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開星月浮山殿,


    雨過風雷繞石壇。


    河內郡,野王縣。


    依舊是那處偏僻小院。


    夜深露重,整個縣城都已陷入沉睡之中。


    一片漆黑,隻有偶爾幾聲犬吠。


    月光透過樹梢,落到院落的正中間高高的石台之上,那裏矗立著一道僵硬的身影。


    初春時節,天氣還有些冷,誌守披著一件厚實的毛氈快步走出房門,有些心疼的看著院中的夫子。


    對方正站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昂著頭,一動不動的看著星空。


    三天了,連著三天,夫子日日如此,一待就是一夜,鐵打的身子也頂不住這般造啊!


    更何況夫子已經年邁,身體又向來不好。


    唉~


    日常操心的誌守,走到石桌旁輕聲勸著,“夫子,先歇歇吧,喝完湯藥再觀星。”


    闔追老人頹然的擺擺手,繼續看向天際。


    三天前的那道驚雷,引得天象大變,當夜起,整片星相全部蒙塵,仿佛在一片混沌之中,再無舊律可尋。


    闔追老人眯眯眼,固執的盯著最明亮的那顆月亮。


    “哎呦,誌守,快來……”


    誌守放下手裏端著的湯藥,趕忙上前。


    “夫子,怎麽了?是腰痛複發了嗎?”


    “快來,誌守,扶我進屋。”


    闔追老人:要了老命了,脖子動不了了!


    誌守一把將他背起,在他的不時唿痛聲裏,快速的將他背入臥房之中。


    老頭整個人筆直的躺在火炕上,任由熱騰騰的炕麵慢慢舒緩著自己身上的痛楚。


    一刻鍾後,才緩過勁兒來。


    誌守一直寸步不離的守護在他的身邊,幫他捏腿捶肩。


    “夫子,先把藥湯喝了吧。”


    闔追老人輕輕點頭。


    “嘶……”


    誌守趕忙上前,“夫子勿動,弟子來喂你。”


    碗勺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誌守耐心的喂著自家夫子。


    一碗藥湯很快喂完,闔追老人也終於恢複了些許力氣。


    他掙紮著半坐到床頭,聲音沙啞而沉重。


    “誌守啊,我們得趕快找到新王所在,時間快要來不及了。”


    且讓政哥兒再得意些時日,待他尋到那人,自會撥亂反正。


    天上星河轉,人間垂幕簾。


    遠在沛縣的政哥,真的很得意嗎?


    並沒有。


    相反,他現在惱火的很。


    三天了,整整三天!


    三兒還沒有醒!!!


    嬴政的脾氣一天天變得火爆,看到樹上有小鳥,都要上去踹幾腳,把那小鳥嚇飛。


    原本信誓旦旦三公主第二日就能醒來的夏無且和姬修遠兩個人,更是焦頭爛額。


    怎麽迴事,不應該啊?


    三公主的脈象明明已經穩固,怎麽會醒不過來?


    風雲變幻的三天裏,車隊一直駐紮在原地。


    附近的官員早已得知始皇鑾駕仍在停留的消息,一個個的,如臨大敵。


    什麽情況?陛下還在附近?


    是他們有什麽不對,被發現了,正在核查嗎?


    哦,老天爺,他們可沒做壞事啊~


    泗水郡的大小官員們,夾緊尾巴,紛紛開始謹小慎微的,每日隻在官署、家邸間兩點一線,甚至就連來迴路上,都不敢掀開車簾亂看。


    一個個的都在反思,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從去歲老娘賀壽收的禮金,想到上個月從官署順迴家的毛筆。


    難道是老劉?鄭公?自己要不要去舉報對方偷了官署裏的硯台筆墨?


    一片紛擾之中,沛縣劉家村裏,劉季莫名失蹤這件事,就變得小了許多。


    在趙公的示意之下,縣令暗中壓下此事,下了個劉季畏罪潛逃的結論,快速結案。


    吃好喝好的劉季絲毫沒有考慮過家人的焦急,他正麵色悲苦的看著自己被包紮起來的小手指。


    這些人是有什麽毛病嗎?


    把他抓起來吃香喝辣的,就是為了紮他的小手指?


    又紮不死他,要說折磨,這也太輕了些。


    外界忙亂成了一團,整個巡遊隊伍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大家沉浸在始皇隨時會爆發的恐怖氛圍裏。


    除了扶蘇幾個,其他人誰也不敢多問。


    扶蘇、小十三他們幾個公子每天都會來看望蘇瑾月。


    公主們也會輪番守在蘇瑾月的床前,說些趣事,希望能將她叫醒。


    就連四公主,也會麵色憂愁的看著蘇瑾月的白發,低聲呢喃。


    “你怎麽還不醒,這副鬼樣子,我可要笑你了!”


    “還沒謝過你送我的盔甲,其實,你也沒那麽討厭。”


    說著,四公主偏過頭去,用手悄悄拂過自己的眼角,深唿吸一口氣,再麵色如常的轉迴來,繼續絮叨。


    蘇瑾月自是聽不到這些的。


    她慢騰騰的走在一條光團鋪就的長路上,沒走兩步呢,就坐下歇歇。


    等她歇夠,外麵又是半天過去。


    突然,那路怵得縮短,一道光門閃現到她的腳下。


    誒?啥情況?


    嘛意思啊?


    蘇瑾月有些猶豫,退後還是前進。


    她抬起右腳不斷試探著。


    那光門卻似乎已經等不及了一般,咻~得一下,主動穿過了蘇瑾月的身體。


    “咳咳咳~”


    蘇瑾月劇烈的咳嗽著。


    誰?誰給她喝藥了?這也太苦了?!!


    怎麽還有股鐵鏽味?


    床邊的幾個公主,唿啦啦圍到她的床前。


    “嗚嗚……三姐姐,你終於醒了。”


    “可嚇死我了,嗚嗚嗚……三姐,可算是醒了。”


    屋門哐的打開,有小侍大叫著跑遠。


    “三公主醒了,國師大人醒了!”


    不遠處的偏房裏,手拿利劍抵在劉季脖頸之間的嬴政,聽到遠遠傳來的聲音,冷哼一聲,把劍收迴。


    他看著劉季脖頸間的血痕,眼神輕蔑,冷聲命令道,“看好他,別讓他死了。”


    “是,屬下領命!”


    黑衣人行禮畢,再次抬頭,哪裏還有陛下的身影。


    嬴政一路快走,幾息之間,就趕到了蘇瑾月的臥房。


    他走到蘇瑾月的床邊,看著對方睜著無辜的大眼看向自己,深唿一口氣,臉上終於露出了三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醒了就好,餓了幾天先吃飯吧,傳膳!”


    一聲令下,侍從們紛紛行動起來。


    蘇瑾月已經在姐妹們口中知道了自己昏迷三天的事情。


    這就很離譜了好嗎?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此前,平地一聲驚雷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正興奮的大喊:驚雷!啊!天塌地陷紫金錘!啊,驚雷!


    沒等她喊完呢,喉間一股腥甜上湧,天旋地轉。


    迴憶的最後,是仕女丹滿臉驚恐向她跑來的畫麵。


    再然後,然後是什麽來著?


    好像做了個什麽夢來著?


    蘇瑾月拍拍腦袋,怎麽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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