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坐著馬車,來到首相府門前,曾經他是這裏的常客,但今天,望著巍峨的大門,楊逸突然感覺有些陌生。.


    不知為什麽,楊逸恍惚間又想起了紹聖元年,那個飄著杏花春雨的清晨,欸乃一聲,一條不大的船悄然離開了杭州的碼頭,駛入迷蒙的細雨中,沒有驚動任何人,除了船尾的蕩開的那串清波;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這條船會將大宋帶向何方,會帶給大宋一段溫和如水的澹澹風情?或是,象那隻蝴蝶翅膀扇出的一縷氣流,在不斷的放大中,最終帶給大宋一場滔天巨浪?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是後者了。


    這些年來,在每一場風暴中,楊逸一直是和章惇站在一起,倆人仿佛從未下船過,一直同舟共濟。


    但當風暴過去了,一起同舟共濟過的人是否就要分道揚鑣了呢?


    從文昌元年楊逸決定豎起自己的山頭開始,似乎與章惇分道揚鑣就已不可避免。


    而倆人真正出現分歧是在去年是否對黑汗開戰的事情上,那件事說不上誰對誰錯,隻不過是觀點不同而已。


    其實直到現在,章惇也沒有故意拖過楊逸後腿、或故意為難他過,但彼此之間多了一份隔膜卻是不爭的事實。


    這次楊逸班師迴朝,趙捷繞開眾臣,自己出城迎接,這實際上等於是太後繞開了朝中大臣,選擇了支持楊逸,作為首相的章惇,說心裏沒有一絲不快那是不可能的。


    緊接著楊逸劍履上殿,挾大功而逼滿朝官員,太後還是選擇了支持楊逸,三十多名官員說是外放,其實就是貶謫,而空出來的這些位置,大半落到了楊逸一係官員手中。


    隨楊逸出征的那批官員有能力,有功勞,朝廷根本沒理由阻止他們的升遷。


    實際上楊逸劍履上殿,絕非隻是出一時之氣,他根本就是要清空位置,讓他這一係的官員來頂上。


    一次劍履上殿,使得楊逸在朝堂上的勢力已不下於章惇,加上他爵受太傅,又是帝師,可以說在朝堂上已隱隱壓章惇一頭。


    隨著雙方位置的掉換,倆人還可能象以前一樣合作無間嗎?


    章惇的宴席是設下了,但倆人這場聚會將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呢?


    楊逸沒有象以前一樣,當這兒當自己家似的,來了就直接往裏闖,而是按正常程序遞上了自己的名貼,很快,章惇就親自迎出了大門來,從倆人的這些舉動中,也清晰地反映出了中間的那道隔膜。


    楊逸上前,含笑一揖說道:“楊逸率軍出征,幸有章相公在京鼎力支持,便軍資不缺,糧草充足,方有今曰之大勝,章相公勞苦功高,實非他人之所能及,論及之些我心中實在慚愧。””


    章惇稍稍頓了一下,才說道:“任之不必客氣,舍下已備下水酒,難得任之還肯賞臉登門,老夫是三生有幸啊,任之請。”


    “章相公請。”


    章惇雖然仍以楊逸的字相稱,但口氣還是明顯的生分了許多,倆人寒暄了幾句,便一同進府而去。


    宴席設在正堂西側的花廳之中,美酒佳肴極為豐盛,除了章惇與楊逸之外,還有章瑤也侍候在廳中,令楊逸意外的是,章惇竟然把宜露坊的蘇鳴佩給請來了。


    富貴人家宴客時,請歌舞記來活躍氣氛,裝點宴席是普遍現象,但京中有誰不知道楊逸和蘇鳴佩關係不同尋常呢,章惇將她請來,是否有其它用意在內,就很耐人尋味了。


    蘇鳴佩梳著俏皮的墜馬髻,身著雲雁紋錦滾寬黛青令口對襟上衣,配一條蔥白底繡紅梅花八幅湘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風姿較以前越發綽約了。


    楊逸含笑和她打過招唿,便舉杯對章惇說道:“我先借花獻佛,敬章相公一杯,章相公請。”


    章惇淡然一笑,舉杯與他共飲之後,對蘇鳴佩說道:“老夫聽說鳴佩姑娘一向隻唱楊李二人詩詞,老夫今天有耳福了,就請鳴佩姑娘唱一曲寧國公在環州時所作的《破陣子》如何?”


    蘇鳴佩盈盈一拜,婉聲答道:“章相公但有所命,奴家豈敢不從,隻望奴家這陋質俗音,莫汙了章相公尊耳,奴家就倍加慶幸了。”


    楊逸含笑不語,一邊與章惇暢飲,一邊看鳴佩帶來的樂師調琴鼓瑟,然後蘇鳴佩就在樂曲聲中,翩躚起舞,揚首作歌:


    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彈劍笑此生。


    蘇鳴佩歌罷,章惇慨然歎道:“好個了卻君王天下事,彈劍笑此生。任之好豪情,真姓情,數年來南征北戰,戰功彪柄,為大宋開疆拓土難計其數;如今放眼四海,已無一國足以與我大宋匹敵,四夷皆已俯首稱臣,豈不正是了卻了當初任之的宏誌偉願。”


    章惇剛點這一曲《破陣子》時,楊逸便料到他別有用意,聽了他這話,楊逸暗道果然來了。


    章惇這段話極為耐人尋味,按常理,替君王了卻天下事後,也就應該退隱了。


    楊逸班師迴朝之後,實在是太強勢了,加上劉太後孤兒寡母的,誰又不擔心他也來個黃袍加身呢?章惇有這樣的顧慮一點也不奇怪。


    楊逸哈哈一笑道:“章相公謬讚了,對於一個國家而言,軍事隻是皮毛,政治才是骨肉,皮毛雖重要,但若無骨肉,皮毛焉附?而論為政治世,誰能望章相公項背?大宋有今曰繁華盛世,章相公當居首功啊。”


    旁邊侍候的章瑤和蘇鳴佩聽了二人的對答,都不禁暗驚。


    楊逸與章惇這翻答對鋒芒不露,但卻隱含殺伐之聲:章惇問,如今了卻君王天下事了,你楊逸還不隱退,還想幹什麽?


    楊逸立即巧妙的封打迴去,了卻君王天下事的應該是你章惇,我不過是在台麵上舞舞大刀,真正執牛耳的是你章惇啊,要隱退也應該是你章惇隱退才對。


    如今章楊二人就象是支撐大宋的兩根頂梁柱,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倆人若是成水火不相容之勢,則會給這天下再來怎樣的驚天巨瀾,誰能想象?


    憑心而論,楊逸也不希望與章惇鬧僵,所以他不等章惇答話,隨即舉杯向章惇邀飲,一杯醇酒傾盡,楊逸一拂大袖,慨然吟哦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曰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輟?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章惇豈是易予之輩,聽完楊逸的吟誦,他不論周公,而是極為尖銳地說道:“聽得出來,任之對魏武帝甚是推崇。”


    唐末五代,城上大王旗變幻不莫測,多為武人擁立主將背主求榮,入宋之後,文壇人物為了重塑仁、義、禮、智、信、忠、孝、悌的儒家思想,對這種背主求榮的行為進行了猛烈的批判。


    而魏武帝曹艸在宋人心中,自然也不可避免的被打上了殲侫的烙印,章惇這句話說出來確實是夠誅心的。


    楊逸卻是不動聲色,淡淡地笑道:“劉備自稱繼承漢室法統,試問是少帝傳位於他呢,還是獻帝傳位於他?”


    章惇並不答他,端起酒杯自斟自飲起來,楊逸接著說道:“使天下無曹孟德,不知當時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劉備稱帝了,孫權稱帝了,曹孟德卻沒有稱帝。”


    “但他的長子稱帝了。”章惇沉聲應道。


    “方今大宋,國勢鼎盛,江山社稷固若金湯,豈是漢末亂世可比?章相公誅心之言既出,我也不妨袒露心跡,此番征戰歸來,楊某願一心為今上授業,餘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章相公不妨試目以待。”


    楊逸也明白,就算說得天花亂墜,想立即打消他人的疑慮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也沒有多說,若是章惇再苦苦相逼,他也不介意以最劇烈的手段反擊。


    彼此的姓格,對方都很了解,章惇自然也明白,楊逸這種人,你施加在他身上的壓力有多大,就會有多大的反彈,對楊逸這種姓格,或許真的隻有施以恩德,讓其感念,方為恰當,細論來,劉太後厚待楊逸,未必不是可行的辦法。


    章惇適可而止,轉而問道:“如今大理戰事如火如荼,段氏有大理百姓擁戴,兵鋒越愈來愈盛,不知任之對此作何看法?”


    楊逸非常幹脆地答道:“楊某願一心為今上授業。”


    這個迴答大出章惇意料之外,當初大理之事,是由楊逸一手策劃的,現在聽他的意思,倒是要甩手不理了,他是真的不願再涉足軍事了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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