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界曆,奎亥紀元,二三七年,六月十三,天陰,無雨。


    玄界東域東部,東海城,城中多數聖台境以下的“普通人”,紛紛從夢境中醒來,大部分人腰酸背痛,頂著大大的黑眼圈,一副沒睡好的模樣。


    昨夜的城裏城外,似乎格外吵鬧喧嘩,即使是在夢裏,也能聽見陣陣喊殺聲,不少人從夢裏驚醒,走出房門查看附近,卻發現周圍萬念俱寂。


    而迴到床上躺好剛剛睡著,又有無盡的雜音接連襲來,搞得他們夜不能寐,到了早上腦袋發昏、意誌低靡,直罵是哪家都熊孩子,專在夜裏邊胡鬧。


    天然居,夜陽在寅時醒來,意識混沌、大腦沉重,腦海傳來撕裂疼痛,幾乎無法思考,靠著牆壁沿路摸索,一邊滾一邊走,才摸到底層的浴池。


    冰冷的泉水滲入了體膚,刺激著身體的敏感神經,緩和腦袋裏暴躁的氣息,泡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夜陽才覺得好受了許多,長長吐了一口濁氣。


    他手腳並用爬上浴池,妖元震蕩,烘幹了體表的水份,一步步爬到了四樓密室,勉強關上了密室大門,強撐著盤坐,取出一顆丹藥吞服,默默調息恢複。


    僅僅是取出一枚養魂丹藥,動用了點微不足道的念力,就讓靈台再次傳出撕裂劇痛,腦海鑽心的疼痛,讓他不禁齜牙咧嘴,好半天沒能緩過來。


    直到丹藥在體內發揮作用,清涼的藥力順著經脈往上,徐徐緩解他劇烈的痛楚,他的臉色才漸漸放緩,舒服得發出了呻吟,聲音不斷在密室迴蕩。


    昨晚打到了最後,他見對方不好惹,不想再繼續糾纏,可那人非要取他性命,拖著他到油盡燈枯,想到這裏,他就咬牙切齒:“瘋婆娘,下手真特麽狠!”


    與此同時,對麵閣樓的密室裏,淩雪也在盤坐恢複,臉色盡管一直平靜,可時不時抽搐的額頭,卻無時無刻不在顯示,她正遭受著巨大的痛苦。


    單論此間造詣,她和夜陽兩人,隻算是半斤八兩,夜陽尚且如此,她能好到哪裏?但她始終沒有吭聲,夢境戰鬥結束後,就來到了密室修養。


    而在她的身旁,是蒙麵的老嫗,老嫗靜靜望著她,目光有些波動,見她恢複了不少,才在耳邊出聲,聲音沙啞:“世間之事,竟有這麽多偶然?”


    她的意思是:一個時代,竟然同時有兩人,掌握了這等秘術,更湊巧的是,兩人住進了一間客棧,都動用了這件秘術,來暗殺同一人,並且會麵。


    “不是偶然,我應該可以猜出,他的真實身份了。”淩雪睜開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轉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究竟是什麽人?”古老如老嫗,也沒能忍住好奇。


    淩雪搖搖頭,沒有說話,又閉上了雙眼,繼續盤坐恢複。


    ……


    卯時,淩晨,在王階養魂丹藥的幫助下,夜陽恢複得差不多,他沒敢服用淬念丹,淬念丹的效用,是加速心念的分裂融合,加劇消耗,進而源源不斷催生新力。


    按他如今殘存的那點心念,若是服用淬念丹加速消耗,當場就會心力枯竭而亡,自己就能把自己給弄死,好不容易才擺脫身不由心的狀態,他才不會自取滅亡。


    夜陽推開密室大門出來,四周環境還在朦朧之中,竹林間尚未消散的水霧,盛夏已經過去,即將迎來初秋,早晨日出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晚。


    視線盡頭遙遠的地平線上,隱隱能夠看見拂曉的微光,狀態好了很多的夜陽,在微光中登上五樓天台,腳步輕快,解決了司馬淩風的麻煩,他心情甚好。


    十幾天不見,焰陽草依舊妖豔,周圍熱浪滾滾,植株散發的火紅光芒,照亮了空蕩蕩的五樓,炙熱滾燙的高溫中,有淡淡的生命氣息萌芽。


    感受到稚嫩的生命,夜陽心情霎時雀躍,心中有抑製不住的激動,努力睜大了雙眼,忍著眼睛火辣辣刺痛,眼淚止不住往下流,落到地板發出滴答聲。


    他看到了!焰陽草通紅的植株頂端,有一枚淡紅色的初生胚芽,正在吸收陽火精華,培育其間的小生命,胚芽隻有小指頭大,散發出的濃鬱生機,卻令他不禁動容。


    伸手揩了一把滿眼的淚珠,夜陽揉了揉火辣辣的雙眼,生命規則與青木規則流轉,感覺好受了很多,用妖元築起青白屏障,才走近了焰陽草。


    鬆土、灌溉、施肥……有條不紊,等他做完了這些,再離開天台的時候,外界天地已迅速清明,遠近景物由模糊到清晰,夜陽又迴到了底層浴池。


    他認認真真洗了個澡,換上了整潔的藍白長衫,瀑布般的黑發吹幹水份,隨意披散在肩頭,五官精致細膩,麵容俊美妖異,不加任何粉飾,已是人間絕色。


    夜陽走到二樓客廳端起茶壺,又走到底樓接了一壺清泉,掌心烈焰規則升騰,化作熊熊的火焰,在茶壺底部均勻分布,不急不緩給茶壺加熱。


    從壺底出現氣泡,白煙嫋嫋,到沸水劈啪,嗶嗶啵啵亂濺,隻用了很短的功夫,夜陽本來取出幽寧茶,想了想,又放迴去,取出了雲霧茶。


    青竹製成的小小茶桶裏,雲霧茶隻剩下淺淺一層,他撚起了一小撮,小心翼翼灑在沸騰的水麵,連一顆也沒有浪費,芬芳四溢的茶香,很快在客廳彌漫。


    夜陽來到客廳欄外的觀景台,在一張涼席上盤膝坐下,把茶壺放在茶幾上,自己也身子半靠茶幾,取出一隻玉杯,倒了一杯頭開,細細品嚐。


    遠處的地平線,朝陽緩緩爬出,一縷縷薄薄的紫氣,在天地之間遊蕩,紫氣是先天氣息之一,擁有莫大的好處,隻可惜無法收存,如今世間所剩不多。


    先天紫氣,是不可多得的極品,可以用來煉藥,可以用來煉兵,可以用來修煉秘法,也可以輔助提升體質,隔著老遠,就能看見山巔林間,不少人采集吸收。


    換做往常,夜陽也是其中之一,可是今天,他心事重重,什麽也不想做,隻是靜靜看著日出,品著小茶,目光時不時移向對麵的閣樓,眼中透著思索。


    “天行九歌,華胥引,造夢之曲,聖靈曲,九歌之源,北海聖地不是信誓旦旦說,若沒有聖靈曲,是絕對無法修行後邊諸曲的,這又是怎麽迴事?”


    “莫非,是那人離開北海後,又在其他的地方,留下了傳承,或是賀梵音身前,泄露了聖靈曲,亦或者,真讓我遇到了驚才絕豔的天才,自行領悟華胥引?”


    “不過,話說迴來,華胥引的由來,至今仍然是一個迷,那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夜陽默默喝了口茶,濃鬱的苦澀,讓他眉頭微皺。


    味覺不適的同時,又有些暗暗過癮,十分迷戀這種味道,按照茶經上的記敘,泡出最好的茶,不應該使用滾水,等開水稍微降溫,才是泡茶的最好時機。


    其次,頭開也是最好不要的,因為頭開茶水雜質多,苦味濃,茶香淡,毒素重,普通人的體質喝多了,可能引起血脈淤積,乃至誘發各種疾病。


    而夜陽卻覺得,隻要茶葉足夠好,身體足夠硬,其他都是虛的,有問題的不是茶,而是人的本身,隻有不懂享受的人,哪裏有不好喝的茶。


    他就習慣滾水放茶,因為他喜歡喝燙茶,如果水降溫再放,等到茶泡好,喝到後邊的時候,茶水已經變溫,乏了興致,而滾水時放茶,茶喝完也是熱的。


    他更喜歡喝頭開,濃鬱的苦澀,伴隨著滾燙的茶水,順著喉嚨沿路炸開,刺激著味蕾、食道、髒腑、腸胃,那種上癮的感覺,讓他欲罷不能。


    “茶的苦味好,還是茶的香味好?”夜陽笑了笑,想到這個有趣的問題,想到了同樣有趣的賀梵音,在初次見麵時,他們兩個還是敵對關係。


    一個地妖皇子,一個神妖皇子,看著兩族高手激戰,自己就坐在船上,看他煮著茶,討論的也是這個問題,那一杯苦茶的滋味,他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入口盡是苦澀,可和苦澀相依相隨的,還有一種沁人心脾的香甜,像清晨的露水,像初春的花蜜,他當時說的是什麽,夜陽仔細想了想,想了起來。


    “茶確實是好茶,可惜這濃鬱的苦澀,壓製了大部分的香氣,本末倒置,不算太好。”


    對方是怎麽說的來著:“盡管苦澀壓製了大部分的香甜,可沒有苦澀的配合,就不會有甜的驚喜,這茶,隻會甜得發膩,也就索然無味!”


    夜陽忽然愣住了,盯著茶杯不說話,那個時候,他喜歡茶的香甜,可是後來,怎麽會愛上茶的苦澀?這種轉變,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記憶裏模糊好像有一個人,也和他產生過這樣的辯論,他當時頗為喜歡苦茶,而那人喜歡的是甜茶,於是各執一詞,為了自己的喜好爭辯。


    也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了茶的苦味,夜陽停止了飲用,杯中的水霧聚集,在茶杯的上方縈繞,化作翻滾的雲霧,這種異象,是天妖皇朝的雲霧茶專屬。


    雲籠霧繞,世界撲朔迷離,待到撥雲見霧,豁然開朗。


    “雲霧靈茶?天妖皇朝?烈焰鳳凰?鳳棲梧桐?鳳來客棧?”夜陽不斷抽繭剝絲,迴想自己的過往足跡,理清各種事物的聯係,真相終於浮出水麵。


    “鳳來客棧?鳳來客棧!”夜陽突然起身,瞪大了眼睛,望著對麵閣樓上邊,正從三樓走下的倩影,心潮澎湃,內心複雜:“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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