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桓彭抬頭看向桌案後的趙歇,對方身形圓潤,臉上掛著一抹微笑,溫和且毫無攻擊力。


    他衝著對方抱拳一禮,“桓鵬見過趙公,深夜來訪,叨擾了。”


    趙歇依舊笑著,擺擺手讓他坐下說話。


    “桓將軍一路辛苦,此為何來?”


    桓彭對著右上方拱拱手,聲音堅定,“自然是為亡秦複國而來。”


    “嗬嗬……”


    趙歇輕笑,眼眸彎成月牙,仿佛藏著無盡的善意與包容,對方見了,心中的戒備便會在不自覺間悄然消散。


    他語氣溫和,有些懦弱的說道,“桓將軍誌向高遠,歇自小怯懦,恐無力支援。”


    桓彭緊皺著眉頭,盯著趙歇,“趙公何必自謙,你我聯縱到一處,大業可成。”


    趙歇依舊笑著搖頭,拿起茶盞淺飲幾口。


    桓彭看著對方如此的作派,知道今日不會輕易達成目的,也拿起茶盞慢慢喝起來。


    一盞茶的功夫,室內靜謐無言,隻有狂風肆虐吹過樹葉的聲音。


    桓彭眸色深沉的放下空著的茶盞,低聲呢喃,“那野王縣至今沒有查出任何消息,趙公可需要互通有無一番?”


    “啪噠”一聲。


    趙歇將茶盞放到桌案上,依舊搖著頭,隻做不知。


    “歇不知桓將軍何意。”


    “你!”


    桓彭氣急,指著趙歇,沉聲怒斥,“想當年,趙國何等悲壯,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幼童爭相跳下城牆,寧死不降!”


    他怒目圓睜,瞪向趙歇,“怎得,到了你這,竟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趙歇麵上表情不變,隱在衣袖下的雙手卻被狠狠的攥起。


    “多謝桓將軍誇讚,故人英勇,如今隻剩下歇這一個逃散之人,無心大業,隻求苟活於世,延續血脈。”


    “嘭!嘭嘭!”


    桓彭用力捶動桌案,氣憤的站起,惡狠狠的瞪向趙歇,自知再勸無用。


    “寧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籬下活!趙公,我願信你內有溝壑,若有反悔,可送信至三十裏外危虎山上!告辭!”


    說完,桓彭決絕的轉身,快步走出房外。


    獨眼侍從看看趙歇,再看看桓彭,提步快速的追到桓彭的身前,引領著他出府。


    “寧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籬下活……”


    趙歇坐在椅子上,輕輕呢喃著這幾句。


    眼前浮現起數年前的那場大戰。


    黃沙蔽日,燈火連天,戰鼓聲就像是敲打在他的耳邊,震得他心慌。


    一隊隊士卒死在街邊,喊殺聲、慘叫聲,還有不知道哪裏傳來的幼童的哭聲,交織在一起。


    他在滿天的箭矢之中倉惶得逃命,哪裏都是刀光劍影,他無處可去。


    就那麽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夫子的家裏,夫子著急的掩埋著一箱箱簡牘,指與他說,“歇,趙國可亡,趙字永存,你逃吧,以後記得來取。”


    他沒有迴話,隻牢牢記得“逃吧”兩個字。


    逃,他要逃,可是天下之大,他要逃去哪裏?


    就那麽一路跌跌撞撞,他跟著乞丐,鑽過狗洞,終於逃出城外。


    他永遠記得在他站在城下的那一刻。


    “哐當”一聲巨響!


    他的侄子,剛剛六歲大的侄子從城牆上跳下,正正好砸在了他的腳邊。


    城樓上,還能聽到一群幼童的聲音。


    “快跳,跳啊!快跳!”


    一個個的幼童跳下,砸入地裏,濺起大片血柱。


    他雙腿癱軟在地,那一刻,他在想,就這麽砸死他吧,他不逃了。


    可是,天不遂人願。


    他被秦軍抓住帶入大帳。


    數萬趙人被迫遷徙至鹹陽,遠離故土。


    隻有他,因為不知何時被嚇得尿濕了的衣袍,而被留下。


    隻因他的懦弱膽怯,讓他成了為數不多的遺存。


    於是,他就開始表現得更加懦弱,漸漸的,就連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在裝了。


    火燭漸漸被燃盡,屋中變得暗淡。


    獨眼侍從送走了桓鵬,返迴屋中,拿起鐵針,挑動著燭線。


    房中光線驟然變亮。


    趙歇從迴憶中醒來,聲音有些嘶啞,緩緩的問道,“危虎山上,有多少匪寇?”


    獨眼侍從放下鐵針,走到他的身邊,幫他倒了一杯熱茶,“有說幾十,有說兩百,官署那邊得到的消息是一百過半。”


    “看來,這是他們的私兵,竟然藏在我趙地。”


    獨眼侍從僅剩的一隻眼睛裏,爆射出一道精光,他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一劃,“可要……”


    趙歇舉起右手,擺了擺,“不用,大敵當前,不宜引起幹戈,傳令下去,以後見到了,都避著點。”


    “是。”


    望山河,意躊躇。


    三百年戰亂,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恨。


    這一切被大秦終結,又都轉移到大秦的身上。


    太多的恨,凝結為一處,難以壓服。


    為此,秦律嚴苛,隻能用重刑。


    所幸,蘇瑾月來了。


    塵歸塵,土歸土,就讓戰亂終結在這一代人。


    為後代萬年之太平,蕩平這天下所有不甘。


    嬴政坐在平穩前行的金根車裏,拿起蘇瑾月送上來的蒙學讀物,逐字逐句的念著。


    “七音秦?”


    “得啊大?”


    “啊喔呃……”


    蘇瑾月坐在一邊,低著頭,努力憋著笑。


    不行了。


    好大爹這霸王嗓,讀起這個來,也太搞笑了!


    “一咦以意……”


    嬴政還在繼續。


    蘇瑾月“噗呲”一聲笑出聲來。


    “父皇,聰慧,一學就會,噗……父皇真棒!”


    嬴政沒好氣的扔下書冊,瞪了一眼憋笑的逆女。


    “哪裏好笑?”


    “沒!沒有!”


    蘇瑾月慌張的擺著手,大喊冤枉。


    嬴政才不理她,反而問起其他。


    “這注音可用,隻是獨有注音,似乎不夠……”


    蘇瑾月弱弱的舉起手發言,“還要有字典。”


    “哦?何為字典?”


    蘇瑾月看著好大爹亮晶晶的雙眼,總覺得要糟,一大波加班已經在路上。


    “就、就是把所有文字按讀音順序編撰成冊,每個字寫明發音和意思。”


    “好。”


    嬴政滿意的點點頭,“此事就交於吾兒去辦。”


    蘇瑾月:果然。


    “父皇,兒體弱,做不得事。”


    好大爹不聽,補充道,“一應人員任你調遣。”


    “好吧。”


    總算是手下有人,她可以全都交給他們幹,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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