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晗跨過一道青石門檻,進入內堂,醇厚酒香帶著鉤子,領著她摸到一樓的釀酒廳,巨大的發酵罐和蒸餾器錯落有致地排列著,有一批拌和原料的工人還未下班,正有一搭沒一搭得嘮嗑。


    “外麵暴亂結束了嗎?”


    “那誰知道。”


    “你們沒發覺這些日子越來越頻繁了嗎?”


    “還不是暴雨下的,藺線河水暴漲,馮原一天就能丟七八個孩子,都亂成一鍋粥了。”


    “唉,人販一多,暴動就多,這些家夥怎麽就除不盡呢。”


    “除?幾千幾萬年了都沒除掉,你說怎麽除?”


    一個憤世嫉俗的聲音道:“要除先把那四隻蠹蟲除了吧。”


    “都別說了,”一個領班走過來,“暴動結束了,你們趕緊走,我等著鎖門。”


    有人問了,“這次怎的如此快。”


    “城主親自出馬,能不快嗎?”另一個領班拿著登記表走過來,“加班的都來簽個字,不簽沒補貼。”


    有補貼總歸是好的,大家也不管除不除蟲了,放下手中的活,挨個去簽字,隻有好奇的年輕人還在詢問。


    “莫不是暴動很嚴重?”


    年輕人才來這裏不久,加上今天統共遇到五次暴動,之前的四次每迴都能持續一個多小時,也沒聽說城主會親自出手。


    中年領班冷哼,“嚴重個姥姥,上次屋子都炸倒一半了也不見他出窩。”


    另一個更年長的領班覷了他一眼,“這話可不興說,”渾濁的老眼露出懷念,“城主威容不減當年。”


    “還是不一樣了,”一位工齡稍久的工人唏噓,“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英雄?”中年領班再次冷哼,“有了小家就忘記大家的,還算什麽英雄?”


    他們說的英雄是阿瑟塞夫,一個威名赫赫的傳奇人物,他來自遙遠的異國,有著古怪的發色和膚色,初來乍到時被賣到了地下黑市,據說在裏麵備受排擠,後來一名商人買了他做酒釀奴隸,然後不知遇到了什麽造化,成為了國家的特務軍。


    十六年前,年僅二十二的他平定了至今餘威仍在的恐怖襲擊,是“藺線河之亂”中當之無愧的頭號功臣,若不是種族緣故,現在坐在坪謖區區長之位的恐怕就不是路北霆了。


    登上常人難以企及的人生高峰後,出乎所有人意料,這位英雄卻孤身來到撾剛,他找到了一座荒廢的老城,並在上麵建立了繁榮的度假區。


    也就是現在的斯倪巴塞城。


    兩年前這裏還是流放區最和平的世外桃源,任何暴亂都與這片代表安全的城池沒有一點幹係。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領班眼中閃過惋惜,轉而憤恨起來,“異域人就是異域人,非我族類者,遲早會害死我們,承認吧,現在的阿瑟塞夫已經不是從前我們仰慕的男人了,他貪財好色的秉性早就有所袒露,你們可不要再……”


    他的話戛然而止,工人中有一個稚嫩的拳頭揮在了他的臉上。


    “我不準你這麽說他!”


    打人的是之前發問的年輕人,他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此時被其他工人捉著臂膀,瞪著中年男人,兩眼冒火,“英雄就是英雄,你這種狗熊也配說三道四?!”


    中年捂著臉,大為光火,“你個小屁孩,你知道個姥姥!”


    “我就是比你知道,”年輕人一言不合就開懟,“你一輩子最愛吹噓的事就是娶個老婆不花錢吧,我猜你連兒子都管不住!”


    正遭遇中年危機的男人也惱了,撲上去就是一巴掌,“你爹放崽子出門亂咬不管,我他媽幫他管!”


    “你算什麽東西!你就是個沒用的大叔!”


    “你又算什麽東西!毛都還沒長齊跟我強,你被開了!”


    “好!你開開開!”


    年輕人掙開桎梏,一個肘心頂把中年撞翻在地,騎在他腰上左右開弓。


    “死崽子,你真是反了天了。”


    中年也不是好惹的,一拳頭揍在年輕人鼻梁上,瞬間見了血。


    兩人這下徹底扭打起來。


    “好了,別打了。”


    “別打了啊。”


    “哎喲,小心點,這設備都是錢。”


    眾人拉起架來。


    趁著人群混亂,莫晗溜出大門。


    臨走前,她看了眼大廳的鍾擺,顯示時間九點三十五,代表老頭團夥的三個光點不見了,暴亂大約確實已經平息。


    而代表光頭的則靜止了許久,在北方,離她隻有不到十公裏。


    眼前路況平靜,莫晗先把迅騎召喚出來,坐到車椅上後,屏息凝神,展開視野追蹤。


    她想看看光頭現在在幹什麽。


    然而呈現在腦海中的全是霧氣,什麽也看不見,她提高專注度,剝開迷霧,迎接她的是密密麻麻的方格。


    什麽情況?


    莫晗憂心忡忡,“千焦眸不會出問題吧?”


    係統還在思索酒莊鬥毆事件,好奇什麽樣的英雄居然在各年齡段都擁有迷弟,聽到宿主提問,隨口答道:“你不去亂鬥,就不會出事。”


    “這裏都沒人,我能跟誰鬥?”


    莫晗蹬上車往古街直達的中心區去,“那你說說為什麽,我追蹤光頭的視野隻看到一片黑白格子?”


    係統聞言,念念不舍地返迴自己的故事線,淡定無比道:“大概那家夥露點了,係統出品會自動屏蔽不良畫麵。”


    莫晗沒懂什麽叫露點,“什麽叫不良畫麵。”


    “就是他可能正在洗澡。”


    莫晗沉默了一會,腳下蹬得更賣力了,她在這裏風塵仆仆,“他日子過得倒不錯。”


    “確實,”係統掃過外麵的環境,“能住這種地方,還有天道護佑,那壞蛋八成還是個有背景的角色。”


    莫晗撇嘴,“我非把他宰了不可。”


    不同於人聲鼎沸的古街,遍布現代化建築的中心區反而冷冷清清,但內部的燈火輝煌卻一點不比外城遜色,四處都是懸燈吊火。


    高大的鐵柵欄往內一百多米全是開闊的水泥路,一點草植的陰影都沒留下,這屬實擋住了一往無前的迅騎。


    想要光明正大進去,還要再過一層把守。


    莫晗騎著三輪車繞著外麵轉悠,守衛對她的戒心一分一秒得上漲。


    -“…哪來的麵生丫頭,膽子這麽大,不會是恐怖分子裝的吧……”


    -“…要不要報告城主,聽外麵的守衛說局勢已經穩定,…”


    -“…奇怪,這麽久了,城主怎麽沒有歸來?…”


    -“…城主今天看起來不大高興,帶人出去的時候表情可真嚇人……”


    -“…聽說城主準備收養孩子,這小丫頭不會就是來湊熱鬧的吧,…”


    -“…外麵的孩子不清不楚,要我說,城主不如找個好生養的女人…”


    莫晗聽了一耳朵的“城主”,已經考慮要不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施展魔法在水泥土上打個地洞,忽然,一陣整齊的踏踏噠噠聲靠近。


    伴隨混亂的心聲,和一句高亢的“開門”,嘩啦啦的鎖鏈在鐵門上滾動,發出鏗鏘有力的震鳴。


    “那個孩子,你在這裏幹什麽?”


    高亢有力的男音再次炸響,馬蹄聲噠噠走近。


    莫晗抬眼看去,隻見一匹高大的黑馬上坐著一個同樣高大黢黑的人,燈火在他的臉上打出一道清晰的分界線,一半鍍摩著金色的光輝,一半吞吐著深邃的黑暗。


    膚色倒是其次,最令人驚異的是他有一頭白雪般的長發,甚至還是大波浪形的,像海麵起伏不定的浪濤,在月光下閃爍著銀色的光,為這個荒野般的男人平添了幾分不凡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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