伯言的鍋,明明還可以守住,他卻因為害怕逃跑了,主帥一跑,三軍潰亂,才成那副模樣。”


    “這也算是李清照第一次直麵亂世的殘酷吧,也讓她打開了一層新的思想境界,估計她的思想,就是從這時候,真正的上升到了國家民族層麵。”


    “現在李清照心中最鄙夷的,估計就是這些能戰而不敢戰,拋棄百姓,棄城逃跑的朝廷官員……”


    議論聲中。


    滿臉疲憊的李清照已經帶著十五車的藏品來到了江寧城外。


    趙明誠得到消息大喜過望,急忙帶著部下和侍衛出城迎接。


    夫妻倆,在江寧城高大宏偉的城門處相見。


    此時,這十五輛馬車經過艱難跋涉,已經又破又爛。


    而李清照本人,更是一臉的疲態,麵黃肌瘦,臉上沾滿灰塵和泥土,衣服也破破爛爛,手上更是有好幾道長長的劃痕結了痂。


    趙明誠見狀,頓時麵有哀色,伸手捋順了她雜亂的頭發,憐惜的道:“清照…辛苦你了。”


    李清照看見丈夫,滿是堅強和疲態的臉,也逐漸放鬆了下來:“唿,江寧府,可算是到了。”


    剛想依偎在趙明誠懷裏。


    趙明誠卻已經走向了那十五輛馬車……


    李清照見狀也沒有多說什麽。


    可是沒過多久,待趙明誠大致看完這十五輛馬車之後,他卻徒然色變的道:


    “怎麽迴事?清照,為何隻剩下了這些!其他的呢?其他的東西呢?”


    李清照聞言麵色一僵,黯然的道:“明誠,對不起,有些寶物實在不便攜帶,我隻能忍痛割舍,如今,就隻剩下這十五車了……”


    趙明誠聞言,麵色頓時有些難看,懊惱中帶著嗔怪:“你……哎……”


    有心責備,但當他目光落在李清照臉上的時候,卻化作了一聲長歎: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我來處理這些寶物,你先去洗洗!”


    說罷。


    趙明誠便引著十五輛馬車走了。


    留下李清照一人,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這一刻,她的眼中寫滿了失望。


    整個人的身上,更像是仿佛少了些什麽。


    接下來的日子。


    李清照的生活又暫時迴歸了安寧和平靜。


    也是在這段時期,北方開始陸續有消息傳來。


    北宋朝廷滅亡,原先之國土大半入了金人手中,二帝被辱,百姓被隨意欺淩殘殺。


    靖康之恥尤在眼前,剛剛建立的南宋朝廷也還立足未穩。


    以及嶽飛在前線拚死殺敵的捷報。


    還有金人又開始磨刀霍霍,欲要繼續追擊南宋朝廷的噩耗。


    與此同時。


    南宋朝廷內部還延續了北宋末期的傳統,值此國難當頭之際,卻依舊不團結,主戰派力求北進中原,救迴二帝,而主降派則隻想苟且偷生,委曲求全。


    兩派爭鬥,朝廷之上的烏煙瘴氣,與昔日的北宋新舊兩黨之爭,是何其的相似。


    偏偏南宋皇上宋高宗趙構,還在那搖擺不定!


    既想要輝煌的戰績來粉飾太平,又不希望二帝接迴後,自己從皇位上滾下。


    整個南宋。


    開局就是地獄難度。


    李清照每每聽聞這些,眉眼間,便滿是一股難以消散的愁緒。


    她也並未和旁人說起這些,隻是終日臉上帶著憂愁。


    這一日,入冬。


    位於南方的江寧,也開始下起了雪。


    好久沒見到雪的趙明誠頓時大喜,便找到李清照,邀請她一起外出賞雪。


    李清照抬頭望天,看著眼前這一片片淅瀝的雪花。


    輕輕點了點頭。


    隨後。


    兩人一齊戴上鬥笠,披上蓑衣,登上了江寧城高大而冰寒的城牆。


    趙明誠隻顧把雪玩樂,而李清照,則是頻頻眺望北方,不時發出哀歎。


    “清照,你為何這些時日,終日悶悶不樂?我發現來到江寧府後,你似乎很少笑了。”


    趙明誠被李清照的情緒影響,臉上露出掃興之色。


    李清照轉頭看向自己的丈夫,平靜的道:


    “明誠,你說北方下雪了嗎?”


    趙明誠搖了搖頭:“應是下雪了吧,往年北方這個時候,恐怕都下好幾場雪了,卻沒想到這裏,卻還是初雪。”


    話一說完。


    兩人之間就陷入了沉默。


    雪落在兩人身上,涼意漸漸浸衣物。


    趙明誠被凍得有些瑟縮,連打三個噴嚏。


    抬頭看向李清照,卻發現她如同石雕一般,在那一動不動,麻木的看著城外的雪景。


    終於,趙明誠被凍得忍不住了,開口說道:


    “清照啊,這雪似乎也沒什麽好玩的,倒是冷的慌,要不我們也迴家吧,別在這城牆上挨凍了?”


    李清照轉頭看了趙明誠一眼,隨後笑道:“我自北方長大成人,倒是不覺得冷,北方雪多,我作詩也要在雪中,而今我身在南方,好不容易見著這雪天,不忍就此錯過。”


    “這……”趙明誠一愣,沉默兩秒之後,接著勸道:“可如今天寒,要是凍壞了怎麽辦?你我可已不是當初的少年了……”


    李清照仰頭望天,任由紛紛的雪花落在她臉上,良久,她才悵然的歎道:


    “南來尚怯吳江冷,北狩應悲易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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